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正都要死，知道不知道又有什麼區別？是不是啊，姜醫生？”
聽到來自奈客的問話，姜帕祖心裡一驚。他經營地下植入體醫院，形形色色的人都見過，各種各樣的危險也遭遇過，但五億稻草人奈客將危險等級提升到前所未有的程度。他們敢抓公司員工當俘虜，嚴刑審訊不在話下，殺人滅口也毫不猶豫。他們能信任自己嗎？會不會在這裡的工作結束後也把他順手宰了？
打肯定打不過，求饒如果有用的話，剛纔那個俘虜也不會死了。姜醫生沒有別的選擇，只能裝傻，希望可以矇混過關。“知道什麼？不知道什麼？你還要殺誰？”
莊續騰笑了笑，說道：“逃避解決不了問題。你如果不表態，道哥肯定會殺了你。”
戈工道瞥了眼莊續騰，一句話沒說。沒有反對這個說法就足夠讓姜帕祖丟掉幻想，他趕忙說道：“你們兩個……別這樣好嗎？我就是個植入體醫生，本來就瞞着公司和憲法政府在這裡違法營業賺錢，然後我還裝了不允許在公司以外使用的高級植入體，被發現也是死路一條。你們兩個還需要我做什麼才能相信我不會出賣你們？你們兩個說出來，我努力去做！”
“是啊，也不能讓你去拿公司高級經理的腦袋來證明自己——你也打不過。”莊續騰摸摸下巴，說道：“道哥，你覺得怎樣才能讓他證明自己。”
“我還在思考。”戈工道終於開口，這讓姜醫生感覺事情還能有點轉機。“最根本的解決方案是讓他做至少一件公司永遠不可能原諒他的事情，最好一次性得罪四個公司，這樣也沒有退路。”
“有明確的標準就行，我也一起來想。姜醫生別擔心，我們還需要植入體醫生，首先還是希望你能夠活下去。”莊續騰安慰了他一句，然後打了個響指，說道：“注意，水獺快要醒了。”
戈工道趕緊圍了過來，等了幾十秒，水獺的眼皮抖了抖，這是即將甦醒的標誌，就在大家以爲他要睜開眼睛看世界的時候，水獺突然一個翻身，側過身體、蜷縮着，用力嘔吐起來。幸虧莊續騰手快，摘下了他的呼吸面罩，不然水獺很有可能把自己嗆到，甚至引起窒息。
水獺哇哩哇啦吐了一灘穢物，把胃酸都吐了出來。隨後，他就開始哭，整個人的精神彷彿完全崩潰一樣，除了哭就是哭。在封閉環境裡，嘔吐和痛哭等行爲都會消耗大量氧氣，因此水獺很快就有昏厥的跡象。
姜醫生立刻給水獺注射鎮靜劑，然後指揮莊續騰給水獺重新扣上氧氣面罩。水獺驚慌地想要推掉面罩，可他根本拗不過莊續騰，立刻就被制住。直到這時，他才稍微恢復了一點精神，開始觀察周圍而且一臉迷惑。
“還知道我是誰嗎？”戈工道轉到水獺正前方，正臉對着他，問道。
“戈工道，護城河公司的……道哥！”水獺突然驚呼起來，情緒和呼吸同步變得激動。怕他因爲太激動而昏厥，姜醫生拿出第二管鎮靜劑準備注射，但是被莊續騰攔住了。
“冷靜一些，控制情緒，不然你的大腦受不了。”莊續騰將手放在水獺頭上，用死靈法術的治療能力幫他緩解症狀。“我是奈客，現在只是化了妝。你想想自己是誰，都發生了什麼事？”
“啊？啊……啊！啊啊！”水獺情緒激動、雙眼迷離、手足無措，整個人處於崩潰的邊緣，完全靠着身體裡的植入體和影從器以及莊續騰的治療能力這才挺了過來。“我的腦子很亂，打亂了，我不知道哪個前哪個後。他們動了我的頭，他們動了我的頭！”
姜帕祖醫生建議道：“現在病人的症狀很像是情報刺探植入體安裝出現問題後大腦應激反應。讓他自己整理思路又難又耗時，最好的辦法是詢問他重要的具體問題，以便讓他重新建立信息錨點。”
“明白了。”莊續騰問他：“你和我們行動時，是不是偷偷藏了一些藍色粉末？”
