琳達又一次被我敲暈,這次用的是警戒線旁的小土鏟。
爬牆的時候我想,最近活得真是不瀟灑,錢也越花越少,乾脆當一次怪盜算了,乾脆把全世界的腰包掏空算了,乾脆把萊茵打死算了……由此可見我這個人有時候真的缺乏邏輯,前一刻還在因爲萊茵活過來而感恩戴德恨不得給至高神擦鞋,下一刻就因爲征服不了他的心而想跟他同歸於盡……
不過話說回來,我會去營救奧黛麗亞,說明我近來有點人格分裂。但隨後我坦然地想,救出來才能親手打死她,挺好。她死了琳達就可以安分做人了,好得不能再好。
因爲前世經常以小搏大,精練暗殺術,導致其餘小偷技也水漲船高,上輩子領兵作戰真是屈才了我,要帶領的是個盜竊團伙,小萊同志連內`褲都保不住……呃,猥瑣這個特徵是會傳染的。
將軍宅邸是很大的,大餅臉曾提到他掉進後花園的水溝,兩千來號僕人不算狼狗花了兩天兩夜才把他找着,爲此害得他喝了兩天地溝油……
我並不知道奧黛麗亞在哪裡,猜想可能在貴族家很喜歡建造的私家牢房,糟糕的是牢房我也不知道在哪裡,但我想,宅邸的主人總會知道,比如大餅臉。
夜空寬廣,這風華的樓宇上竟然還有烏鴉停駐。樓羣並非全部得到使用的,宅邸有些年頭,長久的歲月也遺落下幾處殘敗,一些較遠的塔樓上灰暗無光,滿城煙花與它們絕緣,像極了孤立的黑獸。
我從一處廢置的高塔上繞行,腳下磚石松散,泥漿早已乾燥風化,一踩之下碎礫撲朔,只能攀得很小心,但幸好有浮游之術,可以有效防止失手後和大地親密接觸。我一邊當壁虎一邊表揚自己,把頭□□黑了真是個明智選擇,要不然底下守衛遙遙看來還以爲一白化病壁虎。
從黝黑殘缺的磚石上經過,眼角可以瞥見一個房間的隱隱亮光,是哪個勤勞的下僕在幹夜活呢?
我伸展手臂,讓自己從缺了玻璃的破窗上盪到有僕人執燈夜行的華樓上,其間經過那扇亮光的窗下,聽見嫋嫋語聲。
“主神怎可如此不眷顧我呢?”一個略顯氣急的女人聲音,“與雷閃將軍結成聯姻的該是瑟爾纔對,奧斯里恩真是太過分了。”
“別這樣,親愛的卡特麗娜,梅洛迪畢竟是長子,又在以虛僞著稱的貴族社交圈中有那樣好的口碑。”這又是一個男人的聲音。
我停下來,想着不會這麼巧吧,居然偷聽到聖將軍的妻子向一個不知是誰誰的男人抱怨將軍的不是。
“你說得對,那個小混蛋是純粹的虛僞化身,連達文殿下都被他迷惑,這不公平,這對我的瑟爾太不公平了!”卡特麗娜的聲音有些氣急敗壞。
“我說了別這樣,卡特麗娜,梅洛迪是真正的有才能,連我都不想否認,你的瑟爾確實也令人驚歎,可那驚歎的地方卻十分令人不齒啊。”男人笑着說。
“但瑟爾是我的孩子,是留着皇室血脈的尊貴……!”女人大聲喊道,但並沒有達到喊聲的頂峰,堵住她的是一種膠着的濡溼聲響,在這聲響中,女人發出低低細細的嘆音。他們在接吻。
我好驚。我想我必須靠近一些,看看那男人是誰。梅洛迪的繼母在和一個男人偷情,剛巧被我撞見,世界真奇妙。我的想法是,如果那是他親媽,舉報起來就有重大傷害,但那是他後媽,舉報起來就有重大收益。
窗下的牆面很難長時間攀住,如果放手在窗臺上,很可能被他們發現,更別說露半個腦袋,窗簾是半開的。我想了想,將頭髮仔細纏起,攀到窗子的上方倒掛下來,窗簾有細密的半透明花邊,透過那個朝外看,應該看不清夜晚的事物。但那已足夠讓我看到男人的臉。
屋內陳設富麗,牀邊的金漆矮櫃上擺着琉璃花瓶,兩條身影在琉璃的影像中交纏扭動。
