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七十一章 破法

最初被宋青小踹斷了肋骨的男人此時佔據了船艙位置最好的一角,他已經清醒,就是臉色比初時還要難看些。

那先前與老道士爭執的婦人正跪坐在他身側,輕聲細語的跟他說話,拿了帕子替他擦額頭的冷汗。

吳嬸等各自並列而坐,看到宋青小與老道士進來的時候,正抱着孫子的吳嬸正要說話,那婦人已經搶先冷哼出聲:

“不是說了整船人都由你守護麼?怎麼這會兒就進來了?”她陰陽怪氣的:

“果然說大話,人人都會。”

“沈家嫂子,少說兩句吧。”

吳嬸伸手拍了拍孫子,看了面色慘白的老道士一眼,面露不忍:

“道長沿路出力很多,年紀也大了,暫時沒事,休息也不算什麼大事,更何況他還留了長青在外面值夜呢。”

“沿路出沒出力的,我們也沒看到。”

婦人對吳嬸的打圓場不以爲然,冷笑道:

“還說什麼修道的活神仙,神仙哪能跟凡人一樣吃飯睡覺呢?不過是江湖術士,騙子而已!呸!”

宋青小轉頭往她的方向看了過去。

船艙之中光線昏暗,可她的目光卻極爲瘮人。

昏暗之下,那婦人只見她雙眼之中似是有暗金色光芒閃過,緊接着不知爲何,頭疼欲裂,眼珠脹痛得像是要爆眶而出,腦袋像是被金箍一圈用力縮緊。

劇痛難耐,她不由大喊出聲:

“啊——”

喊聲剛落,她的身體便往其丈夫身上軟軟的滑倒了下去。

她這一突然大喊之後又躺倒的樣子嚇了衆人一跳,吳嬸是已經接連兩回被陰鬼附體,早就嚇得草木皆兵,聽到叫聲的剎那,險些將自己懷中的孫子都往地上扔了出去。

等到反應過來之後,就只見那婦人已經躺在船艙上,冷汗涔涔,像是突然之間患了什麼大症候一般,手足抖個不停。

以宋道長的修爲,自然看不出來宋青小動了手。

雖說厭惡這婦人尖酸刻薄,語氣難聽,但出家人助人爲樂的天性還是使得他忙不迭的起身,往那婦人走了過去。

婦人身側圍了一老、一小兩個奴僕,抱了個約四五歲的女童。

此時女童一見母親躺倒,頓時放聲大哭,船艙內衆人慌成一團,就連外頭值守夜的宋長青都警惕異常的大喊出聲,問起船艙內發生了什麼事。

“沒事。”

老道士先回了他一句,深怕分了他的心。

末了這才伸出右手,食指與中指併攏去探婦人的眉心。

“咦?”

這一探之下,他面露驚色。

先前那婦人還中氣十足,可眨眼之間,她像是神識嚴重耗損,呈現出一副心神枯竭,即將油盡燈枯之勢。

“這是怎麼回事?”

他擔憂婦人也像吳嬸等人一樣中了招,此時轉頭看宋青小:

“青小——”

老道士一喚之下,才發現宋青小並沒有過來。

她進艙之後找了個空餘的角落坐下,受婦人先前的話影響,她一過去的時候,原本坐那位置的其他人便隨即都迅速挪動身體,離她遠了些。

一見這情景,宋道長的眼中閃過一絲黯然,又夾雜着一絲怒意。

他爲衆人奔前忙後,而這些人卻在無形中排擠他的徒弟。

但轉瞬之後,老道士就將這一絲怒火壓了下去,沉聲喝道:

“掌個燈來。”

聽了他這話,船裡的人瑟縮着都不敢過去。

直到那婦人的僕人從包裡摸出火石,哭哭啼啼的點了好幾下。

但不知爲何,那火石無論怎麼樣都點不燃,剛冒出點火星,便隨即湮熄。

一股濃重刺鼻的味道充盈着衆人鼻腔,令得衆人不自在的揉了揉自己的鼻子。

老道士一見此情,當即吩咐那老僕:

“你來將她托起。”

老僕慌慌張張的聽了他的話,放開了懷中大哭的女孩,伸手去拉女主人。

可她的身體沉得驚人,那老婦人在點火的丫頭的幫助下,費了九牛二虎之力纔將婦人抱進懷裡。

被踹斷了肋骨的男人躺在一邊呻_吟,一面警惕而又不安的望着老道士。

女童大聲的哭,其餘人大氣也不敢喘,卻又十分好奇,探長了脖子想要往這邊看。

老道士伸手去摸腰側,找了許久之後,纔拿出一張符紙。

“將她嘴捏開。”

