腦子裡瞬間冒出千萬個回力鏢嗖嗖嗖嗖……
雞毛撣子賞了會兒花, 叼了一朵就近的小雛菊飛到我跟前,雙瞳水潤潤亮閃閃貌似等候打賞。
我暈暈地望着它,望了一會兒聽見穩穩的腳步聲, 腦子裡的回力鏢頓時加了一倍, 我轉身就想跑路。
那的確是萊茵, 只聽見他在我背後涼涼地說:“逃跑看看。”
我一想, 逃就逃唄, 逃跑就要兼具逃跑失敗時的勇氣,於是擡腳就要化作春風,但現在我大衰未愈, 各方面數值都比不得他,沒溜幾步就給他拉着後領提溜了回去。
擡頭看到萊茵額角的一塊陰霾, 又惱怒又無奈, 我怯場了, 但一想怕什麼怕,怕個嘛, 我爺爺早溜了我還怕個嘛,株連九族不是這麼株的,於是翹起來說:“太爺爺,問你個事兒。”
萊茵眉頭跳了一跳,壓抑着聲音說:“哦, 你說。”
我拋着媚眼靠近他一點, 嫋娜道:“哎, 就是, 你會不會因爲我爺爺而喜歡我呢?”
他一愣, 似笑非笑地看着我,並不說話。
我斟酌一下, 搓搓手,又說:“哎,就是,你看你看,我有的我爺爺沒有,我爺爺有的我有一點,比如說風涼話帶個兵打個仗什麼什麼,你要是喜歡我爺爺,其實還可以連着我一起喜歡的,這個叫買一送一。”說完期待地看着他。
後領一輕,萊茵放開我,表情難以捉摸,30秒後,他搖搖頭:“不會。”
我腦子裡轟的一下,天在旋地在轉,腳一崴就要倒向燦爛的雛花田。
腰部上一重,萊茵把我抱起來說:“怎麼總是不小心,以後要注意不能受傷,知道嗎?”
不知怎麼的胃裡頭有股莫名的閒氣蒸騰蒸騰……我掙脫掉,晃着胳膊嚎嚎:“走開走開!不喜歡我就別來碰我!碰不着我爺爺纔想到來碰我!去你媽去你媽去你媽!”
萊茵一點不生氣,好笑地拿下我的手說:“別亂發脾氣,是不是肚子餓了?叫人給你拿點吃的,先回房間……”
我真怒了,跳來跳去跳來跳去:“爺不吃!爺纔不是肚子餓發脾氣!你才肚子餓發脾氣!你全家都肚子餓發脾氣!”
本次事件的結局是萊茵找了根軟筋繩把我捆捆結實塞被窩裡。
房門關上後我躺牀上怎麼也不能瞑目,兔吉和雞毛撣子坐牀頭櫃上玩賭大小,兔吉閒閒地說:“真是不知道怎麼說你好,以前還爲了勾引他去學廚藝,說白了就是爲他改變自己,這會兒他明說了喜歡你那種品質,你倒反動起來了,真是,女人心海底針。”
我嚎嚎:“針你個頭啊針!西路菲什麼的最討厭了!領兵打仗什麼的最討厭了!沉靜絕世什麼的最討厭了!姐姐我一輩子都不要那樣了!姐姐我最討厭那樣了!”嚎的時候順便把雞毛撣子的腦袋捂住。
我很討厭那樣。
我其實非常討厭那樣,雖然我變成了那樣,連骨子裡都變成了那樣。我只想有一個平凡點的生活,有一個能聽我哭的人,但那個人卻喜歡我堅毅的不會哭的那一面。
過了一會兒門又開了,萊茵拿了個好大的泡芙來給我吃,這時候我已經深刻理解到敵強我弱,必須採取迂迴的革命路線,於是當他拿着泡芙到牀頭時,我盡己所能擺出一個beautiful □□ile。
果然立竿見影,萊茵三兩下把軟筋繩解開,泡芙湊我嘴巴上說:“真的是餓了,來先把這個吃了。”
“……”
我憋屈地把泡芙咬死,那個鬱結,話說回來幾天不吃真挺餓的,一個棉花花的泡芙下去更加覺得餓,坦率張嘴:“啊~~~”
萊茵注目一會兒我的血盆大口,說:“乖乖待着,我去給你叫吃的。”說着就要出門。
結果他走了兩步又回來說:“不行,不看着總覺得眨眼就會撞個包。”架住我胳膊就把我提溜了出去……
這個地方還算不錯,似乎是某個有錢家庭的宅子,但比原先的領主館寒酸了不止一點兩點,究其原因是領主館面積太海了,分母過大,導致這個地方的豪華指數接近小數點後無限位。
二樓下去可以看到許多人進進出出,都是城民,我奇道:“怎麼那麼多人啊?”
