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到莉莉時已經深夜。
我們在之前收藏龍蛋的山鶯小樹林碰面, 那時胡亂破壞掉的樹林還沒修復,空地很大。天上的星星落下點光,可見銀河。
莉莉如約把貝克帶來, 他們看到我, 臉上都有愧色。
我很直接地說:“小貝, 我要贏得競技賽, 你不準參加。”
莉莉頓時躊躇, 秀美的一雙眼滿是不知所措的表情,真像財迷時的那段時間,那個活蹦亂跳的她。
貝克露出古怪的神色, 似乎覺得我在說笑,但大概不想打擊我, 說:“不行, 我和布雷迪是要向達文殿下求一個願望。”
我說:“我也要求一個願望, 都說人命最大,我這個願望肯定比你們的大, 讓我。”
估計這話是太children了一點,大人們普遍表示啞然,貝克的口氣放輕一點,說:“你打不贏布雷迪的。”
我說:“現在確實打不贏他,因此要在競技場決勝負。”
莉莉皺着眉頭說:“雪莉絲, 貝克他們爲了二殿下而來, 所求的願望當然也是二殿下, 因此不敢傷害皇室的人, 你不該去競技場, 你該去找梅洛迪公子,他最在意你, 如果你向他請願,或許能借達文殿下之手懲戒布雷迪。”
我倔氣地說:“我不要他受懲戒,我要他死。”
莉莉說:“雪莉絲……”
我朝她招招手:“姐姐,來一下。”
莉莉遲疑着走到我跟前,說:“你的朋友知道你這樣做,也不會開心的。”
我說:“她看到母親哭得通紅的雙眼,爬也要從地獄爬回來的。”說話時已經瞬間出手,把莉莉猛地推向貝克,力道和角度都是測算好的,貝克果然又驚又急地來接,這機會僅僅一瞬,他與她相接觸的一瞬。
我猛力擲出一把匕首,正中貝克胸下。貝克的護體結界纔剛展開,就被匕首上附着的爆裂魔法擊破。
達文給的破魔匕首果然兇猛。
天邊星子依舊,銀河隱現,地上血跡蜿蜒。
貝克錯愕地倒下,莉莉慌張地捂住他的傷口,匕首像生了根系,一寸一寸浸爲鮮紅,夜色下彷彿吸血薔薇。
我擺出特別冷的口氣:“沒插中心臟,死不了,上頭塗了針對龍族的彼岸星蘭毒汁,會令魔力暫時消除,這個劑量能維持到明天下午。”
莉莉睜着一雙好看的海藍眼睛,緩緩轉頭來看我,兩行眼淚劃了下來,張了張口,什麼都說不出來。她一定以爲貝克要死。她的眼睛真的像大海一樣漂亮。
我撇了撇嘴:“你們去告訴布雷迪,我也是龍,如果他想要我,就在戰場上擊敗我吧,他可喜歡以強欺弱,還崇尚用暴力讓女人屈服,他要是不來,那就是一雌的。”
後半夜在公會補覺。
兔吉回來時我剛躺下,還沒熄燈,於是擡頭問他:“鏡子找到沒?”
兔吉點點頭:“找到了,歌劇院地下室那個,果然就是常春藤之鏡,花神所造的三鏡之一,擁有收容靈魂的功能,薇薇安在那裡面會很安全。你可沒看到教授的樣子,跟臉上開了花兒似的,她肯定沒想到還能再跟女兒說話。”說完的時候,兔吉音調變了變,“薇薇安說起你,說很想看看你,她都不知道你回來了……”
我把毯子蓋過頭頂。兔吉飛到牀頭嚷嚷:“你別去了!你以爲你現在是運籌帷幄啊!差一着就會很慘很慘……”
其實只要命中一着,那就是達文。我是西路菲的孫女,布雷迪是龍谷的龍將,單看達文怎麼取捨了。但他如果會算數,就要選我,因爲我能不能打贏布雷迪是個未知數,而在多數人眼中,雌龍難以打勝。
果然,達文選了我。
這一覺睡得很不踏實,夢到洪荒戰事,數不盡的敵人繞來繞去,說我是個小毛孩子,沒有腦子沒有實力,全憑好運,他們若有我的運氣,早已稱霸世界。
夢的最後有藍幽光華,包裹着我恍如搖籃。醒來時緊緊握着黑鱗吊墜,腰痠背痛,真是不如不睡。
公會櫃檯裡意外地沒看見勞力士,包菜頭負責把我送去競技場。我像個普通觀衆一樣進場,看到人羣鼎盛,孩童嬉笑,拋飛的氣球不計其數。
我坐到普通觀衆席上等待最終賽開場。
競技賽是個全民高燒的娛樂活動,開場皇帝要致禱文,歌頌大米小米傑拉米,無非強調人民有飯吃有房住全是領導和神明的功勞。
皇帝叔叔拿着演說稿朗讀,看臺上人滿爲患,羣情激昂,藍天白雲都要吹飛,我都不知道帝都有這麼多人口。
一小時後,皇帝叔叔電量耗盡,我從瞌睡中清明過來。
先進行的是單對單決賽,震天的鈴音後,兩側大門拉起,兩名武將入場,在中心匯合,互至禮儀,如此有教養,看來是高位的騎士。
場地尚未變化,細沙風揚,嘈雜的人聲與鳴奏,很吵。
兩名武將都胯着戰馬,身披鋼鎧,其中一個有鍍金圖樣,披掛繪深藍星紋,以金月亮扣上右邊肩胛,手持□□,另一個的鎧甲花紋較少,與敵手相比彷彿流浪武士,但長劍閃耀,利如獅牙。
高席皇座下方的聖十字鐘敲響隆音,場地變換,原本整齊的泥土漸漸分離,變爲大塊裂石,彼此僅以狹窄的石條相連,底下幽暗,隱隱傳出怪物巨吼。看臺上的觀衆都屏息驚神,雖然知道那不會是真的巨獸,僅僅是聲音罷了,但人心的恐怖,總在恰時傾入。
戰場已經形成,是險要的地勢,底下有致命吼獸,兩名騎士戰馬呼嘯,與對方周旋出決鬥之舞。
馬上□□較長劍有利,但場面並未傾斜,持劍的騎士左手甩出精短利刃,以細繩連接手腕,目標是將對手拉下戰馬,一旦成功,負重較大的□□在狹窄的石道上將成累贅,□□的主人也有武略,坐騎與其心意相隨,連線利刃幾番都被格擋。
場上戰況精彩。
我看向高席皇座,皇帝在上面插科打諢,左右沒有達文的影子。不過他來了更尷尬,等會兒我或者布雷迪躺倒了,都得向他喊救命,他應和哪個好?