他吩咐了一聲,兩個僕人忙不迭去捏女主人的嘴。

只是她精神受到了重創,痛苦之下牙關咬得極緊,一老一小兩個僕人用了很大力氣,仍沒能將她嘴撬開。

反倒是老道士看不下去,只得伸手一捏她雙頰,那婦人應聲而張嘴。

嘴中並沒有吐出陰氣,不像是中了陰魂的道的樣子。

但老道士仍是將手一搓,那符紙迅速燃起火光,將船艙照亮。

老道士一面將符紙塞入她嘴中,一面藉着這道亮光,伸手去扒她眼皮。

她眼裡盡是紅血絲,眼珠亂顫個不停,遇到光亮了,瞳孔急劇收縮,並沒有吳嬸先前中邪之後的反應。

符光被她吞入腹中,符紙內的靈力蘊養了此女身體。

她發出一聲低吟,隔了半晌,緩緩的睜開了眼睛:

“我,我怎麼了?”

她像是完全不記得先前的事了,但身體還殘留了對那種劇痛的記憶,抖個不停。

將她抱在懷中的老婆子見她一醒,這才鬆了口氣,哭出了聲音:

“太太您沒事就好了。”

她看了老道士一眼,一時之間不知該說什麼纔好,只好重複的唸叨此事。

老道士也不以爲然,一見人沒事之後,便又退回徒弟身側。

他剛一走,就聽那老婆子附在女人耳邊低聲的說着什麼,不時還往老道士的方向看幾眼,那醒來的婦人轉頭過來,一臉警惕。

“可惜了一張符紙。”

宋青小輕嘆了一聲。

從婦人的表情看來,她明顯不會領老道士的情。

“問心無愧就行。”

老道士倒是面不改色,並不因爲婦人的反應而生氣,反倒是十分沉穩的回了她一句。

那婦人見到宋青小的目光,故意就着一旁老婦人的手,連‘呸’了數聲,似是對於那老道士先前塞入她嘴中的符十分嫌棄,一面呻_吟,一面罵罵咧咧。

只是老道士統統只當沒聽到一般,隔了一陣,便如老僧入定。

宋青小正在想要不要動手將其殺死的時候,那婦人終於住了嘴。

她受了傷,精力不濟,老道士又不與她爭執,這使得她罵了一會兒也覺得無趣。

船艙內安靜了下來,不知過了多久,有人開始坐不住了。

人有三急。

尤其是從馬車之中隨行而來的人,一路提心吊膽到現在,連吃喝都顧不上,更別提解決內急的問題。

只不過船艙外陰風陣陣,所以衆人都一直強忍。

但憋到現在,已經有人逐漸忍不住了,那腿或曲或盤,一副坐立難安之色。

船艙內如此多人,自然不可能當衆解決內急問題。

而要是出去如廁,又沒有安全保證。

大家捂着肚子,目光落到了正在打坐的老道士的身上,像是欲言又止。

隔了好一會兒,有人終於忍不住了,小聲的說道:

“有沒有人想要去小解的,不如約了一起,也好讓老道長隨行……”

這話音一落,衆人紛紛響應。

大家相約着起身,往老道士這邊湊了過來,還小心的繞開了坐在他身側的宋青小,低聲的喚:

“道長……道長……”

其實他們過來的時候,以老道士的耳力,就已經聽了個分明。

此時聽到他們來喚,雖說不喜他們避宋青小如瘟疫的舉止,卻又憐憫他們害怕的心。

更何況船在江中,本身就危機重重,小心駛得萬年船。

他睜開了眼睛,看了宋青小一眼:

“我去去就回。”

宋青小也跟着站起了身來:

“我也去!”

此時船底之下,那些陰氣開始聚集。

老道士的修爲還感應不到這些陰氣的舉動,但她已經感應到了這些黑線順着船艙底部,試圖鑽破船艙之內。

只是以老道士精血秘咒而製成的銅錢劍懸掛於船艙正門之處,道家力量鎮壓着這些黑氣,令得它們一時之間並沒有貿然前進。

在血咒銅錢劍的力下,這些陰氣暫時忌憚沒動,使得船艙成爲了一塊臨時的安全地。

但若是衆人一離開船艙,那麼危機肯定要比船內更深。

老道士愣了一愣,便隨即點了下頭——他認爲宋青小跟在他身邊自然是要比獨自呆在船艙內更安全一些。

衆人一見他答應,都十分歡喜,連許多坐在船艙中的人都趁此機會接連起身。

一時之間船身倒是晃盪了數下,江水撞擊着船體,發出‘嘩嘩’的響聲。

倒是那先前與老道士發生口角的一家人並沒有起來,只是冷冷的望着衆人一一出去。

外頭不知何時已經起了風,吹颳着船身疾速前行。

大家一出船艙,便冷得打了個哆嗦,宋長青正盤腿坐在船的一側,他聽到了先前船艙內的動靜,自然知道這些人出來是怎麼回事。

衆人相繼往船艙後頭避人的地方行去,宋青小站到了船舷的一邊,並沒有再往後行去。

不多時,宋長青抱着胳膊哆哆嗦嗦的過來:

