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98 歸還

0298 歸還

“還不明白麼?”成強轉頭,略帶埋怨地說道,“我看過陳行遠的病例了,從始至終心血管就沒有一點問題,醫生的措辭都是‘勞累過度’,需要適當休息。他臥病在牀,只是爲了麻痹我們,只是爲了撇開自己與銀行最近突出業績的關係,讓我不去想那些意外的情況。”

“假的,都是假的?”成全很茫然,“那些業績,功勞,也都是假的麼,和我一點關係也沒有麼?”

“這不怪你。”成強覺得現在不是斥責兒子的時候,安慰道,“我也親自去過陳行遠的病房,我也以爲他打算功成身退了,他甚至都老遠過去向邱之彰低頭,甚至都將自己的心腹安排出去……更何況……他是陳行遠,他是老陳,我怎麼可能考慮到他設計我?”

“對啊,他是陳伯伯啊,有必要這樣麼,除了有點權力以外,對他有什麼好處?”

“對有些人而言,也許權力就是一切吧。”成強拍了拍兒子,起身道,“總之,你先好好歇歇,回頭想想最近的事情。這段時間……也暫時不要騷擾十月了,我們家已經仁至義盡。”

“……”成全聽到那個名字,不禁牙關一緊,“騷擾?怎麼叫騷擾……”

“那些事我都知道,包括在國外的時候,你以爲我不知道你爲什麼執意上那個學校?”成全儘量用和善的語氣說道,“確實。青梅竹馬之間能夠互相信任,這種伴侶可遇而不可求。但今非昔比,人都是會變的,你們不合適。好多老朋友的女兒都等着見你呢,別在十月的事上自尋煩惱了。”

“可是……可是……”成全攥着拳頭道,“我們借過去了很多錢,就這麼算了?”

“算了,這件事就這麼過去吧。”成全從包中取出一個信封,放到桌上,“這是150萬。你身體好了去找十月聊聊。這筆錢給他父親治病,從此我們兩家誰也不欠誰的了。”

“等等……我們沒必要……”

“我有必要。”成強長嘆一聲,捂了捂自己的胸口,“這件事是我該做的。當時。畢竟是我不光彩。你知道。我一輩子做生意靠的都是交情和誠信,這件事不能成爲污點。”

“那十月如果不收這筆錢呢?”

“那就直接給她母親,她會收的。”

“可是……”成全無意在幾百萬的事情上糾結。轉而問道,“那林強呢?就這麼放過他?”

“沒辦法,陳行遠執意要求。”成強眉頭微微抖動,這個名字三番五次的出現,已經足夠引起他的重視,“況且他的出手是有目的的,我們如果起訴的話,對方也必定會拿之前的動機說事,這樣對我們的企業形象以及你個人的聲譽都不是好事。”

“…………”成全指着自己,顫顫道,“他們,他們還要反過來告我?”

“兒子,我們沒必要跟莽夫魚死網破,莽夫什麼都沒有,我們卻擁有太多了。”成強嚥下這口氣,開始收拾東西,“先養病吧,我還有好多事要處理。銀行的事暫時由陳行遠主管,我們需要時間讓資金緩過來,我也會用其它方式避免他再做出不利於我們的事情。”

“爸,有必要向陳行遠妥協麼?”

“銀行業,水很深。”成強着低頭道,“想讓資金迅速膨脹,必將經歷風險,我們在經營瓶頸的時候發展其它行業,這些困難都是預料之中的。而陳行遠,既是我們的風險,也是此時最好的依仗。我和你說過,到現在這步,我們唯一要做的就是用人,現在的情況,只能暫時用他了。”

“他就是個打工的,憑什麼將我們逼成這樣?”

“不要再說‘打工的’三個字了。”成強一聲長嘆,“錢,是什麼都做不了的,必須要作用到人身上,才能發揮功效。而你,如果認爲有錢就能催動所有人的話,那就太幼稚了。”

“難道……不是麼?”

成強只搖了搖頭,提起包向外走去:“這次的教訓,我希望不是白買的,你利用這段時間再好好想想吧。”

成全茫然靠在牀上,一陣涼風吹過。

大喜大悲,一瞬之間。

他曾以爲牢牢攥在手中的銀行,牢牢攥在手中的十月就這樣從指縫中溜走了。

父親讓自己反思過錯……

何錯之有?!