“你看這倆兒誰會贏?”兔吉在我耳邊說。
我想了想,說:“拿槍的那個比較老成,但如果拿劍的無恥一點攻他的馬,他就輸了,這兩個旗鼓相當,我說不準。”
兔吉痛苦地說:“還指望靠你的雷達眼預知預知,壓個注賺點兒小錢……”
我擦擦眼睛。到如今還不習慣,自小倚仗的幻之瞳說沒就沒,對方是什麼種族都要靠經驗判定,初時真有些想哭,但想到原本應該失明的,又覺得還很幸運。
突然有震耳高呼,我一回神,場上居然已分勝負,□□騎士倒在地上,身下一灘血泊,戰馬也是,馬身上一根細繩,精短利刃直沒入血肉。耳邊的呼聲要麼叫好要麼罵娘,很容易區分誰誰押注了誰誰。
“真的無恥了。單人賽不好看吶,只限定人類參賽,怪不得賣票的也說看頭都是團體賽。”兔吉說。
我站起來向比武場後室走去,兔吉要跟過來,我把他摁進座位,轉身時聽見他弱弱地說了句安全第一比賽第二什麼什麼。
後場的工作人員沒有攔我,直直進去,看到滿屋兵鎧,是給窮酸的比武者準備的基礎配備,隨着戰事進階,這些裝備等於裸奔……
裡頭有個人,是勞力士。
我走進去,他開口就說:“小殿下,三思啊。”
我起初並不能反應小殿下這個稱呼,一會兒才說:“哦,都三十思了,沒事兒。”
勞力士皺着眉頭遞給我一盒子什麼玩意兒,說:“這個藥,可以短暫激發潛能,你如果想贏……”
我接過盒子,不免想,這個難道就是傳說中的大力丸……就是不知道達文有沒加奇怪的激素……
我說:“啊,大力鳴謝贊助,那個關鍵的戰場環境調好了沒?”
他說:“調好了。”
我友好地揮揮手:“慢走,不送。”
勞力士就轉身要走。
我突然想到什麼,在他背後說:“哎對了,我在西大陸遇到了奧黛麗亞。”
勞力士明顯地頓了頓,轉回來說:“哦?”
我撓撓鼻子:“奧黛麗亞混得不怎麼好……但好歹還活着,現在不知道跑哪裡去了。”
他說:“哦。”
轉身就利落地走了。
在這一刻,四周寂靜無聲。
我把‘大補丸’的盒子扔在桌上,坐下,試着把空虛的魔力調動起來。此刻腦子裡忽然浮出許多事情,從洪荒之刻到天堂城的時光。
我可真是蠢啊。
我走上戰場時,鼎沸的人聲快速沉寂,換而竊竊私語,像深夜中的小惡魔蠕動脣齒。大家普遍都很茫然,因爲這是團體戰,出來的卻是兩個單人。
一切都如預期,布雷迪穿着黝黑龍鎧立於戰場中心,我的視力不如從前,卻也能看清他脣邊嘲諷玩味的笑。
天空上有衆神之眼,戰場下有聖火炎熱,正是我要的懲戒。
我們在戰場中心相對而立,就像之前的兩位騎士。
我們沒有戰馬,鱗甲爲甲,心劍爲劍,將用自我的力量詮釋自我的正義,一如遠古時代偉大龍族的高歌。
呃,不過我稍後意識到他的龍鎧甲怎麼特別華麗一點……原來是勞力士那裡買來的十萬金幣全屬性魔法抵抗護鎧,基本所有魔法傷害減半……我想死……
相對而立時,布雷迪說:“弱者的命運向來殘酷,屠盡戰場上的敵人,才能稱王。”
我以爲他要說什麼,結果是這麼一串肺腑之言,實在比較惆悵。
我說:“哦,挺傳統的。”
他笑了幾聲。
人羣拋卻疑惑,決定把原始的殺戮慾念寄託眼前,喊聲再次高起,一浪接過一浪。
戰場上有沙塵飛揚。這裡不是戰場,我想,真正的戰場比這遼闊得多,大地露出血腥微笑。
余光中彷彿瞥見萊茵站在賽場門邊,看去時卻只有漆黑鐵柱。
是看錯了吧,萊茵不會這麼快趕回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