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回(六)

約莫過了一頓飯的時辰,三人兩腿當車,奔走迅速,面前卻豁然出現了一座天然的雜石平坡,兩旁有山石屹立。陡峭怪石,峰頂處雲層深鎖,煙波浩瀚,四周野花雜生。松柏奇縱,翠樹下一片片深蔭處,幾乎難望到盡頭。

三人也真累了,依在古柏下遮陽歇息,連少餘將背後掛着的包袱卸下來。朱還雪掏出香巾來抹汗,卻問道:“少餘,帶這玩意兒千里衝關,可真苦了你啦?”

連少餘臉不紅氣不喘的:“不苦,不苦,能爲雪妹獻上些許微勞,正是小兄該盡之責。”朱還雪聽他說得真誠,心下一片憐惜,登時忘了少女該有的矜持,立用手中香巾伸過去幫他拭抹額頭上的熱汗。

朱安歇上好一會兒,才說道:“少餘,咱們老少二人一路上切磋過十多回劍局。卻總是平分秋色,難以一見勝負,今個兒咱們再鬥上一場,你看如何?”

連少餘自劍術大成之後,確實找不到高手來喂招,一聽此言,當下技癢難當,興奮萬狀:“好呀!我們叔侄再來大戰個三百回合,務必得分出勝負來。”

倆人各折下一段松枝,權當一柄木劍,朱還雪見過老少二人多場較量。當下笑容可掬的說道:“好,你們各自使出真功夫,小妹來替你們搖琴助興。”說罷啓開黃色包袱,提出一具古琴,擺佈於奇石上方,自已卻盤膝而坐。

仙翁仙翁的琴聲立響,令人一時雜念頓消,精神爲之一振。一老一少於場中開始切磋劍藝,陣勢看起來確實半斤八兩,像極兩隻黃白仙鶴在不斷地爭鬥不休。朱安身形幽若鬼魅一般,掌上那鬆劍一路指東擊西,極盡變化之能事。

連少餘儼然不招不架,不擋不格,卻也步步進取,式式爭先。一手劍法如風逐電,竟然以快打快。倆人翻翻滾滾的交上了三百餘招,枯枝卻未曾交碰過一次。只要一方有奇招突出,另一方必以妙到顛毫的招式上來解救。

鬥上幾十個回合,連少餘畢竟年輕氣盛,開始沉不住氣,他爲求速贏,竟陡然的冒險爭奇。豈知武學之道往往是欲速則不達,朱安守不變應萬變,他力撐中路,穩恃頑抗,竟然未顯露絲毫敗象。

連少餘久戰無功,氣喘吁吁,幾乎中氣難續,此刻反而連連遇險,形勢上已是強弩之末。朱還雪眼見愛郎力有不逮,芳心暗自焦急。豈知她柳眉一揚,登時又計上心頭,十根纖指在琴絃上來回的恣肆疾走。

琴聲音樂陡然劇變,轉爲高亢激昂,而朱還雪確實勁透指端,早注入了修習已久的如墨神功。琴音一時迷漫到荒郊廣野,四周的一些樹木難耐這股氣勁,卻見得樹上的松針紛紛墜落。

天空好像忽然下起了一陣綠色的雨滴似的,而綠色松針隨着琴音勁風綣繾起來。立時倒似千刀萬刃一般,射往場中比劍的老少二人並且包圍過去。

一老一少二人一邊鬥劍又得動手拍落密密麻麻的松針,形勢立見狼狽,而連少餘的造詣雖尚不純,但其見機卻極快。他一身劍法立轉爲大開大闊,一律採取只攻不守,他明白到松針並非是針對他的,因爲朱還雪彈琴時已將一切盤算在內。

連少餘幾乎不假思索,一時勁透枯枝連連發出嗤嗤的聲量。擊落地面時還激起了一片片塵埃來,黃渾渾的雜煙嫋嫋地升上飄散在空氣間。

大家別瞧朱還雪年級不大,卻蠻懂得玩心眼,耍陰招。明擺着情人與親戚之間,想兩不相助,卻暗地裡幫自己情郎一把。利用琴音、松針、暗勁氣流,三管齊下聯手愛郎展開雙面夾擊,朱安一時大意,首尾難顧,戰況焉能不敗。

驀地裡,從附近處卻傳出一陣陣飄逸的琴音,聲音若有若無,而且似遠似近。倒真是無法捉摸從何而發,卻能參透朱還雪所控制的奇勁絃樂,也能清晰地迴旋於衆人耳豉中。無可否認,此人的琴功何止不凡,幾乎已到超凡入聖的境界。

朱安原本打算擲枝罷鬥,棄械服輸算了。豈知只那麼一瞬間,情勢立生變化。連少餘手中招式遭受琴音糾纏,一時無法隨心地控劍,攻勢難免亦停滯不前。

朱安反而精神爲之大振,手上松枝立即如虎添翼。擊針罷枝舞出密凋的層層劍網,將連少餘手中的劍枝套牢,企圖一點一滴地收復失地。

朱還雪乍逢強敵,雙手迅速電走,將內功心法又推高一層,還不止如此,她口中尚在吟歌:“觀者如山色沮喪,天地爲之久低昂……”

原來她與連少餘從小青梅竹馬,郎有情妹有意的。常於秋夕夏夜,一起琴劍通歌,竟然獨創出這套琴中有詩,詩中有劍,劍中有歌,歌中有情的奇妙絕招。

連少餘一經點醒,劍法立變,口中卻和歌唱道:“來如雷霆收震怒,罷如江海凝清光……”詩意一出,劍招猶似暴雨驟降,狂風夜襲。這兩股聲音一經配合,男聲雄壯,女音清亮,宛如一對相戀璧人,正自糾纏不休。

隱身的琴客眼看遇上了對手,內心暗樂,連忙提積全身真力,加緊琴奏之功。兩琴兩劍於場中不斷勾勒纏索,雙方皆各不相讓。只聽琴音迴盪,枝影翻飛,確似聞琴起舞的黃白二頭仙鶴,正自爭奪不休。

突聞得“喀烈”的一聲響,朱安手上的枯枝卻從中裂折。此刻既然勝負已分,雙方琴韻立時停頓,兩人也罷手不鬥,顯然是連少餘贏上半招。朱安擲出半截枯枝,然後仰天長笑,一時笑聲確震動了附近山谷,良久良久尚迴音不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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