萊茵說:“領主死了,領主館也毀了,這些城民把這裡當成……”突然停下,默默地看着我,“嗯,這些你不用管,反正也聽不懂。”
我裝逼到底:“那是,反正我什麼都聽不懂,我爺爺什麼都聽得懂。”
他幽幽地看我一會兒,表情特別無奈,繼續前進。
一會兒後到了餐廳,還不是飯點,但餐桌上擺了好多吃食,萊茵把我塞進座位,指着桌上的吃食說:“來,想吃什麼自己拿。”
我憤憤地看他一眼,抓起一塊半個頭大的水晶棗糕一股腦塞進嘴裡,想化悲憤爲食慾。
萊茵大驚了,摸着我喉嚨急急說:“別一下吃那麼多!噎到了!”
本來是沒有噎到的,但忽然背後一聲“殿下”,我一個倉促就真的噎到了,棗糕槓在喉嚨口與喉嚨底之間很尷尬的地方,彷彿得了最近流行的大脖子病學名甲狀腺腫,剎那間我捶胸頓足痛不欲生,萊茵和梅洛迪齊聲驚呼,七手八腳倒了杯果汁給我潤滑,半刻後才終於嚥了下去。
我打了個劫後餘生的嗝,萊茵扶着額頭痛苦地說:“看看,叫你別一下吃那麼多,真的噎到了吧。”
“……”捶胸頓足again。
梅洛迪眼神複雜地看我一會兒,轉向萊茵說:“殿下,這裡的事情已經處理完了,我們應該回去帝都。”
萊茵給我倒果汁:“哦,再說。”
梅洛迪一下用力地撐在桌子上說:“殿下,達文殿下擔心的就是這個,您不能在這裡自立爲王,就算您想……”
萊茵說:“你先說說那女人怎麼跑了吧。”
梅洛迪一下沒音了,臉色透白,好半天后張了張嘴:“我……”
萊茵晃晃手:“兩個選擇,你自己回去,我把你放倒叫人擡你回去。”
我順完氣兒對梅洛迪說:“還有一個,叫我爺爺把他放倒你叫人擡他回去。”
沒想到萊茵突然橫過來說:“你爺爺會來的?”
我瞪他:“我爺爺再不會出現了!再不會再不會再不會!”
他放下我捶桌的手:“好姑娘,告訴我怎麼才能讓你爺爺出現?”
我盯着他,感覺,就要沸騰死了。
突然餐廳門口傳來急急的皮鞋聲,我們齊刷刷轉頭,看到一長得很拉麪的大叔奔進來。
拉麪叔到了萊茵跟前一個急剎車,面部激動不已,波浪着雙臂激動地說:“兩位殿下的風采如傳說一般光耀星輝!在親眼見到你們之前,我一直以爲真正的黎明之星絕對在天堂,至高神親造的聖天使,人世間絕沒有那樣光輝奪目的存在,而這一刻,我終於相信了!我曾陶醉於大天使長神聖的輝芒,我曾流連於光之精靈復甦萬物的歌喉,但現在,我才知道我有多麼淺薄……薄……薄……”
薄了好幾聲,拉麪叔瞪起小豆眼,慌慌地說:“哎呀,西路菲殿下,您怎麼成了一女人……不對不對,這美麗的銀髮和璀璨的紫瞳,小姐,難道您是西路菲殿下的族親?”
我一邊想着這哪兒來的拉麪叔一邊啃着蛋糕一邊說:“是孫女來的。”
大叔如遭雷擊,顯然不能消化這一奇聞。世界上最蕭索的景色是看到一朵絕代的鮮花凋零,而更蕭索的是聽到一個絕代的青少年驀然成了另一個青少年的祖宗。
萊茵給我灌水以防止噎菜事件復發,一面涼涼地說:“你是誰?”
