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2章

在這危急關頭似救星般降臨的,自然正是張制錦。

張大人並非隻身前來,隨他而至的,還有邊疆三城的援軍。

樓下的管凌風在看見他出現的時候,心中就有種不妙的預感,這個人看似斯文儒雅,實則卻像是他們的剋星,當初在京城內管凌北就是過於輕敵才死在他的手上,如今他突然間從天而降般出現在鎮山關……不知又將帶來何等“驚喜”。

像是爲了驗證他的想法,腳下的地面突然轟隆隆地響了起來,地上的土塊給震的簌簌彈起。

管凌風自然知道這意味着什麼,這是大批的騎兵正在快速逼近的意思,而且按照這個架勢,恐怕人數會驚人的龐大。

而周圍的北人顯然也注意到了,臉上各自流露驚異的表情。

因爲有康王世子趙琝的協同死守,鎮山關的守軍異乎尋常的強韌,管凌風知道,自己的部族跟他們打了整夜,已經有些疲倦了,倘若這時侯再有大批的朝廷軍隊來到……

來不及猶豫了,管凌風心中急轉,當機立斷揮手示意撤軍!

浩浩蕩蕩的大軍嘩啦啦地倒退,背後鎮山關的城門大開,城內鄭總兵率領守軍衝殺出來,不多時,其他三城的援軍也趕到了,兩相交戰,又砍殺出去數裡地才鳴金收兵。

這一場大戰,終於以朝廷軍險勝結局。

——

城中百姓一整夜惶惶不安,因爲知道守軍吃緊,更有許多青壯男子上城門共同對敵,本以爲城破人亡,沒想到竟然絕處逢生。

那鄭總兵身上各處帶傷,卻也顧不得休息,退回城來後即刻前來拜見張制錦。

鄭帥滿面感激,抱拳道:“多虧了張侍郎及時帶兵趕到,不然的話,這鎮山關只怕要落入北賊之手了。”

張制錦見他滿身鮮血,忙扶住說:“我因爲要帶齊援軍前來,所以才遲到了,幸而鄭總兵驍勇善戰,又有世子相助,才能撐這麼久,張某也很是欽佩。”

鄭帥聽他毫無居功自傲之意,反而如此知心知意,跟那些倨傲無知的文官完全不一樣,不由大爲感動。

鄭總兵本是地方大吏,威風一方,卻也早聽過張制錦的名聲,如今親自相見,皎若玉樹,丰神俊朗,卻竟然如此能耐,且又如此謙和,真真人中龍鳳。

鄭總兵在真心實意地贊服之餘,不免又有些怨氣,便道:“末將先前也派人去催請援軍數次,他們只是不肯,幸而是張侍郎。”

就如鄭帥之前跟趙琝說過的一樣,因爲朝廷制約武官,這些邊城守將,多有忌憚,遇到戰事,不過是各自緊守城池罷了,要調動軍力卻是難如登天。

張制錦看出他略有些怨憤之意,便一笑道:“總兵不必在意,且稍事休息,打掃戰場再說。”

鄭帥這才告退而去,且先料理剩餘之事。

此刻早有人把趙琝扶到了內堂,卻見他身上兩處箭傷,又有一處刀傷,其他的小傷不計其數。幸而那箭傷也並未射中要害,但雖然如此,卻也是觸目驚心了。

張制錦在外頭跟鄭總兵說話之時,七寶就在裡間,等那大夫給趙琝料理傷口。

趙琝因也知道她的性子,便不許她看。他自個兒咬牙強忍着傷痛,自始至終不發一聲,那負責給趙琝處理傷口的軍醫們見他這般強悍,暗自欽佩。

不多時,軍醫料理妥當,又叮囑趙琝各種留意之事。七寶聽見動靜就走了進來,卻見趙琝身上各處綁着繃帶,簡直有些體無完膚的架勢。

七寶想起先前在城樓上所見,不由地十分難受:“世子哥哥……”

趙琝看她淚汪汪地,忙把衣裳掩起來,反而笑道:“我沒事。不用擔心……對了,你是怎麼遇到、侍郎的?”