“小師妹。”

他身強體壯,從小又是由老道士一手養大,原本打了極好基礎的身份就是在墳園之中過夜,也是陰氣難侵。

可此時他滿身熱血都像是要被凍得凝結,這個地方冷得有些詭異:

“你,你出來幹什麼,外面冷呢。”

江風夾着寒霧撲面而來,吹得她身上輕薄的裙角飛揚。

那裙子表面似是縈繞着一層淡淡的藍霧,翻騰之間像是閃爍的焰光。

“我這帶了厚襖子。”

宋長青打了個噴嚏,說話聲音都帶鼻音了,卻哆嗦着忙不迭的伸手去解身上的揹包。

“不用了。”

宋青小搖了搖頭,側耳聽了聽,像是聽到了什麼一般,笑道:

“老鼠出洞了。”

“什麼意思?”宋長青吸了吸鼻子,有些傻傻的問道。

接着他聽到了船艙內傳來有人起身的聲響,他隨即反應了過來,往船艙門的方向疾步而去,接着大喝了一聲道:

“你在幹什麼!”

他的喝聲如雷霆,同時傳來有重物砸地的‘哐鐺’聲響。

一個年老的婆子‘哎喲’一聲痛苦的慘叫,後面又喊:

“殺人啦!殺人啦!”

這聲音異常淒厲,在江面傳揚。

嚇得後面排隊小解的人頓時雙腿抽筋,老道士已經聞到了一股腥臭之氣,神識一掃,察覺到了不妙,當即也跟着轉往艙門的方向。

衆人接連跑了回來,就見艙門口處,那先前守在婦人身側的老婆子此時手腕被宋長青捏住。

整條胳膊反擰了過來,她矮胖的身體被高壯的宋長青幾乎提了起來,只剩一雙纏過的弓足點地,那支撐的胳膊幾乎被撕裂,痛苦之下她不斷髮出淒厲的嚎叫。

地面上滾着一個褐色的小陶罐,滿地灑了不少的黑褐色的液體,散發着陣陣已經腐爛腥臭的味道。

“這,這是什麼?”

有人往前邁了一步,像是伸手往地上點了一下,末了又搓了搓指尖,回道:

“像是已經發臭的血的味道。”

“黑狗血!”

船艙內,那原本被宋青小教訓過的婦人已經在小丫環的攙扶下坐起來了,隔着艙門對着衆人冷笑:

“破邪驅鬼的黑狗血!”

她瞪大了眼,望着面色鐵青的道士:

“想不到吧?嘿嘿嘿!”

老道士沒有理她,而是逕直往艙門的方向走了過去。

那裡還倒懸着一枚銅錢劍,老道士手一碰到銅錢,那小劍‘嘩啦’一聲便散了。

分散開來的銅錢落了下來,有幾枚‘鐺鐺’掉到了地上。

宋長青趕來得十分及時,可潑灑的這些腐爛的黑狗血已經有一小滴飛濺到了銅錢劍上。

銅錢劍以老道士精血配以秘咒加持而成,一受玷污,隨即法力受損,在這陰氣瀰漫的江上根本難以支撐下去。

婦人一見銅錢散落,卻像是十分痛快一般:

“我看你們這師徒三人就是傳聞中裝神弄鬼的妖道!”

她半點兒沒有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還大聲的道:

“我剛剛莫名其妙就感覺頭痛,你一來作番妖法,給我塞了一個什麼符紙,恐怕是攝了我的魂,想將我們當成傻子哄得團團轉呢。”

女人說到這裡,喘了數口氣:

“幸虧我回來之前,孃家人替我準備了一罐黑狗血,就爲了對付你們這些妖道!”

老道士聽了她這一番顛倒黑白的話,氣得胸膛劇烈起伏,還未開口,就聽到宋青小低聲的道:

“來了。”

“什麼來了?”

衆人聽到這話,不明就裡,纔剛一問出聲,緊接着就聽到‘鐺’的一聲重響!

有一股力量重重撞擊船艙底部,力道大得將整艘黑船一下從水中頂起來了。

‘嘩啦’的水波聲中,江水託着船身迅速脫離水面,像是處於風口浪尖之中一樣,高高蕩往半空之中。

一行人只覺得腳下如踩了棉花,身體輕飄飄的騰空而起。

摔落到船艙之上的陶罐瘋狂的滾動,撞擊上船艙門框,發出‘哐’的聲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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