那個男人看來並不年輕,一定超過三十,眉目是俊朗的,體格精壯孔武有力,相比大餅臉的老媽也不年輕了,兩個配配其實還好。
我並沒有見過這個男人。
“我已經不能忍受,讓那個小混蛋和奧斯里恩見鬼去吧!這樣的日子還要忍受多久呢?我受夠了偷偷摸摸的……”男人一通啃咬,將卡特麗娜的抱怨聲轉成嚶嚀。
我覺得,再看下去要長針眼。
男人說:“呵,親愛的,說不定往後你要想念這一段刺激的時光呢。靜心等候吧,達文是不可能成功繼位的,新的政權建立後,你也是功臣一個。”
卡特麗娜低低嚀笑:“哦,別說了,我們兩個可是在黎明之星的眼皮底下偷情呢。”
我一驚,還以爲給他們發現了,但接着並沒有什麼變故。男人說:“你看到魔劍了嗎?我看到了,那只是個劍柄,卻蘊含無窮力量,可惜,只能爲黎明之星所用。”幾聲低笑後,男人接着說:“讓我想想,如果沒有魔劍提取的初源結晶之力,那些所謂的上世紀神祇能活幾天?”
卡特麗娜不滿道:“好了,這些政面上的話可不是我想聽的,男人總是這樣無聊,反正過不了多久,那些老東西都會死,達文也就沒有後臺了。我反而想知道你的安妮小姐最近乾的那些蠢事,她在試圖引誘黎明之星,哈哈~~看看這小姑娘的樣貌,有些眼見的男人都不會選她吧,不過誰知道呢,二王子是隻野獸,眼光與別人不同呢,你的安妮小姐能夠雀屏中選也說不定~~”
“別這樣說,卡特麗娜,龍可是生物鏈頂端的物種……”
“但也是野獸。”
“好吧好吧,親愛的,但是請不要那樣說我的安妮,她長相是一般,也沒有多少腦子,但好歹是我的長女啊,用來聯姻總有價值,哈哈~~”
我腳一滑,手掌在窗框上擦出一絲聲響。
裡頭那兩個都是驚弓之鳥,卡特麗娜眼光一閃看到了我,頓時尖聲驚叫,安爸爸連忙捂住她的嘴,但爲時已晚,門外傳來僕人的聲音:“夫人,發生什麼事?”
大概她叫得太過淒厲,僕人未經允許想打開門鎖,咔咔幾下後發現是鎖着的,於是傳來撞門聲。
由此看出卡特麗娜這個人真是沒經歷過什麼險情,這種時候應該假裝鎮定對門口喊“沒事沒事”,但她只知道在男人手底下唔啊唔,搞得很像闖進去一個夜半賊寇。我開始反思,難道隔着半透明窗簾我看着很像猛鬼?
安爸爸還挺可愛,罵了一聲靠,放棄捂卡特麗娜的嘴,抓起牀邊的外衣,一縱身攀出窗戶。
我鬆開手,從窗戶上直掉下去,層層廊柱飛速掠閃,視野中是瘋狂靠近的黑暗草地。我扭轉身體,一個旋身落在草地上。
遙遙聽見卡特麗娜歇斯底里的驚叫,和僕人急匆匆的腳步,那個男人也不是等閒之輩,三兩下攀進了旁邊一處昏暗的房間,真是天生偷情的料。
宅邸中警鈴大作,很快響成一片,天空映射成暗紅,守備的聖殿騎士都動作起來。
魔法的施放會伴隨光亮,在這深黑的夜中真是要命,整個宅邸都覆蓋有防盜結界,隱形術和空間轉移都失效了,但好在有別的法子代替,我穿進了牆壁裡……
耳邊都是警戒聲。穿牆和進牆是兩碼事,牆壁裡沒有空氣,必須兼備閉氣大法,否則潛着潛着就窒息了,那真是本世紀死得最悽美的小偷。
大致測量一下宅邸的房間走向,我往南面走了段路,這可真是煎熬,固體物質中穿行是要消耗很大魔力的,幸好這段時間傷勢養得還不錯,要不然百米以內我就成一浮雕。
走了好一會兒,警戒的響動小去一些,耳邊又傳來怪異語錄。
“手放到背後,敢亂動我切了你!”這個是奧黛麗亞的聲音。
“不要不要!是我把你從地下室帶出來的,你怎麼能……”這個是大餅臉的聲音。
“你帶我出來是爲了什麼?嗯?”