“行動……行動，運輸公司？對，我對不起你們，沒有完全銷燬，偷偷藏了。我準備用那東西釣魚，好引出幫派裡更高級別的長老，但……”水獺突然意識到發生了什麼，立刻雙手抓着戈工道，哭着說道：“道哥！道哥！今日集團的人把我抓了！他們把我抓了！”
“今日集團把你抓了？我們聽到的消息不是這樣。”道哥按住水獺，說道：“別激動，慢慢說，我們現在終於找到你了，保護着你呢！”
莊續騰道：“你被抓還是你被殺，還能記得清嗎？”
“我知道自己擰不過公司，我就立刻投降了。抱歉道哥，我一秒鐘都沒猶豫，知道他們是公司的人，我就立刻表示願意爲他們工作。我保證沒說過和你們一起行動的事情，只說自己仇恨幫派，因此對幫派研究很多，所有的行動也是爲了瓦解幫派……”
莊續騰點點頭，肯定道：“情有可原。立刻投降也只是爲了能活下來。”
水獺趕忙說道：“對！相信我，我沒有泄露僱兵行業的秘密，我只是說我特別瞭解幫派。我對今日集團的人說，如今幫派對公司來說就是負資產，它們造成的混亂一定會影響公司的經營業務，徒增巨大成本。我說我有辦法重整幫派，改變他們……”
說着說着，水獺似乎想到了什麼，也可能記憶的時間順序開始恢復。突然那，他倒吸一口冷氣，說道：“我想起來了，今日集團把我交給三六慈善財團，然後送我進了手術間。之後，我似乎一直在工作。我都在做什麼啊？那是我嗎？”
姜醫生舔了舔嘴脣，他覺得自己得多表現出一些主動性，以增加自己的存活機率。“你還記得手術內容嗎？手術前後，你感覺哪些方面有變化？”
水獺皺着眉仔細看了看姜醫生，他不確定自己是不是認識他，但戈工道帶來的傢伙應該可信吧……他仔細想了想，然後搖搖頭，說道：“我記不清了。我只記得他們同意我入職公司，帶我去例行體檢，然後就把我麻醉了。他們的麻醉很特殊，我的頭腦是清醒的，身體完全動不了。我最後記得被裝進一個圓筒容器裡，裡面有幾十個彎折的細小機械手。隨後，罐子密封，一股氣體朝我噴過來，我就什麼也不知道了。”
莊續騰嘆了口氣，說道：“你看看自己的手，認識它們嗎？”水獺低頭看着自己的手，將它翻來覆去，表情疑惑：“這是我的手。有什麼問題嗎？”
看來水獺的手術對他的部分記憶已經造成了永久改變，但是莊續騰仍然想驗證自己的猜想，便說道：“那看看你褲襠裡那東西還在不在。”
水獺被嚇了一跳，先用手摸了一下，立刻皺起眉頭。他背轉過身解開腰帶，裡面黑乎乎看不清楚，他趕緊撿起地上的熒光棒放進去。然後他就叫喚道：“誰給我換了？這是誰幹的？這是誰的？！”
“冷靜！”莊續騰將熒光棒扔了，重新帶他坐回到椅子上，然後說道：“我們對你進行了檢測，你的腦袋和身子不是一個人的。道哥，別瞪我，是得給他說清楚，不能讓他……不明不白的。”
“什麼不明不白的？”水獺感覺不太對勁，便追問道：“你說清楚是怎麼回事！不能不明不白可不是什麼好話！”
莊續騰嘆了口氣，說道：“你的大腦中間有個影從芯片，它控制着你的想象力和邏輯思維，還連接着你的記憶——這是我們根據你之前表現做出的推斷。我想辦法關掉他，你就能正確處理外界環境和你記憶的關係了。在你被抓、做手術之後，你的大腦不斷編織謊言欺騙自己，讓你認爲你叫做塔塔，是個公司員工，自始至終都在爲公司工作。你就像做了一個逼真且漫長的夢——這同樣是我的推測。”
“但是下面的話不是推測。”莊續騰說道：“你的大腦在出血，有些血管破了。儘管你身體內安裝的植入體和影從器正在發揮作用，努力救你的命，但肯定堅持不了多久。抱歉，我得對你道歉，我也救不了你。是我堅持要給你去掉芯片的影響，具體過程也是我操作的。”
姜醫生趕忙說：“這手術難度很大，稻草人奈客已經很盡力了。說實話，我不覺得別人還能完成這個手術。你現在是水獺，總比還是塔塔好吧？”