大叔扭捏兩下,羞澀道:“我是洪荒神祇,商貿之神奧布里……”
我們瞬間睜大眼睛。
他更羞澀,不好意思道:“是真的……”
靜默片刻,萊茵說:“商貿之神,你來做什麼?”聲音是無邊的威壓。
奧布里抖着腿說:“是這樣……殿下您可不可以回去帝都,因爲那個……彩虹藥劑……”
我瞬間明瞭,是因爲萊茵出外近一月,這段事件都沒提取初源之力,導致彩虹藥劑的供給斷裂,這個商貿之神要麼是自己來提意見的,要麼是大夥推舉來提意見的。
一旁的梅洛迪順手推舟地說:“殿下,至少要回去一次。”
奧布里也加緊說:“殿下,如今形勢今非昔比……”
他的反應我理解爲世界形勢大變自己卻想蝸居,所以不得不來拍拍馬屁,以期求到一塊地皮來安寧的蝸居。
這年頭想蝸居也不容易,大家都很辛苦,我感同身受,於是遞奧布里一顆太白兔奶糖,乖巧地說:“叔叔,坐會兒先,喝奶茶不?家住哪裡?妻妾幾窩?雙親健在?有沒車房?房子多大?車子多長?持股幾元?小孩有嗎?”
奧布里驚奇地接過奶糖,顯然不能接受我的奔放。世界上最霹靂的景色是看到一朵靜雅的鮮花跳霹靂舞,而更霹靂的是聽到一個靜雅的青少年生下的子孫有多動症。
奧布里把奶糖收藏好,試探着說:“小殿下……您這是……代祖父上訪?”
我腦子一轉嬉皮說:“我住這裡,是女朋友來的。”
奧布里驚恐地坐倒在茶几上。世界上最繚亂的景色是看到一朵嬌嫩的鮮花長了皺紋,而更繚亂的是聽到一個嬌嫩的青少年因爲把子孫許配給長輩而成了那個長輩的長輩。
萊茵捏了捏眉心,沒有戳穿我的騙局,敲了敲桌面狡邪一笑:“要我回去,行,宣誓對我效忠。”
奧布里一愣,愁了愁眉,彎膝就想跪下。
我瞪大眼,他怎麼能這麼隨便……
不知怎麼的我就發飆了,心裡兀地糾了一下,成堆教導席捲進腦子裡,頓時咬牙切齒。我操起另一個半頭大的水晶棗糕扔過去,一邊莫名其妙地大喊大叫:“彈開彈開!聖父爲世界之心,神祇爲世界之脈,兩者都不可褻瀆!你算個什麼世界之脈!你是個米蟲!彈開彈開彈開!”
嚎出第一個字的時候我已經意識到自己不可理喻,但嘴巴怎麼也停不下來,更不能忍受的是,喊完最後一個字我就哭了,眼淚落到嘴角,冰冰涼涼。
我又一次深刻察覺,我怎麼會是西路菲呢,我爲什麼要是西路菲呢,西路菲怎麼也不會哭的,我卻自顧自地邊說邊哭起來。
所有人都懵了,一時沒有反應,奧布里直面我的一擊,傻傻半蹲着看我,表情又受傷又不知所措,我心狠手辣又操起一塊棗糕作勢要轟過去,他大叫一聲轉身飛奔出餐廳,塵埃崛崛。
萊茵和梅洛迪也很懵,還是梅洛迪先有反應,抽出一張紙巾慌慌地給我擦臉,但是被萊茵擋住。
我就飆了兩行淚,飆完就沒了,萊茵重新抽出一張紙來給我擦,梅洛迪的手緊了緊,默默放下,低側着頭不說話。
萊茵說:“聖父爲世界之心,神祇爲世界之脈,兩者都不可褻瀆。這話是西路菲教你的?”
我才反應回來又自爆了,只好鈍鈍點頭:“嗯……”
萊茵說:“他怎麼教得你?”
我呼出一口肺氣:“深情並茂地教。”
萊茵抽着眉毛說:“雪.莉.絲。”
我死不悔改:“手足並用地教。”
萊茵好險扶着餐桌纔沒被打倒,說:“怎麼會有你這麼壞的孫女,替西路菲教訓你哦。”
我又飆了:“討厭你!”
