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阿爾弗雷德照常做完身體檢查,拿着檢查單去找負責醫生。
醫生看着單子上密密麻麻的字,端正金絲邊框的眼鏡,一行一行仔細審視着:遺傳肺病,動脈血管僵化,心臟術後出現心律不齊,腦神經部分受損引發記憶混淆,身體免疫力低下,假若要將這些病症統統綜合起來,那麼只用一句話就能夠闡述,那就是病人基本可以寫份遺書,爬上天台和世界揮手告別了。
病症並非不能治療,但是治療起來要費很大功夫,首要因素是這個病人的免疫力過低,染上感冒都有可能要了他的命,其次是他的大腦神經損傷超過了40%,這種程度的損傷基本可以判定爲重度殘疾,他能夠站着說話真是一種奇蹟,再來是心臟植入生命之石後的不良反應,這些反應也曾在一些患者身上出現,往往一個細微疏忽便會致人死地。醫生端着這份報告單思考了很久,想到病人是鄧普斯副院長親口叮囑並交到自己手上,十分重視,不由雙手託舉着遞給阿爾弗雷德。
“問題不大,希望您可以積極配合治療。”醫生儘可能堆着笑容,好讓自己看起來溫和近人。
“嗯,那我先告辭了。”
“好嘞,您慢走。”醫生畢恭畢敬的把阿爾弗雷德送到門口,末了將門一關,擦去頭上冷汗。
告別醫生後,阿爾弗雷德在醫院門口站了好一會兒,今天天氣依舊晴朗,太陽曬着他病態白的臉上,每一根汗毛都清晰可見,阿爾弗雷德深深呼吸着新鮮空氣,順手將報告單揉成團丟進垃圾桶,起身大步離開醫院。
在街上逛了好一會兒,買了些蔬菜與牛肉,又挑了一些水果,八區的消費水平畢竟很高,阿爾弗雷德提着兩袋生活副食在人羣中穿插而過,腳步在富麗堂皇的皇室區稍一停留,穿過這些高牆壁壘,皇宮內應該還有一個銀髮女孩埋頭在書海里,想到她抓耳撓腮抄寫醫書的樣子,阿爾弗雷德嘴角不由勾起一絲笑意,心裡想着不知什麼時候才能再次相見。
走過皇室區,后街是一排老式建築,這些古老的建築物存在了數百年,其間大多淪爲古董文玩店或者咖啡館書畫所這樣的恬靜場所,很少有熱鬧的門面,王室成員喜愛在此休息片刻。阿爾弗雷德按照坎波菲爾茲提供的位置來到一家咖啡廳前,還沒踏進入便被門口侍衛攔住了路。
侍衛指了指門口貼着的標識:僅限王室成員,閒雜人等不得入內。
阿爾弗雷德掏出金色卡片遞上去:“我約了人,mrs·kate,我想應該有人通知你們了。”
侍衛接過卡片瞄了一眼:“稍等,我去前臺詢問一下。”
侍衛走進門去,幾分鐘後小跑到門前,一面深鞠躬一面誠懇的說道:“對不起先生,我們沒有事先得到通知,您裡面請,客人就在二樓。”
進門後阿爾弗雷德才發現這間咖啡廳其實並不大,裝飾也不算多華麗,紅漆地板踩上去發出吱呀吱呀的響聲,讓人懷疑這裡的地板是不是因爲潮溼發黴而蛀空。牆壁上掛着一些畫作,作品年代有些久遠了,畫布泛着時間沉澱的褐黃,阿爾弗雷德踩着轉角樓梯上了二樓,一上樓便有侍衛走上來接過手
裡的購物袋。
“麻煩放進冰櫃,我走的時候來取,”阿爾弗雷德低聲囑咐道,目光一掃四周,整個二樓和一樓一樣空蕩蕩的,靠近窗臺的位置坐着一個女人,身材高挑,着了一身黑色套裙,深v的衣領裹着一層薄薄黑紗,上面扎着一枚銀十字胸針。如果一個女人到了四十歲還能有這樣好的肌膚,那麼一定有相當好的保養,不過對於精靈而言,四十歲其實並不算很大的年紀,女人臉上幾乎看不到一絲皺紋,眉眼低垂,卻絲毫遮掩不住眉眼間的凌人氣勢,嘴脣點了淡妝,精明幹練又不失風采,她在看一本資料書,埋着頭不說話。
“一杯咖啡,謝謝。”阿爾弗雷德坐下,對走過來的侍衛講。
這時mrs·kate擡起了頭,碧藍瞳孔與阿爾弗雷德打了一個照面。
“很漂亮的眼睛,”mrs·kate淡淡道:“想不到人類也會有這般好看的眼睛,星子般神秘,深不可測。”
“多謝您的讚賞,可能是父母的遺傳基因好。”阿爾弗雷德隨口道。
“阿爾弗雷德公爵還真是不客氣,可是資料上寫着你是個孤兒,從小在孤兒院長大,對於父母有什麼印象嗎?”mrs·kate追問道。
“沒印象,估計生下來就被丟到一邊,自顧自的逍遙快活去了。”阿爾弗雷德淡淡道:“看不出來您調查的挺詳細,這些資料軍部都未必齊全,精靈王室不愧是三大帝國之一,關係錯綜分佈,怕是紅月帝國都有您的層層蛛網。”
“收集資料與分析敵人是每個上位者必備的能力,如果我想的話甚至可以調查出你最近一週吃的什麼飯,幾點關燈睡覺。”
“您還有這愛好?”