“我……救,救命!!”
biang!大餅臉立僕了。
我扔掉磚頭,從牆裡穿出來,這麼說很奇怪,那磚頭本來就是牆裡的。這是一樓的一個普通房間,疑似客房,奧黛麗亞站在牀邊,手裡一把犀利餐刀,衣衫半開,風情外露。
她看到我穿牆而入,顯得很驚愕,一時沒有反應。
我也看她一會兒,忍着頭痛說:“好色的貴族果然好使,看來沒有救你的必要。”
她把衣襟拉好,說:“你是誰?雷蒙叔叔終於派人來救我了嗎?”
我說:“跟着我走。”
這一帶巡邏較少,警衛搜索也不是很仔細,我們攀上天花板,小心翼翼地前行。走了一會兒,奧黛麗亞拉住我:“你在做什麼?這裡是朝向主廳的路!”
我震開她的手繼續走。
主廳方向炸開了鍋,僕人進進出出,騎士進進出出,所有人都很驚慌。
行至一處廊柱上方,我手一推,奧黛麗亞下去了,伴隨一聲驚叫。
守衛的注意全被吸引,紛紛持槍包圍,奧黛麗亞好憤怒,朝着這邊投來要你死的眼光,別名御姐之怒。
騎士將奧黛麗亞雙手銬緊,帶向主廳,此刻所有人的注意都在奧黛麗亞身上,我悄悄翻下地面,潛行着跟上。
片刻後到達主廳,大餅臉他媽簡稱大餅媽在圖案繁複的沙發之間踱步,面色焦慮,安爸爸此刻衣冠楚楚站在她身邊,兩個人彷彿清清白白沒有交集。
騎士們把奧黛麗亞推進主廳,安爸爸一下轉頭走來,看清後眼神一怔,說:“不對,刺客是個黑色長髮的人,這女人是誰?”
大餅媽略帶神經質地喃喃:“瑟爾呢?我的瑟爾哪裡去了?這個時候他該在我身邊的……瑟爾……”她踱了幾步,朝向僕人們說:“還愣着幹什麼!這個女人不是刺客,你們該去把少爺找來!”
僕人們慌慌張張跑出主廳。安爸爸對大餅媽說:“夫人,請不要驚慌,這裡是聖殿將軍的宅邸,擁有最精良的武士,雖然帕梅拉大人入宮議事,守衛們也能將宅邸保護得很好。我想瑟爾公子還在夢神的懷抱中呢。”
大餅媽氣急道:“他不在房間,僕人說哪裡都找不到他。”
安爸爸說:“那是因爲他們沒有哪裡都找過。安心,夫人。”隨後他轉向奧黛麗亞,低聲問道:“女人,你的同伴是誰?你們來聖將軍宅邸做什麼?”