原來那時候,趙琝親自送了七寶出城,七寶本不願意走,寧肯留下。

趙琝說道:“七妹妹,你現在已不是一個人,你已有了身孕,縱然不爲自己着想,也該爲了肚子裡的孩子。我畢竟是皇孫,又是男子,戍邊守城是我的本分。七妹妹要是安安穩穩的,我也可以放心。不然你留在這裡,我放心不下,也不能盡情殺敵。”

七寶果然害怕自己留下會讓趙琝分心,這才答應了他,先行出城。

不料馬車出城後,走了半宿,眼見快要到鎮山關之後的小秦關的時候,夜影裡,那邊城門大開,裡頭走出一隊人來。

那爲首的侍衛們見有人暗夜走路,便攔住了喝問。

負責護送七寶的是鄭總兵身旁的親信,她的夫人又特派了名嬤嬤跟貼身丫鬟伺候,當下上前通稟,只說道:“北賊圍困,我們奉命,護送世子妃先行離開。”

原來羅康年並沒有說明七寶的身份,鄭總兵又怕秦關的人不放行,索性就用了世子妃的頭銜。

七寶在裡面聽見了,便把車簾子掀開了半邊,輕聲說道:“你們弄錯了,我不是世子妃。”

才說了這句,那隊伍之中已經有一匹馬走了過來。

馬蹄聲響,燈籠光芒下,一雙眸子如同天際的啓明之星,熠熠生輝。

他人還沒到,先已經喚道:“七寶?”

七寶在馬車內聽了這聲,渾身一震,忙把車簾子扯開:“是誰?”

張制錦一抖繮繩,飛快地奔到車邊。

兩人馬上車中,彼此相看,恍若夢中,又像是隔世。

七寶睜大雙眼,半晌才失聲叫道:“夫君!”

本來張制錦想把七寶暫時安置在秦關,畢竟雖然他帶了三關的援軍,可關外的北人勢力亦不容小覷,何況生死交戰,誰能說得準。

他很不像讓七寶冒一點危險,可是乍然相逢,即刻要分開,卻也無論如何捨不得。

七寶也不想離開,於是張制錦索性便又將她帶了回來。

此時,七寶三言兩語,將經過告訴了趙琝。

趙琝心中的滋味只是一個“不可說”,面上卻若無其事地笑道:“還好你們在路上遇見了,不然若錯過了,可如何是好。”

七寶則專心打量他身上的傷:“世子哥哥,你的傷這樣重,不如先歇會兒吧。”

趙琝知道張制錦既然來了,以後自己跟她相處的時候自然更少了,突然間想起一件事,便問七寶:“對了,你可跟張侍郎說了……那件事?”

七寶怔了怔,還沒反應過來,身後張制錦已經走了進來。

張制錦明明聽見了趙琝那句話,卻只當沒聽見的,上前行禮道:“殿下可無恙?”

趙琝站起身來:“多謝侍郎及時救援,我只是小傷,並無大礙。”

七寶忙扶着他。

張制錦瞄了七寶一眼,道:“方纔鄭總兵來報,賊人已經遠遁,城內衆人正在打掃戰場,殿下一夜勞累,且好生安歇吧。”

趙琝看一眼七寶,卻見她雖然扶着自己,卻正目不轉睛地望着張制錦。

趙琝一笑:“侍郎請。”

張制錦這才又一拱手,又看向七寶。

兩人目光相對的瞬間,七寶笑面如花,上前抱住他的手臂:“世子哥哥你好生歇息。”便跟着他往外去了。

身後趙琝給她鬆開手,身形一晃,自己扶着牀柱,半晌才輕輕一笑。

——

且說七寶同張制錦來到外間,又出了門。

沿着廊下往前緩步而行,來到先前自己安歇的住處,七寶張開手臂抱着張制錦,將頭靠在他肩膀上:“夫君!我好像做夢一樣。”

張制錦笑看她,他心中又何嘗不是同樣感覺,卻問道:“怎麼像是做夢?”

七寶說道:“我之前還擔心……再也見不到夫君了呢。”

張制錦道:“又胡說了。”

他嘆了口氣,雙手把七寶環抱起來,走到牀邊坐下。

卻讓她坐在腿上,靠在自己懷中。

昨晚上兩人相遇之後,張制錦便詢問七寶,跟自己離開之後的經歷,七寶就把跟着玉笙寒到了北營,巧遇了趙琝,又趁機逃了出來等等,撿着要緊的話告訴了他。

只不過因爲是大戰之前,非常之時,七寶滿心緊張,竟然忘了告訴他自己已經有了身孕的事。

這會兒總算去了心事,夫妻兩人單獨相處,張制錦把七寶打量了會兒,卻見她容色嬌麗,並沒有比先前瘦些,面上也無什麼憔悴之色,看着反而似比先前更加出落了。

張制錦放心之餘,又有些疑惑。

之前在京內,太子趙雍鼓足勇氣,終於把七寶失蹤的事情告訴了張制錦。

其實之前張制錦一心要出宮的時候,已經有所預感。

可那時候聽了趙雍所說,眼前發黑,頭暈目眩,更加上心頭血氣翻涌,一時竟然無法按捺,喉頭腥甜,張口竟吐了一口鮮血出來。

趙雍慌了神,忙叫太醫來看治。

張制錦吐血之後,卻又迅速地鎮定下來。

他緊閉雙脣,尋思了半晌,終於對趙雍說道:“我想帶走七寶的,一定是玉笙寒,既然她跟管凌風一起,他們應該會迅速出城,然後出關。”