水獺皺着眉，看向戈工道，問：“道哥，我被抓後，大家都怎麼說？”
“幾個老夥計都在找你，費了很多功夫……”戈工道省略的部分，水獺不用聽都明白。僱兵在幫派裡打探信息極爲困難，不僅要花錢、賠人情，還要冒生命風險——誰也不知道這一次約好的會談會不會突然變成幹掉僱兵的陷阱？
“我們一直找，直到確定你被公司的人帶走。我們沒有辦法繼續追查下去了，只能認爲你死了。給你辦了個葬禮，在公募架子上放了寫有你名字的小盒。”
水獺搖搖頭，說道：“盒子裡放的什麼？”
“在你舊公寓裡找到的一張大頭貼，也是你唯一留下來的相片。”
“你們盡力了。”水獺終於看向莊續騰，問道：“我還有多長時間？”
“不知道。你應該會先中風，可能一次就會死，可能兩三次，但結果不變。你將要經受的腦血管損傷是沒辦法修復的。”莊續騰說道：“你有什麼話要交代我們，立刻就說。”
“我沒家人，也沒妻兒，死了就死了。把我骨灰放那個盒裡，腦袋一定要徹底燒掉，別讓人再撿去用。我現在也明白了，我常用手，於是就把這雙手當成自己的。可我不常用那話兒，用也不看它，所以記憶力還是過去的模樣……”
戈工道忍不住“呵”了一聲，然後又悲傷地低下頭。
“今日集團、三六慈善財團，然後是鼎鑫魔創，我顯然被轉交了幾次，它們的合作程度極高。我在公司的保密等級是C8，最初的任務是梳理與重組幫派，用一個新的統一幫派對他們進行公司化管理，選能用的人，剝離不良資產。”水獺說得很快，說明他的想法轉得也很快，這很有可能是一種迴光返照。“對了，蒼火幫被殺穿了，失心瘋，導致新公司完全沒辦法成，我就開始想讓四大幫派重建平衡。”
“重建的結果是幫派全都解散，公司另建門戶——奈客，殺得好，不能留下那些幫派頭子，退休也不行。有些傢伙想要轉入政界，還有轉商界洗白之後再給公司幹活兒的，不能讓他們那麼舒服。”水獺摸了摸鼻子，發現流血了，擦掉之後繼續說。“我快串聯起來了，再給我一點時間……”
莊續騰想了想，走到門口，推開一條門縫，然後回去摸着水獺的腦袋，運轉怨靈觸手，全力爲他治療。
“工作不說了，我住在上城區鼎鑫公寓C棟，3702房間。我的設備可以訪問公司網絡，裡面有很多東西。給我紙筆，我得把密碼寫下來。不對，我得帶你們去。那裡需要我的生物信息才能進入，咱們得立刻出發。”
“你現在沒辦法立刻出發。我對你的情況預計有誤，已然無法壓制你的傷勢。抱歉……”莊續騰話音剛落，水獺便遭遇了一次中風。他只覺得一陣恍惚，眼前景物晃了晃，便憑空多了好幾個重影，且完全無法恢復。他想擡手揉揉眼，發現擡起來的居然是另一側的腳。這也讓他失去平衡，依靠戈工道的幫扶纔沒有倒下去。
水獺嘆了口氣，他知道自己剩下的時間只能按分鐘計算。“這樣也好，知道死的時候能有兄弟、朋友照料後事。道哥、奈客，別被公司抓到，別投降，自殺也要先把腦子炸掉，其他辦法都不保險。我不是唯一一個，我去做保健的時候，肯定見過和我一樣的。你們……我還是覺得你們應該想辦法去找我的資料，很顯然公司絕對不會原諒你們現在的行爲，你們需要裡面的情報自保。”
戈工道讓水獺趕緊留下遺言，水獺懶得回答，他用最後的力氣把如何進入自己家，需要通過哪些身份驗證關卡的信息全部交待完成。他還讓戈工道錄下四句話，以便通過聲紋鎖。水獺最後要求他們儘快去，因爲時間拖久了，他的屍體就會腐壞，生物信息就沒辦法通過驗證。
“儘量晚點來找我。”這是水獺最後的遺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