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着頭狼聲音的消落,密林深處逐漸顯現出一個身影。
看不清那人的樣貌,只看得出是一個個子跟高的人,從身形看,像是女子。
“跟我來。”
那人聲音略微沙啞,卻讓顧思田覺的有些熟悉。
顧思田記憶力好,所以既然覺的熟悉,那就可以肯定以前在哪裡聽過這個聲音。
如果是這樣的話,面前這人,她一定認得。
“你是誰?”由於那女子隱在黑暗中,顧思田看不清她的樣貌。
“來不來隨你。”
那女子沒有理她,只是淡淡的說了一句之後便轉身消逝在叢林中。
隨着她的消失,狼羣也逐漸散去,只留下頭狼等在那裡,似乎是在引路。
只是稍微思量了一下,顧思田便催促了一下小九,讓它跟上。
果真那頭狼是引路的。
看她一動,便主動的走在他們前面,距離保持的不遠不近,更是隨時警惕着身後的動靜。
走了約莫半個時辰,已經到了叢林腹地,四周圍更是黑壓壓的一片灌木樹叢讓人覺的無比壓抑。
連小九都覺的行路困難,走走停停的。
直到那頭狼停下腳步,顧思田才從黑暗中隱約分辨出前頭不遠處是一幢小木屋。
再回神的時候,頭狼已經消失了。
顧思田靠近那幢小屋,屋頂冒着炊煙的煙囪證明這裡面住着那名女子。
看出那女子應該沒有惡意。所以顧思田翻身下馬,拉的小九來到門前,正準備叩門時。門便從裡面開了。
“進來吧。”
那女子低聲說了一句後便任由門敞開着,她轉身回去了。
此刻顧思田纔看清那女子一襲普通的粗木麻衣,但頭上卻罩着面紗看不清相貌。
如今也顧不了許多,救衛陵是要緊的。
將小九栓在門外,顧思田費勁巴拉的把衛陵從馬上弄了下來。
“多謝姑娘相助,若沒有你,恐怕我們今晚都要中那瘴氣之毒了。”
看着安詳的躺在牀上沉睡的衛陵。顧思田懸到此時的心才得以放下一點。
見那女子只是淡漠的看了她一眼,並不說話。顧思田只能繼續道:“請問姑娘可識毒,或者你爲我指一條路能讓我儘快帶他離開,他毒性擴散,我必須儘快帶他回去。”
那女子沒說話。但顧思田卻看到她不知從哪裡弄來了三條蜈蚣和一隻蠍子,然後將其搗碎。
又用黃岑熬了水,和着剛剛搗碓的蜈蚣和蠍子就要餵給衛陵。
“喂,你……”
顧思田上前阻止,雖然她看得出這人沒惡意,但也不能隨隨便便讓她給衛陵吃這種奇怪的東西。
那女子撩眼皮看了她一眼,面紗自鼻樑上橫跨,但那雙眼睛細長妖媚,顧思田覺的眼熟的很。
“他中的是馬錢子毒。我不會解,但這個可以壓制毒性。”
女子這麼一說,顧思田長出了一口氣。道了句多謝便讓開地方。
那藥確實管用,衛陵飲下不到半柱香的功夫,呈現青紫的臉色便緩和了很多。
此時的顧思田纔將注意力全部放在那女子身上,很熟,身形和聲音都很熟。
一時分辨不出來是因爲那聲音似乎破過,如果能聽到這女子原本的音色。顧思田定然能知道她是誰。
環顧了一下房間,極其簡單的小木屋。四四方方的。
屋中只有一張類似牀的架子,如今上面睡着衛陵。
地上鋪着厚厚的毯子,是各種獸類皮毛拼成的,毛茸茸軟軟的。
女子所用的東西都是席地堆放着,看似凌亂,卻分門別類。
在掃到角落一堆疊放的衣物時,顧思田眸光一閃。
通體黝黑的皮質長鞭,她雖只見過一次,卻印象深刻過目不忘,尤其是那鞭柄上纏綁的紅色筋條。
那東西她聽周瑜文提起過,那是一種莽原獸,類似與獅虎,但又比獅虎兇猛。
當年周瑜文外出遇襲,襲擊他的正是這莽原獸,還是祁虎跟衛陵合力纔將其殺死。
由於這東西的筋呈赤紅色,加工之後顏色極爲好看。
所以周瑜文便將這根紅筋送給了姬妾之一的古幽。
古幽是正宗藩邦女子,至於跟了周瑜文的緣由,顧思田就不甚清楚了。
但這古幽不僅長的漂亮,還擅長馭獸,性格更是火辣直爽。
之所以當年將這根紅筋給她,就是因爲她身邊有一根自小便帶在身邊的馭獸長鞭。
這筋用來綁鞭柄甚是好看。
看了看那靜置在角落的鞭子,又看了看女子背影。
方纔給衛陵吃的只能暫時壓制毒性,必須多備幾副以防萬一。
此刻那女子正在繼續碾着蜈蚣蠍子。
如此看來身形確實有幾分相像。
但古幽性格直爽火辣,並非這樣不善言辭,而且她的聲音在顧思田的印象裡很是爽朗好聽。
“古幽……”
顧思田試探性的叫了一聲,背對着她的女子頓了手中的動作,隨後既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繼續幹着手中的活。
“真的是你?”