“我也是這樣想的,已經派了人封鎖城門,進行追緝,只不過,”趙雍道:“他們爲什麼要帶走七寶?”

張制錦搖頭,沉吟不語。

趙雍本來想詢問張制錦,之前皇帝單獨召見他,是爲了何事,沒想到七寶出事,自然就顧不上問了。

此後,路上報來官兵被殺的消息,這纔是第一次發現了管凌風等人的蹤跡。

而就在這之後,皇帝便下了一道旨意,竟是命張制錦爲巡撫使,即刻啓程前往北地巡關,整理軍務等等。

這件事情太子趙雍之前並不知情,猛然間聽到如此,大爲驚愕。

張制錦是京官,又是堂堂的正三品,只要再進一步,便是尚書之職位,在這個時候突然外派,卻不知如何。

當時趙雍不知這是張制錦的意思,還是皇帝的意思。

張制錦解釋說道:“太子不必多慮,皇上的旨意也是我的意思,我這一去,有兩個原因,第一,我擔心管凌風這一退,會即刻在邊關生事,第二,他們既然帶了七寶退到關外,我既然知道,怎麼能坐視不理。至於皇上,之前因爲我提過要改軍中的軍制,皇上不以爲然,所以這次特意叫我去巡邊,親眼看過,才能定奪。”

趙雍道:“但如今正是多事之秋,你這會兒離京……”

從趙雍還是那個藥罐子靜王開始,張制錦明裡暗裡便是他的膀臂,一路到了太子之位,可謂從來沒有缺過張制錦的助力。

偏偏在這時候他要走。

張制錦一笑道:“殿下不必擔心,如今殿下身居太子位,又有多人盡心扶持,殿下何必悽惶呢?何況我這一去,也是爲了更長遠着想。”

趙雍嘆道:“你不用說這些,我心裡明白,要不是因爲七寶給人劫去,這一趟你是萬萬不必親自前往的。可既然你去意已決,我也不便多說,只盼你好生保重,早日帶了那丫頭一塊兒回來纔好。”

張制錦道:“多謝殿下吉言。”因此才別了趙雍,離京而往。

以前朝廷派出巡撫使,都要浩浩蕩蕩,數百人衆,但是張制錦因爲趕路心切,且又不願意走漏消息,便輕衣簡從,只帶了貼身的幾個心腹,連洛塵都沒有帶上。

洛塵雖然也想跟着,但是因爲七寶失蹤,同春又是擔心,又是難過,她又有身孕,竟然病倒了,洛塵每日照顧同春,自然也分身不暇,何況張制錦不叫他跟着,自然也是照顧他們一家的意思,只好淚汪汪地送別了主子。

張制錦這一行人,一路上餐風露宿,披星戴月,將到邊關的時候,就聽說鎮山關跟北營起了衝突。

纔在大秦關停下,前方又傳急報,說是北營人員調動有攻城之勢頭,鎮山關鄭總兵已經派人求援。

大秦關的守將雖然想要馳援,但監軍卻仍是不願隨意調動,正在僵持,誰知張制錦拿出了“如朕親臨”的御賜金牌。

雖然歷來也有巡撫使來到,但是這般殊榮,卻是第一次見。

金牌乍現如同天子親臨,張制錦不費吹灰之力調動了三關兵力,馳援鎮山關。

他在這些朝政、軍務之上,舉重若輕,胸中自有經緯。

但誰也不知道,看似指揮若定的他,心中卻始終有一件事放不下。

那就是七寶的安危。

張制錦竟沒有辦法細想,一旦想起七寶可能遭遇的種種,就彷彿有一把鋒利的刀刃,在自己的心頭上一點點地凌遲,連他也無法忍受。

只能儘量地往好處想,畢竟有玉笙寒在,她對七寶未必有十足的惡意。

那天晚上在小秦關外聽見了七寶的聲音,就好像突然之間老天大發慈悲,撥雲見日。

如今藉着天光仔細看她,卻比自己想象中要好太多了。

張制錦溫聲問道:“方纔我聽見世子問你,有沒有告訴我的事,是什麼?”