奧黛麗亞掙了一下,也小聲說:“如果你放我走,我就告訴你那個人去了哪裡。他背叛我,我們不是同伴。”
這時,後廳裡傳來急急的腳步聲,一個花白鬍子的長袍老者走出來。我一看,呀,居然是校長……
大餅媽停止了神經質的喃喃,主廳裡的人都挺直了腰板。校長走到安爸爸跟前,後者向他彎腰施禮,校長擡了擡手說:“怎麼回事?上頭這麼亂,殿下正在儀式中啊。”
安爸爸說:“實在抱歉,一個刺客驚擾了夫人,若這也可原諒,那騎士的精神就該受到質疑了。”
校長說:“竟有刺客?好在已經結束儀式,那刺客……”
安爸爸說:“夫人受驚需要休息,這或許不算太遭糕的事,但那刺客有可能是衝着殿下來的啊。”
校長面上一凜,說:“龍谷的行動竟會如此大膽?”沉吟片刻,他說:“羅伯裡,儘可能捉活的,我必須去照看殿下。”
“不用,又不是半大孩提。”我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聲音。
萊茵,他從陰暗處走了出來。仔細一看,他手中拿着一顆小小的圓球,約半截手指長度,內裡盛着七彩的水流狀物質。這東西像極了那天黑衣人拿的圓球的微縮版,我瞬間明瞭,原來如此,萊茵在用魔劍的劍柄提取初源結晶的力量。
竟然是他在提取,用來幹什麼呢?所謂的上世紀神祇……
真是好笑,初源結晶在聖將軍府,現在我知道了,卻已經沒有再知道的價值。
所有人行禮。主廳內有燦爛燈燭,照亮一切陰暗,但人人臉上都有陰霾。
萊茵走到奧黛麗亞跟前,說:“你,你應該被關在地下室纔對啊。”
安爸爸一愣,大餅媽也一愣,顯然都不知道地下室關了個犯人。
萊茵笑道:“我懂了,那個可能不是刺客,是來救這個女人的反賊。”
燈光下,他的側臉看去特別俊氣。我小心地向宅邸前部摸去,這並不是很遠的路程,草葉與鞋底摩擦,發出低低細細的聲響。
暖暖的光線從窗中透出,我聽見校長爺爺說了一聲“殿下,怎麼了?”。實際上說“怎麼了?”的時候,窗戶已經被什麼東西砸得巨響,碎玻璃反射着燈光熠熠灑落,劈頭蓋臉下來招呼我,我一蹬牆面後翻避開,朝着大門口快速跑去。
紛亂中聽見安爸爸一聲驚呼:“在那裡!就是那個刺客!”頓了頓又聽見他喊:“開槍!”
我覺得他是這麼想的,這個刺客看到了他和聖將軍夫人偷情,必須在刺客開口以前斃掉人家,否則要吃官司。他還真樸實,如果是我就不會這麼幹,哪怕刺客說了也抵死不承認,打官司要講求證據,刺客一言抵得上他和夫人的互相幫襯嗎?相反,他這麼敗壞的命令反而有點狗急跳牆,因爲教宗和他明確說了,我要活的。
果然接下來聽見最新指令:“不要開槍!捉活的!”正是校長的聲音。在這些虔誠的騎士面前,這位老人一改平日的親切態度,語氣中充滿了威嚴,我嚴重懷疑校長有雙重人格。
但已有數聲槍響。我跑到大門前的花壇邊上,開啓極光結界,射來的槍子被盡數擋下。天空有浩渺藍星,今夜真是羣星璀璨。
我擡手施法,將深淵魔君與曙光女神一同召來。死靈之影呼雲蓋月,塵世之光僻於永夜。隨後,天堂之光將暗境劈裂,靈鳥飛歌,幻蝶羣舞,永夜的沉寂被割散至一分爲二,月華傾下,暗雲逐漸消散。
星子重現的一刻,頭頂有迅疾的破空聲,我舉劍接下萊茵的勁擊,旋身,雙劍錯開,花火點夜。
他動作真是迅速,舉劍問道:“你是誰?沒有人能夠同時施放光與暗的終極魔法。”
我提劍碰了碰他的劍尖,與他在花壇間對峙着走動幾步。他看着我的臉,漸漸顯出狐疑神色:“你……”
我把黑髮變回銀色,見他劍尖抖動一下,他後退一步,睜大眼睛:“西……路菲……”
我放下劍,走上兩步說:“聽我說……”
“殿下!”校長急匆匆跑上來,看到我的一刻,手中魔杖毫無徵兆地墜地。他渾身顫抖:“白王子……這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