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絕情

心猛地下沉,又酸又痛。我維持正常神色,“出什麼事了?”

“這不是說話的地方,”賀無奇道:“跟我來。”

出了酒店,門外停着輛樣式普通,體積巨大的馬車。上了車,看見上次在赤茗塘邊遇見的其他兩位少年。要是往常,我定要調侃說笑兩句。可現在心裡裝着其他事,簡單點點頭算是打過招呼。賀無奇和瘦高少年也先後上車。

賀無奇開門見山道:“錦始帝怕是大限將至,想在臨死前爲唯一的兒子掃清障礙,計劃除去平南王與你父親。平南王他暫時還奈何不了,可你父親現在羽翼未滿就難說了。錦始帝下密詔,着一等公開國郡侯設宴邀請赫連榮達,筵席中設法治他於死地!我接到消息,開國郡侯悉數派出府中兵衛,並從大內調來許多高手。所以事情有些棘手!”

我窩在車角,沉默半響才緩緩開口道:“多謝。。。麻煩幫我給原教傳信,就說我有要事,讓他們撥出五十好手趕往開國郡侯的屬地。”我從身上取出監察的標誌,那根紫木簪:“拿上這個他們會明白。還有,麻煩你幫我準備詳盡的地圖。”

賀無奇看了眼木簪,收斂起所有笑容正色道:“你明白不明白這樣做的後果?如果你再次調用原教人馬,這原教教主的身份可就跑不掉了!這種事沒有再二再三!”

我輕快的笑起來:“當教主不好嗎?多少人的夢想!”

賀無奇面色陰沉的看着紫木簪,忽又擡頭衝我笑了起來:“司空,你若相信我,這事就交給我做吧。無影裡的高手絕不會遜於原教的!”

這次換我睜目結舌,江湖上的人最忌諱和官府起衝突。無影一直隱藏暗處,混的是黑白兩道,如今公開跳出來與官府作對,對他們的影響難以估量!想到這眼圈開始泛紅。

賀無奇嗤一聲笑出來:“司空,你一臉癡呆表情,看起來好好玩!”

“。。。。。。”我挑起眉毛。

“無影做事絕不會留下任何把柄!”他傲然道:“不然還能稱爲無影嗎?!再者,這件事他們只敢暗中進行,失敗了也不會聲張。而且錦始帝沒幾天活頭了,我們只要設法安全度過那一晚,以後萬事好說!”

我靜默許久,道:“大恩不言謝!”

當晚,無影門人送來詳盡地圖,我與賀無奇和三位少年通宵設計逃跑路線,直到天色發白。然後又馬不停蹄的趕往進入開國郡侯的屬地的必經之路,希望儘早趕上父親,然後想辦法混入侍衛團,貼身保護他的安全。”

坐在顛簸的馬車上,我揉揉發酸的肩膀,對賀無奇道:“我不太會說話,只能說再說一聲謝謝了!“

賀無奇狡黠的眨了下眼睛,露出雪白的牙齒笑道:“不用道謝,是人都有三災六難,日後如果我有解決不了的事情,還望您老提拔一把!”

我哈一聲笑出來,然後靠在邊上稍事休息。無論身心都有些疲累,想到再見父親,激動又難過的心態讓我難以平靜!

“司空,”賀無奇靠上來:“如果你父親和平南王世子錦霖同時掉水裡,你先救誰?”

我將眼睛睜開一條縫,瞄了他一眼:“誰離我最近我先救誰。”

賀無奇怔了一下,“這就是你的答案?爲什麼?”

我伸個懶腰坐起身,平靜說道:“沒什麼爲什麼,這種事也不會發生。。。即使真出了這事,自然盡全力救所有人!順序上先救離自己最近的。萬一因耽擱時間兩人全死了,豈不是更麻煩?!”

賀無奇低着腦袋不知在想什麼,我輕嘆口氣,重新閉上眼睛。

“司空,要是你三位師傅全掉河裡你先救誰?”這傢伙上癮阿!

我假寐,裝作聽不到。賀無奇不死心的伸爪捅捅,“說阿,先救誰?還是誰近救誰?”

我火大的睜開眼,怒瞪他道:“我說你有完沒完?煩不煩啊?!再廢話我把你扔河裡!”