七寶“啊”了聲,先也有些不解:“什麼事?”

張制錦見她滿面懵懂,卻知道她的性子,最是迷糊的,但既然是如此神態,恐怕並沒有什麼不好的事。

微微一笑,張制錦在她的發上輕輕撫過:“沒什麼。只是我突然想起來,你們老太太常說你是個小福星,我之前還不太相信,如今卻是信了。”

七寶聽他提起謝老夫人,略覺心酸。張制錦道:“我想,也是老太太在天之靈暗中保佑着七寶,這才叫你逢凶化吉,遇難成祥的。”

七寶聽到這裡,突然想起來:“啊……我想起來了!”

張制錦問道:“什麼?”

七寶纔要張口,望着張制錦,突然紅了臉。

張制錦打量她面上的薄薄暈紅,有些心驚,儘量聲音溫和:“到底是怎麼了?”

七寶嚥了口唾沫,低頭看看自己的肚子。擡手在上面撫過:“夫君……你有沒有覺着我胖了。”

張制錦見她無緣無故說起這個,又是疑惑,又是好笑:“好像是略微胖了一點兒。”

“不是我吃胖了!”七寶衝口說了句,又支支唔唔地說不出來。

張制錦再好修養,也不禁等得着急:“那是怎麼了?”

七寶索性握住他的手,把他的手掌摁在自己的肚子上:“你、你自己感覺一下。”

張制錦莫名其妙,手掌貼在她的腹部,覺着一如平常,遲疑着問道:“你莫非肚子疼了?”

七寶咬了咬脣,終於摟着他的脖頸,在他耳畔低低地咬了一句。

張制錦怔住,轉頭瞪着她:“你……說什麼?”

七寶紅着臉說道:“你不信是不是,我原本也不信,但是那大夫是這麼說的,還有在北營裡的那位老婆婆,她一眼就看出來快一個月了,我還以爲是吃胖了呢。”

張制錦的心嗵嗵地跳了起來,眼看着她眉眼生輝的樣子,一時恍惚。

七寶說完,見他沒有反應,這才覺着異樣:“夫君,你怎麼不說話?”

張制錦的脣角一動,終於說道:“我……我……”

七寶仔細打量了他半天,卻見他臉上毫無喜色,七寶心頭一跳,喉頭發乾:“夫君,你不高興嗎?”

張制錦發現她臉上的笑意收斂起來,一時醒悟:“我……自然是高興的。”

但是他的謊話顯然並不高明。七寶皺眉,忙推他一把,從他腿上下地:“你爲什麼是這幅表情?”

張制錦這才笑道:“好好的怎麼了,你過來。”

“我不!”七寶瞪着他,“你在想什麼?”

張制錦嘆道:“我沒想什麼。”

“你騙人。”

“那你過來我告訴你。”

七寶猶豫了會兒,終於又走近過來,張制錦將她摟住了:“好不容易你好端端地回來了,是不是要立刻跟我生氣?乖乖地讓我多抱一會兒是正經。”

“當然不是生氣。”七寶聽了這句,纔有轉憂爲喜之意,卻問:“可是……可是我好不容易有了身孕,你……怎麼不像是很歡喜。”

張制錦長嘆了聲,撫着她溫潤嬌嫩的臉道:“我只想你安然無恙,別的倒也罷了。”

七寶嘟嘴:“這話好奇怪。”

張制錦看着她西怒形於色的樣子,無奈地笑道:“你懂什麼。”

七寶道:“我不懂那你告訴我呀。”

張制錦定了定神,在七寶頭頂撫過:“對了,這麼說之前世子提的那件事,必然就是這件了?”

七寶點頭。

張制錦忖度着問道:“你有身孕的事,這裡的人是不是都知道了?”

七寶說道:“多半都知道了。怎麼了?”

張制錦一笑,在她額頭上親了下:“沒什麼。”

七寶心中本有點七上八下,但見他笑容溫柔,言語撫慰人心,便拱在他懷中得意地問:“夫君,你想要個男孩子,還是女孩子?”

半晌,張制錦說道:“我想,女孩子好些。像是七寶一般可愛。”

七寶擡頭笑道:“人家多都喜歡男孩子,怎麼你這樣不同?”

張制錦跟她分別良久,總算又看到她明麗無邪的笑臉,忍不住又在她脣上親了親,又在她耳畔喃喃低語道:“只要是七寶生的,什麼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