顧思田站起來走到她身邊,看到的依舊是一雙冷漠的雙眼和蒙着的面紗。
從何時開始,那雙如火一般的眸子變成了這般?
似被冰水浸泡過一般,再不復任何光彩。
她雖然最開始沒認出古幽,可古幽認得她,在她被困密林瘴氣的時候,是古幽出手救她出來的。
這人雖然以往嘴上說話不留情面。但心底是好的,顧思田同她也算是有些交往。
可如今古幽不理她,尤其是顧思田認出她之後。彷彿她整個人更冷了。
“謝謝你救了我,可你怎麼會在這兒?”
這裡離當初被髮配的地方相隔千里,古幽是怎麼跑到這裡來的?
她不說話,顧思田心頭有些着急。
可一轉念,她又將心思按耐了下來。
看着這吃住的環境,再看看她這身裝扮和臉上厚厚的紗。
顧思田忽然想到了秀兒,想到了死掉的林芷冬。
是什麼樣的經歷讓她如今能活着站在這裡。與猛獸爲伴,過着近似於原始人的生活。
“古幽。”
顧思田湊上前去又叫了一聲。
古幽將弄好的藥裝在小罐子子裡交給顧思田。
“六個時辰一次。最多隻能再壓制三次,三次之後毒發身亡我無能爲力,天一亮就走吧。”
顧思田回頭看看緊閉雙眼的衛陵,三次。間隔六個時辰,算上這一次一共四次,二十四個時辰,兩天的時間,快馬加鞭怎麼也夠了。
“古幽,跟我一起走吧,總住在這裡也不是辦法。”
“……”
“古幽……”
顧思田有些帶着祈求的目光讓古幽有些狐疑的看向她。
“我們關係很好嗎?”
冷冷的一句話讓顧思田噎了一下,那目光更是淡漠。
顧思田只是稍微頓了一下便答道:“至少不壞,你說不是?”
古幽似是在思考。猶豫了一下,伸手摘了面上紗巾。
她沒有任何提醒便直接摘了面紗,所以顧思田毫無準備的被她嚇到了。
好歹她本身剋制住了。沒有驚呼出聲,但身形顫了顫依舊向後踉蹌了兩步。
“嚇到了吧。”
古幽頂着那張被火焚燒了一半的臉坦然的站在顧思田面前,絲毫沒有因爲自身的醜陋而感到自卑,很平靜的看着她。
顧思田一時間說不上話來。
“我從不帶面紗,這面紗只是怕嚇到你。”
古幽舉着手中的面紗在顧思田面前晃了晃,然後隨手扔到了一邊。
“你的臉……”
“燒的。”
簡短的兩個字後再無其他。沒有解釋也沒有抱怨,甚至對那半張臉上駭人的扭曲渾然不覺一般。
“我不會委屈自己。所以我不會離開。”
不委屈自己,所以從不帶面紗,你只是破例。
所以我不能離開,也不想離開,外人容不得一個容貌醜陋至此的人生活在他們身邊。
不是自卑自己的醜陋,而是厭煩別人的品頭論足。
顧思田聽明白了,正因爲明白了,所以無言以對,個人有個人的自由,外人無權干涉。
“那……你還缺什麼嗎?”
顧思田的問題讓古幽又看了看她,這次從她臉上出現了些猶豫,彷彿考慮要不要張口。
遲疑了半晌,她才幽幽開口:“鹽。”
“嗯?”
“我需要鹽。”
深山老林的有肉有菜有水果,唯獨沒有鹽,成日裡寡鹽少水的,神仙都受不了。
“哦,好,還有嗎?”
古幽似乎又想了一會兒,然後搖搖頭。
顧思田想跟她聊聊,想知道她這一年來是怎麼過的。
可古幽從始至終的避諱和緘默讓顧思田知道關於她自己的一切,她隻字不願提起。
若讓白季辰知道古幽如今的處境,他又得愧疚成什麼樣子。
要不要回去告訴他呢?
由於衛陵的傷勢不能耽擱,所以顧思田便沒再說什麼,第二天天剛亮便要離開。
“那我如何回來找你呢?”
出發之前,顧思田回頭問她。
古幽道:“你只要來了這片林子,我就能知道。”
看着她身旁圍伴的各色動物,顧思田忽然覺的就算毀了半張臉,古幽依舊很美,像這林中的精靈一般,有着通曉天地的靈氣。
她離開時依舊是頭狼帶路,一馬一狼就這麼隔着安全的距離前行,直到頭狼將他們引到了一條不起眼的小路後,長嘯一聲消失在了來時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