賀無奇縮縮脖子,退後嘟囔道:“就是想問問。。。”看我瞪他的目光更加兇狠,總算識相的閉起嘴巴,老實待在角落。

我煩躁的閉上眼,強迫自己入睡。餘光正好掃到一直安靜坐在一旁的三個小傢伙,滿臉驚詫難以置信的相互對視着。

心裡長嘆一聲。人,真不能有牽掛!我在意父親,無論他做了什麼,只要他出現危險,我會去也只能去救!錦霖在意我,纔會受制於父親。冷君風在意錦霖,因而在我面前屢次儀態盡失。。。

這世上沒有對錯,只有勝負。每個人都有選擇自己想走道路的權利,我不是聖人,不敢妄斷世事。更不想對別人的所作所爲指手畫腳。

人人都有自己的行爲準則,想怎樣,要怎麼做,自己覺得幸福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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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比我想象中簡單。父親明面上只帶了十來個侍衛,由謝風帶領。我從賀無奇處要來一身侍衛服飾,一切準備妥當後。在筵席的當晚,如鬼魅般進入謝風與重侍衛商討事情的屋裡。

我靠在牆上,斜眼看着十幾個殺氣騰騰的侍衛。每人手持大刀,寒氣迫人!

謝風過了好一會纔回過神,喝退侍衛們,在衆人驚駭的目光下,恭敬走上前深深鞠躬道:“主子的安全就拜託您了!!!”

我往下拉了拉帽檐,將臉蓋起來,沉沉“嗯”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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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宴設在當地最有名的忘憂酒樓。臨行前,我將帽檐拉至最低,儘量保持低調的站在謝風身後。但當父親自眼前走過的一剎那,仍是忍不住偷偷擡眼望去。很想喊他一聲,最終還是強把這種不明智的衝動嚥了下去。

就在這時,父親突然停下腳步,猛然回身望向我。目光不可避免的交匯在一起,我呼吸一窒,下意識後退半步。對視實際上不超過兩三秒,可身在其中恍若一世。。。父親轉身,繼續向前走。我站在原地怔愣片刻,失笑的晃了下腦袋。原本血緣至親,現在竟形同陌路!

一同隨父親踏入酒樓的加上我與謝風,還有兩個人。暗中打量周圍,不難察覺有人埋伏四周。不禁握了下拳頭,如果情況確實危機,我自信有能力帶父親逃離此處。。。但謝風與其它護衛,只怕要葬身於此!

我即不是神仙,也不是聖人,能救的,僅僅是我想救的人。

“瑞鴻,我不設宴請你,你這傢伙絕想不起來看看我這老頭子!”明顯中氣不足的聲音。我從帽檐下斜眼望去。一個年過半百,身材臃腫,帶兩熊貓眼的男子在一大羣人的簇擁下走進來。

父親急忙起身,拱手爲禮道:“早有心拜望,唯恐打擾郡侯,所以拖至近日纔來叨擾。”

隨後兩人又是一陣寒暄客套,我在一旁聽得直翻白眼!什麼叫政客?這就是政客!面前一套,背後一套。淨說點連自己都不相信,卻要別人相信的廢話!

開國郡侯很大手筆的將忘憂酒樓頂層全部包下。將桌椅全部撤去,按照宮廷筵席設置,主席位在最上面,客席分坐兩旁。

衣着鮮豔的侍女們,如同蝴蝶般穿梭於桌子間。一個相貌清秀的女孩將父親面前的酒杯倒滿後,回身一轉來到我一側,沉聲道:“舞女,行刺。”說完又轉到別的桌倒酒。

我心頭一凜,料想這女孩該是無影中的人。

就在這時,七八個身穿輕紗舞衣的女子,手持琵琶或是蕭等樂器頻頻婷婷走進來。鶯聲嚦嚦的向開國郡侯請安,然後奏響音樂。

不可否認,音色很美,可惜都是催命的!我眯起眼,看着門口,想象等會出現的刺客會長什麼樣。想來應該會很美!

隨着柔美的音樂,一個弱質美人,面上覆蓋着薄紗,單手握劍,飄進筵席中央。皓腕一抖,盈盈一握的腰身不可思議的扭了個弧度,裙角飛揚,如夜如瀑的黑髮驚心動魄的飛揚開,閃動絲綢般光暈。這尚未露出真面目的美女,登時得到滿堂喝彩!

美好的事物人人愛看,就算知道她很有可能是株毒玫瑰,仍讓人有種賞心悅目的感覺。我很流氓的就像衝美女吹口哨,誰知這美女面上薄紗猶自緩緩滑落。端的是傾國傾城貌,可這張臉,讓我徹底傻在原地!

竟是楊楊,楊美兮!那個才藝出衆,一手創建驕陽戲班,與我同臺演過戲的第一美女!

