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我想要換到足夠贖身的錢,需要付出多少壽命?”
女人都是很現實的,當夢想的道路被堵死後,立刻換了一條現實的路。
我仔細看了看她,“金錢在我這裡是最不值錢的交易物,只要一年就好。”
都江眼睛睜得大大的,“只要一年嗎?什麼嘛,我還怕要幾十年,讓我都沒辦法等到孩子長大呢。”
“那還等什麼?快點交易吧!”
“你確定不再仔細考慮一下嗎?”
“還考慮什麼,你要早點告訴我這麼輕鬆就能出吉原,我早就跟你交易了。”
我取出賬簿寫好交易內容,讓她簽名。
“出吉原或許很輕鬆,但之後的人生可不是那麼輕鬆的事啊。”我看着她爽快的接過筆,忽然又有一點點想改變主意。
就算讓她糾纏我又有什麼關係呢?
反正人類生命短暫,陪她十幾年而已。
或許無法迴應她感情上的期待,不過,可以保證她過得比較輕鬆。
做成這筆交易,我另有私心,那其實也是很無關要緊的事。
爲什麼不讓這個女子得償所願?
不過,現在說什麼都已經晚了。
不能違揹我自己立下的規則。
否則我就會逐漸混亂,無法再保持現在這樣清醒的自我意識。
就象那些或瘋狂或沉睡的老傢伙們一樣。
她已經簽好了契約。
我冥冥中有種感覺,或許,這是我離“成爲人類”最近的一次,此後,永無機會。
眼下,她擡頭,眼睛明亮如星辰,“好啦,接下來怎麼做?”
我笑了一下。
帶她先回到房間,然後找了老闆娘說要替都江贖身。
已生出不安分的心的花魁很危險,這意味着她隨時可能弄個魚死網破,讓遊屋左右爲難。因此夏時很爽快的開了個價錢,讓我把都江帶走了。
離開的那天,都江望着吉原的大門面露覆雜之色。
立在門下許久。
既懷念又厭惡,對未來既恐懼又充滿憧憬。
她小心翼翼的問,“接下來你就要走了嗎?”
“不,還有一些贈品要給你。”我向她眨了眨眼睛。
將她帶到了大阪。
那裡的人民好客又熱誠,無人知曉她的前塵,可以開始新的生活。
都江推開了那所院子的大門,面露欣喜之色。
小小的二層房子,小小的院子,房屋不大卻精緻,花草繁茂。
“這是給我的?”她轉頭問我。
“嗯,贈品。”我又遞了一小袋錢,“這裡還有一點錢,省着點用的話,也能支撐一段時間。”
“周圍的鄰居都很熱心,你懷孕有不懂的地方都可以去問問她們,這些人會幫你的。”
“以後,就只有靠你自己了。”
“謝謝。”都江深深鞠躬,“你……爲什麼對我這麼好啊?”
失去了花魁華麗的裝扮,她素着一張臉,肌膚吹彈可破,呈現出半透明的細膩質感。
陽光溫柔的親吻上她的臉。
青春又光彩照人。
於我而言,這是她最美的時刻。
“唔?有嗎?”我伸出手,想摸摸她的臉,最終只落在她頭上,摸了摸,攪亂她的髮髻。
就象人類小男孩稍稍欺負一個小女孩。
“因爲你懷着孩子啊。我一般對人類的孩子有優待,他們也是我的潛在客戶喲。”
“以後,我還能見到你嗎?”她問。
我想了想,“十五年後的今天,在我們方纔路過的那座橋上見面吧。”
“算是售後回訪。”
“我想知道,這筆交易,你後悔嗎?”
“好。一言爲定!”
我轉身離開了那座小院子,沒再回頭。
之後,我繼續在各地遊歷,經營我小小的生意。
遇到有趣的地方、客人多的地方就多住幾年,反之則停留得短一點。
我的人生中,遇到過許多人。
大部分的面孔,都在歲月的沉澱中逐漸失色、潰散,消失得毫無蹤跡。
都江,是少數幾個一直鮮活的存在我記憶中的人。
十五年後,我如約到了當年約定的那座橋上。
從晨起等到日落。
都江一直沒有出現。
我在猶豫,是不是要去都江住的地方打聽一下。
大概到晚上快八點的時候,橋頭跑來了一位少年,四下張望。
穿着藍條紋的布衣,踩着木屐。
他的眼睛很象都江,我一下子就認了出來。
他猶猶豫豫的看向我,走到面前鞠躬行禮道,“請問,您是誠人先生嗎?”
“是。你是……”
他鬆了一大口氣,“抱歉了,誠人先生,讓您久等。我現在在酒鋪做學徒,只能等客人們走得差不多了才能出來。”
他展現出燦爛的笑容,和當年都江一模一樣,“我叫信人。我的母親是都江,她讓我在今天一定要到橋上來,說和您約定過要見面。”
“那,都江她人呢?”
“家母在三個月前因病去世了。臨終之前一直惦記着無法履行和先生的約定,頗爲遺憾呢。”少年的笑容有些失落。
“原來這樣啊,”我語音不變。“太可惜了。”
比我預計的時間,早了三個月。
“你和你母親,這些年過得怎麼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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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挺好的,雖然也有各種各樣的煩惱,但是能吃飽,有地方住,已經很不錯了。有很多男人追求過母親哦,但她都拒絕了,她靠幫人縫補把我帶大,後來又在市場賣魚,我們的生活越來越好。不過後來醫生說她是太過勞累,虧了身子,後來才那麼虛弱,得了急病無法醫治。”
“你如今在酒鋪裡做學徒?我有什麼可以幫你嗎?”
他搖搖頭,“不用勞煩您了。我母親一直捨不得花錢,留了很大一筆錢給我,我現在做學徒是想學習經驗,等過幾年我就會自己開酒鋪。”
“那,很好。”
信人仰頭看着我,再度深深鞠躬,“謝謝您。”
“母親臨終前一再叮囑我,一定要向您道謝。您是我們的救命恩人,假如沒有您,就不會有我們。”
“還有,十五年前您問她的那個問題,她要我回答您。”
“不後悔。以及,我很幸福。”
“她這樣說的啊。”
夜風輕輕從橋上吹過。
“真好呢。”
少年的身影,漸漸消失在橋的盡頭。
見四下無人,我回身進入了行李箱裡的“家”。
在一排排櫃子中間,我找到了標明爲“都江”的那個瓶子。
裡面裝着她當年賣給我的一年壽命。
受過磨難而綻放出光彩的人,壽命是苦澀味,但又會有回甘,是一種如酒般餘韻悠長,歷久彌新的味道。
所以,這差不多應該是啤酒的味道吧。
味道很不錯。
我的壽命悠長,有足夠的耐心,等待這些美味醞釀成功。
現在終於到收穫的時候。
我滿足地享用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