真珠微笑着問:“什麼?”
“土地神職既賦予掌控這片土地的能力,同時也帶着束縛。”
“束縛?”平原盛不解,充滿求知慾的眼神盯着真珠。
樹海疑惑之後馬上明白過來。
“被這片土地大多數生靈認可的才能成爲土地神,而土地神是也爲了守護這些生靈才存在的,會做維護他們利益的事。因此,他們的願力會影響和束縛土地神的行爲。”樹海說。
“真珠的那些符咒,加強了這些願力。而現在,立川主大人登位之後,大概已經感受到民心所向了。”
“說的不錯,”立川主脣邊露出自嘲的笑容,“原本想着登位之後如何與你們大戰一場,哪怕頭破血流也要賭氣佔着這個位置,現在的我,對這一切都已沒有執念了。”
畢竟是我曾經深愛過的、努力守護的這片大地啊。
能清晰的感受到那些人紛擾的思緒。
爭奪神位之戰,他們因此內心惶惶不安、恐懼,希望爭奪早日結束,對自己有愧疚又同情,對曾是本村村民的與陸更抱有期待……
立川主從神像中飄了下來,對與陸說道:“你過來。”
與陸走過來站在他面前。
立川主出神地看着他,“你小子,當年出生時候難產,還是我偷偷踢了一腳你的屁股才把你踹出來的,沒想到卻是來搶我土地位置的人。”
與陸第一次在他面前漲紅了臉,“原來我屁股上那個象腳印一樣的胎記是這樣來的。抱歉,可是我很想要這個土地神職。與其在黃泉中渾渾噩噩等待輪迴,我更希望能回村子爲大家做點事。”
“實在對不起!”他深深的向立川主鞠躬。
“算了,這個位置本來也沒那麼好做,我當了這麼多年的土地其實也累了,就是村子沒有履行約定讓我生氣而已。從今之後,他們就是你的責任了。”他的目光一一看向那些站在坪裡的村民。
有些眷戀,有些釋然。
木彥老夫人再度伏下身去:“立川主大人,您擔任土地以來,一直庇佑着這個村子,二百多年來,辛苦了。”
“立川主大人辛苦了。”
“大人辛苦了。”
村民們跟着說道。
立川主向與陸行禮道:“以後就拜託你了。”
與陸回禮:“敢不奉命,定當盡心竭力。”
他最後看了一眼所有人,緩緩騰空離地,向筱山飛去。
新的土地神登位儀式,將在三天後舉行。
雖然村民們很熱心的請平原盛他們留下來觀禮,他們還是婉拒了。
如願品嚐到了當年新季的栗子餅,還有許多村裡的風味美食,三人吃得心滿意足。
離開之時,看見許多倒塌的房屋都在修建,村民們彼此幫忙。
外出的大部分人都已經回來了,還有遠一點收到消息陸續趕回來的人。
村裡的氛圍變得越來越熱鬧,生機勃勃。
神話傳說中,人是由泥土造出來的。
或許因爲這個緣故,人的心,始終是栓在土地上。
向土地索求,依賴土地生存。
只要是能種出東西的土地,人類就會在那裡紮下根,繁衍生息,生生不絕。
黑棚牛車漫步走在官道上,離京城越來越近。
平原盛心中生出企盼,對那片名爲“平安京”的土地也不可抑止的產生了思念之情。
……
筱山中。
進入夜晚後,草木底部那一層瀰漫着水霧。
有一個半透明的身影在其間遊蕩。
隨風而行。
綠雉在草叢裡抱了個窩,裡面有三枚蛋,其中有個小傢伙就快出來了。
金蛉子在石縫間發出有氣無力的鳴叫聲,大概是它人生最後的吟唱。
魚兒不時在水中蹦躂兩下,發出“潑辣辣”的水聲。
立川主的腳步突然停下,正站在川流不息的立江水面上。
風中傳來了熱鬧的人聲、樂聲,應該是新任土地神的登位儀式吧。
他凝視着那個方向,心中還是不可避免的有些惆悵。
卸下土地神職之後,一時間空蕩蕩,不知道該做什麼纔好。
嗯,這大概就是那位長平道長所說的什麼“退休後遺症”吧,專指擔任過官位之類的人,突然退位休息後覺得空虛無聊的心理性疾病。
如果想要好起來的話,要找點事情給自己做,比如說學點新東西,找到什麼愛好來練習……怎麼越想越覺得自己可悲了呢。
“哼!”他不耐煩的搖搖頭,直起身子繼續在自己領地裡視察。
不知過了多久,他忽然感應到虔誠的信仰之力。
“誰?誰在祭祀我?”好奇之下,他感應着那處地方飛去。
就在立江水域範圍內。
立川主降下身影,站到了木彥母子面前。
地上插的火燭、香還未熄滅,貢品盤前擺着一隻雞和幾個飯糰。
祭拜的是立川主那個舊神像。
他掃了一眼,“我還以爲這個舊神像已經被你們丟了了。你不是河紀村的巫嗎?今晚新土地登位,你們還來祭祀我這個已經退位的舊土地幹什麼?”
“新神的登位儀式已經結束了。現在我不是巫,我帶兒子來也不是祭祀舊土地神,而是作爲普通人祭祀立川主大人本尊。”
“爲什麼?”
“大人還記得兩百多年前擔任河紀村土地的起因嗎?”
立川主側了側頭,回想了一下,“好像是我救了當時你們村的一個女人吧?”
……
落水的女子穿着溼漉漉的衣服,手腳並用吃力的爬上溪邊。
顯然是驚嚇過度,不斷的顫抖着,流着眼淚,對溪水深深的鞠躬,不住的說道,“謝謝!謝謝!”
立川主怕她繼續待着着涼,忍不住顯出身形,“這裡離山下只有幾百步遠了,順着溪岸走不會迷路,你快回去吧。”
女子本來被這個突然冒出來的透明身影嚇了一大跳,跌倒在地,聽他這麼說醒悟過來,連忙行禮,“方纔是神靈大人救了我嗎?萬分感謝!”
“不用謝了,你趕快回去吧!”
“請問神靈大人的名字?我回去之後,必定會祭祀您感謝您的救命之恩。不,但凡我的後代,流着我血脈之人,子子孫孫,都會祭祀您,只要我的血脈不斷絕,就永遠會有祭祀您的人!”
“我叫立川主。”
那女人果然說到做到,回去之後每逢初一十五祭祀不斷。
後來,更多的人開始一起祭祀,信奉他的人越來越多。
再後來,他被賦予了土地神位。
……
立川主面色複雜的看着木彥老夫人,“莫非你?”
“是,那位被大人救上來的女人就是我們先祖,當時,她已懷有身孕。”
“先祖曾說過很多次,沒有立川主大人,就沒有我們這些後代,因此,每個流有她血脈的人,都必須祭祀立川主大人。”木彥老夫人恭敬的看着立川主,“我有兒子,還有兩個孫子,他們以後都會履行當年先祖的約定,繼續祭祀您的,直到血脈斷絕!”
“想不到啊,當年我以爲她就是這麼一說呢,沒想到已經延續這麼多年了。”立川主攏着袖子,試圖想回憶起當年那個女子的樣貌,但怎麼也想不起來。
可是心中涌上一股暖意,將那最後一點怨氣融化得一乾二淨。
“人類真是、真是……”立川主想不出如何形容,只舉起袖子遮住了自己的面容。
不然讓人看見自己哭也太丟臉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