震驚過後是憤怒!我跨上前一步,站在父親右後方一步左右的位置。我到要看看,有我在,誰能傷的了他!!!

楊楊皓腕微轉,身隨音動。寒氣迫人的殺人武器在她手裡,被演繹得宛若花枝!在場絕大多數男人,包括開國郡侯等都是一幅色之魂受的樣子,就差流口水了!我卻從她動作中嗅到危險的味道,楊楊練的該是陰柔一類的功夫。看似軟弱無力,實則陰狠毒辣!

楊楊的越舞越靠近父親,我抽空望了望他。從剛纔開始,父親一直刻意無視我的存在,看都不看一眼。此刻見楊楊靠近,萬年不變儒雅笑臉竟微微皺了起來,似乎有點不耐煩,或是彆扭的感覺。

我心中好笑,父親噢,你可真特別阿!

楊楊終於不露聲色的正面看過來,我仰起下巴,似笑非笑看回去。果不其然看到楊楊美眸中一閃而過的驚訝。她試探性的舞劍,我手按在被布包裹起來的斬月上,腳下細微移動,總若有似無堵在她出劍的位置。

楊楊先是閃過驚訝,完後震驚,最後竟帶上一絲頑皮的笑意。又是一個風情萬種的迴旋,她美若星辰的眸子自我臉上掠過,深深拜倒道:“妾身在此向赫連大人請安!”

在座所有人動容,父親略爲吃驚的舉起酒杯,象徵性的抿了一下。我苦笑連連,這丫頭到底是什麼來頭?那句“赫連大人”,聽起來怎麼好象另有乾坤?!

開國郡侯乾咳兩聲,楊楊與一衆樂女打算退下,臨走前仍不忘衝我曖昧笑笑。我摸摸鼻頭,真奇了怪了!

侍女們又抽空上來斟酒,那個清秀女孩又繞到我身側,沉沉又說了一句:“還有一計,酒杯,暗號。”

我擡眼看過去,開國郡侯桌上擺着個格格不入的純白色瓷杯。有些犯愁的琢磨,怎麼給它弄走或弄壞呢?

開國郡侯嘴裡和父親不停客套說着什麼,手下意識不停撫摸瓷杯,看得我心驚膽顫,心怕他突發抽風把杯子打破!

開國郡侯這次找來的陪客有幾個言語粗如,毫無風度。父親神色淡淡,有一句沒一句的應付的。這樣很容易冷場,果不其然,突然間,大家都閉上了嘴,氣氛一下子冷下來,開國郡侯的手又摸上瓷杯。。。

“小人懂些鄉間小把戲,想表演逗各位大人一樂!”

長這麼大,還真沒跪過誰。說實在的,半跪於地,我很鬱悶。誰叫我每次都是毫無準備的硬着頭皮上!

“哦?”開國郡侯的手算暫時離開瓷杯,一雙酒色過度的熊貓眼上下打量着。“既然是這樣,你就表演來看看吧。演好了有賞!”

“謝郡侯!”我大聲回答。站起身向前幾步,“小的還需要一個小道具。”說着拿起那個要命瓷杯道:“就用這個吧!”

手心微一用力,然後攤開手掌,掌心是一捧白白的粉末。鼓起口氣一吹,白沫飛散四周。

好,毀的乾乾淨淨!

開國郡侯肥胖的臉一顫一顫,“你,你,你”的說不出話。我趕緊又一次鬱悶的半跪在地:“小的心急唐突了,還忘郡侯大量!”

開國郡侯長長吐出口氣,挫敗說道:“算。。了。。”

我低着腦袋站起身。不知道下面還有什麼,唉~

“這位小哥好俊的功夫!”一人陰陰開口道。我循聲看去,是個瘦高的中年男子,面容和聲音一樣陰沉。

“不敢。”我恭敬道。

那人站起身,從腰間抽出一柄短劍,冷笑道:“剛纔那個戲法爺看的不過癮,你再耍耍看!”說着,手一抖,短劍破空飛來,夾着尖銳撕裂空氣的聲音。

我看也不看得隨手用拇指和食指將劍夾住。伸手撫過劍身,真可惜了這柄好劍!心中惋惜着,面上淡淡笑道:“爺既然喜歡看,小的自當努力表演!”

雙手揉捏着劍身,精鐵製造的劍發出“噝噝”的聲音,從指縫間淌下鐵水。

不到片刻,一柄罕見寶劍只剩劍鞘。我笑着回望那個早震驚到呆傻的男子:“劍,還是放在劍鞘裡比較安全!”說完以同樣手法將劍擲出。劍直直朝那人飛去,他的臉瞬間嚇倒蒼白,剛想後退躲避,劍突然中途加速,正巧飛入劍鞘中!

