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風吹過,殘葉逢春,一切都是這麼安寧。
莉莉停止了滿地打滾,薇薇安炯炯地看我。我臉皮好厚,摸出娃娃抱魚扇子攤開來悠閒地扇風,典型一市井流氓,雖然扇子偏大……
30秒後,很好很天真的薇薇安試探着問我:“真的?”
“……”
藍精靈同志咳了一聲,拉起莉莉說:“別鬧了,我道歉,跟我回去……”
莉莉撒開他的手:“走開!我喜歡的是安迪!這三年來我一點都沒有想起你!一點都!”
我眼看着藍同志的眼睛一點一點睜大,空氣中的水分子一點一點暴躁,眼看就要釀成驚世洪澇,我剛想來一句“她肚子裡的貨是我孫子”,猛然間一聲槍響,斷柱上黑鴉驚起。
那一槍朝向的是貝克,也打到了,但並沒有造成殺傷,就算化成人形,龍族與生俱來的堅硬護甲也能在人之形態時發揮作用,貝克的周身顯現出一圈海藍圓環,子彈擊打其上,只起了一點漣漪。我偷偷想,這大概就是內力形成的金鐘罩什麼的……
一般人被槍崩了又沒能崩死的時候往往只兩種反應,一種是抱頭鼠竄or瑟縮大叫不要再打不要再打,另一種是找到槍子源頭把槍桿子斃掉。果然,貝克稍稍一愣,手中化出龍心之劍,朝一個方向狠狠揮下,剎那間摧枯拉朽,僅剩的有點點觀賞價值的廊柱都被打倒。身上都是血的奧黛麗亞出現在崩裂的磚牆後。
我好驚,龍族的嗅覺不算出類拔萃,我只知道奧黛麗亞身上有好多血,卻不能分辨是別人的還是她自己的,但至少應該有別人的,否則以那出血量,她絕對沒法兒挺着。而更令我吃驚的,她腳邊趴着琳達,有微微呼吸,卻一動不動。
我立刻跑了過去。奧黛麗亞的聲音有些沙啞,但並不特別驚慌,只冷冷地說:“會治癒術嗎?”反倒是我愣愣地點頭,她丟下一句:“吊住她的傷勢。”然後頭也不轉走出斷牆。我看到她腳下有血珠濺落,紮緊的褲腿也破了一大片,白皙皮膚上滿是鮮紅。她走得有些顛簸。
我回看琳達,這個就更頭痛,基本只有出氣,胸口下一處大傷,有深黑爪印,真不知道該慶幸她命大還是抓她的魔物不太下流。
我身上只帶了從公會裡買來的等級很低的傷藥,因爲傭兵等級爲零,連好傷藥都不給買,但聊勝於無,治癒魔法只能將傷口癒合到一定程度,深層治癒還得靠自我修復,琳達的傷勢怎麼着都得上藥。
我一邊給琳達做初步修理一邊關注那頭的情形。
奧黛麗亞並沒走多長的路,停在十米遠的地方後開口說:“我看到你伸展骨翼降落下來,魔物,你是這裡空間扭曲的源頭?”
貝克挑了挑眉,擡手放出一計冰結之環,閃電般飛掠,奧黛麗亞居然還有力氣閃避,但閃得異常狼狽,滾進一旁的草地裡沾了滿身枯葉。
她正好滾我邊上,我伸脖子:“別這麼說,你喊魔物魔物人家會挺高興,但龍族很人性化的,你喊龍族魔物人家要發飆的。”
她氣喘着擡了下頭:“龍族?真龍……”又低下頭,“呵……果然是天父不幫我。”
她話音未落,貝克又一擡手,頓時法陣浮光映空,洪水降世,各種瀑布。我承認我很陰毒,對奧黛麗亞半點好感沒有,因爲梅洛迪還特討厭她,眼看着她在冰狼之襲轟炸下左滾右滾隨時可能喪命,但就是慢悠悠唸咒以表示自己就那麼點速度,立志要她多受點苦,典型的小人之心。
但我慢吞吞的詠唱沒有完成。一道烈焰之環在奧黛麗亞身前圍起,衝擊過來的冰晶撞擊在火焰帶上,迅速融化,水汽蒸騰,將周圍的頹然景色都帶入空茫。
這一招我見過的,頓時心裡好大一聲咯噔,轉頭果然看到梅洛迪提着劍衝過來,他身上也帶着傷,但比奧黛麗亞好到不知哪裡去了。我從來沒看過他那麼焦急。