“對長輩講話放尊重一些,”mrs·kate看上去有些不悅:“你們人類總是喜歡戴着面具與人交往,明明資料上寫着性格內斂,處事謹慎,深受聖城百姓喜愛,是備受追崇的人民偶像,阿爾溫口中說着你是個真誠,善良,可以信賴的夥伴,爲何在我看來卻是一個玩世不恭的花花子弟,輕浮傲慢,不懂禮數,拋開這些表面不說,身爲聖城耶路撒冷主人,統御一方的領主,阿爾弗雷公爵究竟是個怎樣的人類?”
“我們東陸有一句話,叫做千江千水一月,千佛千面一心,意思是世間所相各個不同,俱是虛幻,佛呈千面,千面俱佛,無論是陛下眼中的我,亦或是旁人眼中的我,全部都是我的一面,沒有真假可言。”
“聽着有些繞口,不過很有趣。”
“您這樣位高權重的人也會覺得有趣嗎?”阿爾弗雷德端起杯子喝了一口咖啡,繼續道:“我想女皇陛下的時間也很寶貴吧,我也要買菜回家做飯了,如果您叫我來只是爲了喝杯咖啡見見本人,順便立個下馬威,我想您已經做到了,我不會干涉阿爾溫公主的生活,大家都是成年人了,也能看清未來的路,什麼樣的人走什麼樣的路,我們凡人走着獨木橋過江前行,皇女乘着馬車一路陽關道直步青雲,兩條路從來都沒有交叉口,未來也不會有。”
“如果有呢?”
“您放心好了,真有那一天我會背道而馳,避免發生這種令大
家不悅的事情,我自認不是浪漫主義詩人,在我看來,凡人和皇女走到一起的情節只會出現在小說裡,現實世界裡並不存在這般的故事。”
“女兒長大了,做什麼選擇是她自己的事情,我本不願意干涉,只是你的身份太過特殊了,一個被紅月帝國追殺的在逃要犯,一個人類,這對於阿爾溫來說的確不是什麼好事,”凱特女皇收斂起方纔居家女人一般的溫和,目光凌厲如刀:“不過我此次前來並非單純爲了此情,阿爾弗雷德,你應該知道精靈王室爲你提供了無私庇護,事實上,王室並不想錯失你這樣的人才,我希望你加入精靈王室,軍方會爲你提供一個新的身份和職位,你可以在特拉西斯大展宏圖,包括你手下那名叫做林河的少年,一個年僅十六歲的天賦騎士。”
阿爾弗雷德並不躲閃,他直視着凱特女皇的眼睛,笑了笑:“聽起來像是政客的說辭,我能拒絕嗎?”
“可以。”凱特女皇十指交叉放在桌上:“你這樣危險的人類如果不能爲我所用,或許,我會考慮殺掉你。”
“真是個艱難的抉擇,女皇陛下,不如說您一開始就沒打算放過我吧!”阿爾弗雷德苦笑,再擡起頭時,湛藍瞳孔透着一縷毫光:“我爲您效力,幫助您改建新式機甲,甚至對海王機甲原型機進行修復工作,在未來機甲戰士的戰場中,或許我會爲您製造出更強大的機甲……但是,我也有一個小小的不情之請,希望您能夠應允。”
“講。”
“我需要七近衛的幫助,前往東部荒野,共赴一場戰鬥。”
“理由?”凱特女皇輕挑細眉。
“我的朋友遇到了一些困難,我曾有求於他,不能這樣坐視不管,”阿爾弗雷德道:“如果您不答應,我想我可能會拒絕您的請求。”
“我並沒有在請求你,阿爾弗雷德,我在要求你加入精靈王室!”凱特女皇話音冰冷:“暗夜部族的戰爭不該由一個人類干涉,東部荒野從屬於精靈王國,我自會處理好它,你有什麼理由要求我派出支援?因爲的你朋友身處險境?”
面對着刀鋒般的語氣,阿爾弗雷德沒有退縮,他笑着端起杯子,喝到嘴裡纔想起咖啡沒有加糖,苦澀味道在舌尖蔓延開來,阿爾弗雷德輕輕放下杯子。
“您知不知道有一種昆蟲叫做飛蛾,喜光,會因爲追逐光熱而燒掉翅膀,甚至化作灰燼,”阿爾弗雷德道:“我們這種追着光熱的蛾子,窮盡一生只是爲了一縷光,我們追着光亮而行,燙傷再多次都不會停下腳步,如果這時候敵人要來搶走它,即便只有指甲和牙齒,我也會撲上去拼個你死我活,我的生命裡只有這麼爲數不多的光亮了,我不願意失去它們,而孤身一人走在漫無邊際的黑暗之中。”
“哦?”
“勞倫斯是的朋友,如果您拒絕,就等同於爲王國未來的機甲發展關上了大門,我將不會爲王室效力,那怕砍掉我的腦袋!”阿爾弗雷德站起身來:“我先告辭了,希望您可以衡量事態輕重,再做出您認爲正確的決定。”
說完,阿爾弗雷德離開座位,從侍衛手裡接過袋子,轉身走下樓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