四周安靜到落針可聞,過了好一會開國郡侯才幹笑道:“果然是少年英傑,小小年紀就有如此好的功夫!”

我道:“不敢當,我可是我們四人□□夫最差勁的!”四個,自然是指一同近來的四名護衛。

開國郡侯的胖臉青一陣,白一陣。笑道:“好好,都是咱錦朝的棟樑之材!”

我心中冷笑,怎麼,不敢輕舉妄動了?還不是怕此刻制服不了我們,傷及到你!

酒席仍舊進行,雖然大家都在笑,只是笑的各懷鬼胎,笑的假情假意。

酒席一結束,謝風領頭我斷後,打算以最快速度離開酒樓!下樓時,數百滿臉煞氣的男子放下酒杯,大咧咧毫不避諱的直直瞪視着我們。

很多年沒這麼緊張了,父親是地地道道的書生,完全的不懂武功。我擡眼打量四周,目光越到二樓護欄,對上一雙深壓心底多年的眸子。。。屬於錦霖的眼睛!!!

他一身墨黑長衫,神色清冷,居高臨下的俯視我。清亮的眸子,不帶任何感情!心臟嗵的猛跳一下,震的我發懵!在他身旁,是眉目含慍,一襲白衣的冷君風!

我機械的轉過頭,離開了忘憂酒樓!

在門口,有不下數十輛相同樣式的馬車,圍成一個圈,只留一個小豁口。這些東西都是賀無奇弄來的!

我們幾人進入馬車中央,豁口立刻被堵住,馬車上還有很長的頂,從酒樓上面望下來也看不清情況!

上了賀無奇的馬車,那小子忽的伸過腦袋笑嘻嘻道:“司空,刺激不?”

我立刻耷拉下臉,“你說呢?”想了想又失笑道:“今兒見了很多老熟人,要不在這種危急時刻,我還真想在裡面叫一桌,大家坐下喝喝酒,敘敘舊!”

賀無奇哈哈大笑,搖頭晃腦煞是可愛。

我跟着笑了兩聲,就再笑不出來。父親坐在馬車離我最遠的角落裡,轉過頭望着外面。我嘆了口氣,賀無奇見狀,亦老實的坐在一旁。馬車越行越遠,他實在憋不住馬車內的低氣壓,嘟囔了一句,立刻車內到前面駕駛座位去了。

我和父親靜默相對。耳邊是馬車轉動和車外賀無奇的說笑聲。

不甘心。。。我打從心底不希望和父親陌路到這種地步!想開口說點什麼,卻發現口乾舌燥,喉嚨乾啞的難受!

“父。。爹爹。。。”我費盡全身力氣,才發出這幾個字。

父親靜靜望着窗外,不說不動。

我怔愣半晌,緩緩開口:“父親。。。”

依舊得不到任何迴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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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和謝風約好的地方,父親猛然起身,掀開簾子走下馬車,上了謝風的車。

謝風看看父親,又看看我。想說什麼又忍了下來,只衝我無語深深鞠了一躬,完後駕着馬車絕塵離去。

我眯起眼,看着馬車從視線裡消失。。。永遠的消失。。。

“司空,你下面要幹什麼?”賀無奇等了半晌見我仍呆立在那,忍不住開口問道:“還是遨遊天下?你別怪我多嘴,逃離決不能解決問題,你最好還是回去。。。你。。。你!”

我轉過身,看着賀無奇,朝他一步步走過去。這傢伙發什麼神經,幹什麼一臉見到鬼的表情瞪着我?!

他驚恐萬分的又退後兩步,道:“司空,你沒事吧?”

奇怪了,我能有什麼事?!這問題問得真好笑!我靠近賀無奇,伸出手去抓他,他大驚失色的後退。我怒火大盛!躲什麼躲什麼?!!!

腳下一晃,伸手揪住他的衣領,向後一推,將他按在樹上。

賀無奇本就杏圓的眼瞪得更大,映出我有些扭住的臉。“司空。。。你,你冷靜點!”

冷靜什麼?我現在不冷靜麼?!

“你說的對,逃離完全沒用出。所以,”我衝他笑起來:“我他媽的回去!回去當我的原教監察!哈哈哈!”

說罷扔開賀無奇的衣領,轉身離去。

走出幾步,還能聽見賀無奇喃喃自語什麼:“完了,這下還指不定又出什麼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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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哈~抱歉,這兩天有點犯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