他就那樣衝來,中途的時候左手拔出配槍,朝着貝克射擊,彈藥不知是什麼做的,擊打在龍鱗幻盾上起了一圈怪異的漣漪,竟如鋼珠入水般穿了過去,貝克也是個傻帽,顯然給奧黛麗亞那一槍慣壞了,都不知道躲一躲,等到槍子穿透幻盾才曉得側一側身,但依然被擊中右臂。
貝克後退數步,莉莉愣了一下,朝前探了探身,但只握了握拳,隨後拉起薇薇安往我這邊退過來。
梅洛迪到了我身邊,看到這一幫女子軍團,估計非常無語,抿了抿脣說:“薇薇安,用你的防禦魔法帶她們離開。帶着這個不會被空間扭曲干擾。”說着丟過來一串圓珠子串成的手鍊,像極了我曾經看到過的一老太太手持珠串唸唸有詞的那珠串,猜想可稱作念珠……我想着他會先叫哪個呢?奧黛麗亞還是我呢?雖然叫哪個都不太妥恰,但萬萬沒想到先叫的薇薇安……
然後我定睛一看,隨珠串拋來的居然還有昏迷的兔吉……
這時候貝克已經穩定下來,露出暴怒神色,他可能是頭一次被人類的槍彈擊中。狂暴的水獸在我們眼前快速成型,蜿蜒龍捲橫掃大地,試圖摧毀可憎的一切。
梅洛迪把奧黛麗亞扶進我懷裡,似乎有話要說,但卻只笑了笑:“好好上課。”
薇薇安用力地來拖我,莉莉背起了琳達,奧黛麗亞自己爬了起來,走了幾步,也同着薇薇安把我拖着走。我們很快地行到一個拐角,回頭間看到梅洛迪扔掉配槍,長劍上的符文發出極亮的光,將水龍劈斷。他全身都是雨水。
我剎住腳往回撤,薇薇安反射性地來拽我,奧黛麗亞則放開我,攤手說:“聖祭拿來,沒有它我們到不了門口。”
我攤開手,那串圓珠躺在掌心,原來是聖殿教宗日夜祭祀才能製成的最神聖之物,破除邪惡,皇親都不能人人擁有。他不可能有兩串。
我把珠串丟給奧黛麗亞,轉身往回跑。
我想,他是人類,我是龍族,我只會感動,卻無論如何也不可能愛他,因爲我太膽小,十分害怕心裡難過。不同種族的戀情沒有好結果是有依據的,除去習性,壽命也有差距,人類和龍族的壽命差實在太大,當他老死了,而我還不知道能不能到二十歲的樣貌,何況我心裡深深種着萊茵,爲我死了兩次的萊茵。但我雖然不愛他,卻怎樣也不能讓他因我而死,因爲這樣我也要心裡難過。
滿牆傾頹突然無邊震盪,花園之上的天空轉爲灰暗,雲層彷彿水中漩渦,形成一個不詳的旋。在那下面,一條遍體寒冰的巨龍顯出形態。
我跑進花園,踢到了那把閃着聖光的長劍,而那光芒已漸漸暗淡。巨龍揚起頸項,彷彿非常得意,片刻後低伏下來,爪中擒着一個赤發身影。
天空的渦旋降下大雨,滿目暗灰。我拾起長劍,幾個起落登上最高的斷柱,向着巨龍的手爪奮力劈下。
砰!一記槍聲,就像剛纔一樣,子彈幾乎和我打在一個地方,巨龍怒吼一聲鬆開爪,梅洛迪掉下來,我抱住他跌到地上滾了幾圈,擡頭看到果然就是奧黛麗亞,她舉槍對着巨龍。
大雨將所有掩蓋,她的眸色明豔驚人。
我看向她的手腕,哪邊都沒有珠串。
巨龍低首,沒有發出聲音,話語卻直達耳畔:“人類……這個赤發的人莫非是梅洛迪.帕梅拉?”我們都沒說話,他似乎已經自我篤定,偏了偏頭,“該死……”
我不知道他說的是梅洛迪該死還是他這個傷害人民公僕的行爲該死,不管哪個我都該有所表示。我舉起銀葉子,唸了一串貌似很神實際沒個屁用的咒文,同時默默催動極光之嘆,銀葉子迸發鋪天蓋地的光芒,將天空之上的渦旋完全擊碎,全世界都是激光,巨龍的形態都看不到了。
我再催動空間轉移,一陣昏眩後,我們三個降落在歌劇院外面……大家猜對了,剛那就是一□□。
奧黛麗亞愣神了好一會兒,扭頭看周邊景象,似乎不敢相信:“我們……我們出來了?”