突然聽見一聲:“殿下。”
我們才意識到這裡還有一個梅洛迪。
萊茵轉頭說:“你出去吧。”
梅洛迪的眼神居然有點冰寒:“殿下,你太過分了。”
萊茵說:“哦?”
梅洛迪把頭轉到了正對我相反的地方,我就看到他一截耳朵。他說:“殿下,雪莉絲這麼喜歡你。”
萊茵敲了敲桌面:“帕梅拉,你管得太寬了。”叫的是梅洛迪的姓。
梅洛迪好半天才說:“……是,我逾越了。”
萊茵說:“那你出去吧。”
梅洛迪就出去了,轉身時又正對了我,低低說:“雪莉絲……”
結果也沒說什麼,爽快地走了。
我看看萊茵,再看看餐廳的出入口,挺立起來就要奔走,萊茵一下拉住我的手說:“去哪裡?”
我說:“安慰失意青年。”
他把我拉回座位上:“不準去。”
我怒目了:“爲嘛?黑曜君,你管得太寬了。”
他說:“西路菲會鼓勵你談戀愛,我不會。”
我沒聽懂:“呀?”
他說:“我要見西路菲。”
我鼓着腮幫竄起來,又跳來跳去跳來跳去:“我爺爺是召喚獸!搭配銷售!買一送一買一送一!你不要我就碰不着我爺爺!你必須喜歡我!必須要!”
萊茵的眉頭抽了兩抽,站起來強勢地把我按進椅子,說:“小心消化不良。”
我抿着嘴看他,眼淚又飆下來兩行,他好氣地拿紙巾給我擦,好氣地說:“小孩子,感情這種事情哪裡有買一送一,你這樣隨便就哭的樣子我就不喜歡。”
我渾身的毛都豎了起來,掙脫他的鉗制竄到椅子上,氣聚心肺想嚎一句驚天動地的悲願,但突然轟了一聲,聚集的氣流瞬間傾出體外,跟瓦斯漏氣似的,我直挺挺往後倒去。
閉眼前的最後一念,我想,原來這就是傳說中氣暈了的感覺。
醒來時又躺那間睡房的睡牀上,兔吉在牀頭櫃上無語地看着我。
靜靜注視天花板十五分鐘,我翹起來。
兔吉說:“哎你別做無謂掙扎了,依我看就該直接告訴二殿下你和你爺爺……”
我冷哼一聲:“休想,可惡的這小子根本不喜歡我。”
兔吉擦把汗:“你這是什麼思維啊?就聽說過彼此誤會含恨終生的,沒聽說過不誤會還製造誤會的……愛情這東西真是誰愛上誰倒黴,你愛他時爲了他什麼都幹,他愛你時你爲了自己恃寵而驕……”
我快快起牀穿衣:“告訴你姐姐我是人格分裂,自己和自己對着幹,你管我。”穿好衣服拎着他出門。
這地方基本成了天堂城的新公事辦,怪不得城民進進出出。我拐了幾圈拐進會客室,萊茵果然在那裡和卡玲討論討論,他們看到我都挺直了腰,做好一切鎮壓□□的準備。
我走到萊茵跟前,乖巧地笑道:“太爺爺,沒零花了,給點零花。”
我眼睜睜看着萊茵一個踉蹌帶翻了一隻筆筒,他把筆筒扶正,注目我好一會兒,說:“哦……”
我乖巧依舊:“這裡好像也還好玩,明天我要去逛街啊~~”
萊茵又注目我一會兒,說:“哦……”
我說:“帶上茉絲緹娜好不好啦?”
他終於點頭:“行,注意安全。”說着遞我一個錢包。
我歡歡喜喜蹦躂出會客廳,當晚加緊補眠回覆丁點魔力,第二天和茉絲緹娜出門逛街。
走啊走啊到第一層,茉絲緹娜說:“雪莉絲你走太快了。”
我說:“哎咱倆返璞歸真玩捉迷藏吧。”說完不等她回話就嗖進了某條未知的民居之縫。
然後走走走走到了城門口,再走走走走叫了輛馬車直奔史塔李安的空行港,再走走走走買了黃牛票直達帝都。
這次的逃跑行動代號過家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