陳行遠,林強,十月,錯的是你們。

薊京銀行,陳行遠的辦公室被圍得水泄不通。

各部門領導一個個擠進來恨不得痛哭流涕,撕心裂肺地發泄對成全忍耐已久的不滿,不遺餘力地表達對陳行遠一如既往的忠誠。

成全被擔架擡出去,而林強毫髮無損地坐在秦政辦公室喝茶,這已經預示了很多的事情,外加大家本就反感成全而愛戴陳行遠,此時正是表現的時候。

人們難以想象,幾天前在擔架上的還是陳行遠,坐在辦公室的還是成全。

現在,雙方的位置竟然交換了。

而現在端坐的陳行遠,看起來是如此的有力量,如此的年輕,如此的厚重。

是如此地適合現在的這把椅子。

如果這一切是計謀權術的話,不少人有理由相信,林強也是其中之一,林強也許一直忠於陳行遠,甚至自己出走至聯合銀行也是一步棋,每一次都是林強吹響戰鬥的嚎叫,又是林強將戰鬥結束。

因此,當林強本人來到陳行遠辦公室門前的時候,全部人都禮貌地讓開,在辦公室與陳行遠談話的人也紛紛告退。

他們望向林強的目光是和藹的,尊敬的。更是畏懼的,如果陳行遠是一隻藏在暗處野獸的話,那林強就是一條致命的毒蛇,總在最恰當的時候,以最匪夷所思的方式放出致命一擊。

不得不說,他們想的太多了,林強可沒有那個心性和忍耐力,更沒那麼惡毒。

“好了,餘下的事明天開會再談吧。”陳行遠見林強來了,也是衝其餘人揮了揮手。“大家先回去做好工作。不該說的別說。”

衆人這才紛紛告退,他們知道,這種時候在陳行遠面前,林強的優先級是高於一切的。

林強關上門。坐在沙發上。雙手摸着沙發的扶手自嘆道:“有的時候。我真不知該謝謝你還是罵你,更不知道該感激你還是恨你。”

“目標相同,殊途同歸。”陳行遠取出一個長方形的老舊鐵煙盒。熟練地掀開,抽出一支菸,看着林強笑道,“那時候,你第一次來,我好像也抽了一支。”

他一邊點着煙,一邊自問起來。

“不對,是第一次還是第二次來着……我也想不起來了。”他笑着攤開雙臂,“你看,這麼久以後,我還是我,我還坐在這裡,而你已經可以這麼與我對話了,你覺得糾結於誰得利更多還有意義麼?”

“好吧。”林強無奈擺了擺手,“至少你最後拉了我一把,沒把我算進去,以後我還叫你陳行長吧。”

“呵呵……”陳行遠吐了口煙,笑道,“這一點我可以對天發誓,你願意聯絡邱之彰見面,願意接納秦政的時候,我對你已僅有感激,斷然沒有計劃的意思。至於你今天的所作所爲,你以爲是能計劃出來的麼?”

“哎……”林強撓了撓頭,“說老實話,今天沒有你出面,還真的不好解決。”

“我出面也不代表解決了,只是暫時延緩了而已。”陳行遠面色一變,鄭重說道,“成全那孩子,變了,你要小心。”

“當然會小心。”林強不解問道,“變了,是什麼意思?”

“原來的成全,是個很和善,很老實的一個孩子,完全不像富家子弟,倒像是普通知識分子的孩子。”陳行遠說着搖了搖頭,有些惋惜,“完全沒想到是現在這幅樣子,真不知道是他父親的教育問題,還是社會氛圍影響了他。”

“你的意思是……”

“嗯。”陳行遠掐滅菸頭,“我的本意是好好幫他經營銀行,等到他合格後抽身而去的。”

“……”林強嚥了口吐沫,“但他肆意妄爲,反咬一口……”

“無法容忍。”陳行遠暗暗握起拳頭,“並非無法容忍他對我的侮辱,而是無法容忍他操控薊京銀行走向錯誤的方向。”

“那……你是什麼時候決定放棄他的?”

“秦政告訴我他要暗中策劃提高利率的時候。”陳行遠嘆道,“要瞞着我,這就證明他知道這件事是不妥的,而即便不妥也要做,顯然是在謀求私利。耽誤整個銀行前程,只爲滿足私慾這種事,絕對不能發生在行長身上,邢禮就是最好的例子。”

“私慾?銀行都是他家的,還能有什麼私慾?”