我把梅洛迪小心放平,看到他沒有太嚴重的外傷,頓時鬆一口氣。他用力咳了一聲,呼吸有點受阻,淺淺地睜開眼,看到我:“雪莉絲……”聲音輕得那個欲語還休。
我笑了笑,他眼光瞥見一旁的奧黛麗亞,闔了闔眼沒有說話。
奧黛麗亞抓了抓皮甲一角,神色微閃,突然對我說:“你剛纔的是什麼魔法?從沒見過,也沒有記載。”
我笑容凝固半秒,淡定地說:“那是我親人留給我的護身符,專門負責在危急時刻扭轉乾坤順便送我及我周邊的人到安全地帶。”
她哦了一聲,眸光依舊閃爍,閃來閃去就是不閃梅洛迪,突然又蹦出一句:“你親人什麼時候送你的?”說完反應過來就想自我掌嘴,手擡了一下又說:“我是說……之前沒見你戴着。”
那倒是,琳達給我搜身的時候沒看到空間結界裡的東西。我美好地想,萊茵最近回來了,這要是他送我的該多好啊~~於是腦殘道:“最近送的。”
奧黛麗亞立刻蹦出一句:“你老爸老媽兄弟姐妹不都死在了狩獵者的槍炮下嗎?”
“……”我淡定地把昏迷的兔吉掄飛向天際,說:“我爺爺送我的。”
她:“……”
我們兩腦殘正想着如何組織下一句以便讓對方更加腦殘,歌劇院大門轟然洞開,我們嚇了兩跳,同步扭頭,看到薇薇安支撐着一個高階魔力護盾衝出大門,後頭跟着莉莉,莉莉揹着琳達……
奧黛麗亞猛地一個探身,拔出匕首抵在梅洛迪脖子上,說:“你被俘虜了!”
…………
我眨眨眼,再眨眨眼,真是不知道這女人在想什麼,她心裡是怎麼想的,她怎麼能這麼想的……我趕緊的揮手:“喂喂!你不能這樣,你看他呼吸都有點不暢,需要送急診啊!”
她抓住梅洛迪一條胳膊:“所以你快點幫忙啊!”頓了頓又說:“死了就不能當俘虜了!”
但最後我幫了全忙,揹着梅洛迪走在了通往公路的小徑上,因爲奧黛麗亞實在失血過度,撐着沒暈已經很夠意思,再揹着人就實屬自虐,而薇薇安是絕對背不動一個男人的。
梅洛迪的呼吸就在我耳邊,輕輕淺淺。
我這麼說,倒不是想表示咱倆多曖昧啥的,主要是他開始跟我講悄悄話。
“雪莉絲……”他聲音真的很輕。
我小小點頭,以表示收到信號。他說:“我不知道你也在那裡……”
我猛然頓悟。原來是這樣,他是在找奧黛麗亞,以個人立場或者聖殿騎士的立場,可當他終於找到她,卻發現她身邊蹦出來一個我……
“當時她要死了,我發現我是愛她的……”隔了一段時間,他輕輕地說:“但不是這個她。”
星星已經亮起,小徑上的花草沉入夜幕,風有些涼。遠處有華燈高照,那是我們要去的地方。
“我也在做夢,九歲的夢,一直做到今天……”他輕輕笑了一聲:“下個月我要訂婚了。”
我一怔,不知怎麼回事想起最近薇薇安借我的一本虐戀小說,裡頭男主角滿含留戀又痛苦萬分對女主角說出這句話,當時女主在男主背上……
斜後方的奧黛麗亞似乎停了停步。
“是雷閃將軍的次女,將軍親自來說,父親問我的時候,我覺得……也好吧……”
天邊有流星劃過。有車駕的鈴音,塵世愈近。
“那個女孩叫茉絲緹娜,只在宴會上見過幾面,就讀奧克萊斯……”梅洛迪側了側頭,離我的耳朵更近一些,“長相很好,聽說喜歡做菜,尤其糕點……”
我苦逼地說:“你敢再提跟廚房有關的話題我就讓你變成剛纔天邊划過去的那東西。”
他笑了一聲:“你覺得好嗎?”
我偷偷瞄了瞄後頭的奧黛麗亞,她臉壓得有點低,就看到脣瓣抿着。
我想,是這樣的,這就是貴族的婚姻,貴族的愛情,理應有所好處,而不是爲此丟掉前途,而且在我私心裡,始終覺得奧黛麗亞不應該由梅洛迪這麼好的男人來疼愛……不不,哪個男人來疼愛都不合適。
我點點頭:“還,還好吧,只要你喜歡……”
他好久沒有說話,直到天邊又一顆流星劃過。“喜歡……”他的聲音輕若未聞。
天上一片雲朵把月光遮蓋,踏着彼此沉沉的腳步,我們終於走到了華燈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