“幼稚的私慾。”陳行遠冷冷道,“急於贏得肯定,急於得到想得到的東西,急於讓女人傾心於自己,急於給你打擊,這些都是私慾。狂妄,自負而又愚蠢的私慾。”

“然後就將計就計了啊……”林強嘆道,“那麼說秦政投靠成全也是計劃好的?”

“當然,成全不可能與我交心,但如果是秦政的話,也許有機會。”

“被耍了啊!!!”林強笑罵道,“那時我接納秦政還下了很大一番決心……”

“你個林強,還是這德性!”陳行遠也跟着笑罵道,“放心,不會讓你吃虧,我會放了十月,在這裡呆着,她早晚要再面對成全。十月可是我心頭寶,不能再看她受委屈了。”

“這個是一定的麼。”林強看到陳行遠的態度,也算是放心了,靠在沙發背上悠哉地說道,“這次你如此肝膽相照,說清一切,我大概也明白了。”

“惡性競爭,對誰都有益無害。”陳行遠輕輕點了點桌子,“我希望到此爲止。”

“我會傳達給邱董。”林強點了點頭,起身道,“但先前貴行奪走了我們很多對公大戶,我們的人已經開始反擊了,不是說停就能停的。”

“正常競爭在所難免。”陳行遠起身恭送,“只是希望僅僅在我們兩行之間,針鋒相對的氛圍能有所緩解,有可能的話,我可以帶隊過去開個交流會,讓貴行放心。”

“我會傳達。”林強看着陳行遠,不知該哭還是該笑,“那麼這一步,我又該怎麼理解……是不是再一次的以退爲進,是不是一盤新棋?”

陳行遠長嘆了一口氣:“這也是一種悲哀吧……謀人心者,難得人心。”

“嗯,司馬懿一生也沒有朋友。”

“哦?又扯到三國了?”

“不扯也得扯啊。”林強嘆道,“裝病賣傻,暗中謀劃,揭竿而起,反將一軍,廢了大將,要挾主公。我自認爲了解你,尚且到現在纔回過味來,不把你比作仲達我都不能向自己交代了。”

“哈哈!”陳行遠大笑道,“放你走也好,至少你能說實話了。不過有一點我不認同你,我認爲仲達是有一位朋友的,那個人比他晚生幾十年,與他完全是兩種人,他們幾乎沒有口頭交談,甚至很少見面,然而卻用另一種方式交流着,用千軍萬馬表達着彼此。”

“……”林強接不下去了,握手告退。

在走廊上,他依然打着寒顫。

太酸了……陳行遠你要不要這麼噁心……

出了陳行遠辦公室,林強直接進了不遠處的十月辦公室。

這邊相當爽利,十月早就將自己的東西收到箱子裡,辦公室中相當整齊,等着林強過來。

林強見狀笑道:“陳行遠可沒說放你啊。”

“那我就自己辭。”十月笑着抱起箱子。

林強繼而調笑道:“你欠我們同學基金會不少錢呢,辭了職靠什麼還?”

“跑路就是了。”十月站在辦公室中央,舉目四望,“從這裡跑路,還真的是……沒有一點捨不得!!”

“哈哈。”林強笑着過去,接過十月手中的箱子,“最後時刻,過去跟陳行遠聊聊吧。”

“不聊了。”十月擺了擺手,“這事,挺難過的……陳伯伯倒地的時候,我是真的哭了。”

“……”

“我總是被人利用啊……”十月仰頭嘆道,“你說女孩,想好好活着,怎麼就這麼難。”

“你這不是好好活,是像男人一樣活。”

“有錯麼?”

“等你嫁人了就知道有錯了。”

“現代婚姻是平等的,你不要藉着我難過的時候輸出價值觀。”

“當然平等,男女各有所重!”

“各有所重本身就是不平等,要自己的選擇自己重視的方面!”

“這是扯淡,上帝塑造男人和女人就是分工不同,女人要懷孕,男人要懷的了麼?照你的話說男人不能懷孕就是不平等了?”

“當然不是,我們要除去這些無法抗衡的問題談平等。

“混淆概念的是你,所謂無法抗衡的……”

二人再次陷入辯論,並且是在薊京分行領導辦公層的走廊裡。

陳行遠在辦公室中聽着二人你來我往,輕輕一笑。

“欠你的,都還你了,林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