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炒螺螄時,她特意留了一碗沒有動,等到今早出門之前才炒了。
心中想着,這樣新鮮的螺螄,帶給聞人宇,一來讓他承份情,二來也好再賣些銀子。怎料,卻發生了這樣的事。
鳳瑤走後,圍在無憂樓門口的幾位閒人,紛紛用異樣的目光看向被打成豬頭臉的聞四。誰也不是傻子,只見聞四又氣又恨的目光,嘖嘖搖頭:“真沒有想到,無憂樓竟有如此顛倒黑白之人!”
“真是丟盡了無憂樓的臉!”有位無憂樓的常客,跟聞人宇很是交好,皺着眉頭斥道:“你家掌櫃呢?什麼時候一個小夥計也敢做掌櫃的主了?”
“你們都被那小婦人騙了!”聞四眼中含恨,捂着臉道:“要不是她勾引我們掌櫃,我們夫人也就不會生病,如今掌櫃在家裡照顧夫人呢!”
鳳瑤已經離開了,聞四唱着獨角戲,衆人辨不出真假,搖了搖頭便散了。
只有兩人臨走之前問道:“那八角是何物?爲何先前從未聽說過?”
聞四的眼中閃過嫌棄,原想詆譭到底,到底顧忌無憂樓的招牌,咬了咬牙道:“是一味去腥的調料。”
他越是不肯說,別人越是好奇,竟逮了陳記調料的掌櫃問道:“你鋪子裡也有這八角罷?帶我瞧瞧去。”
陳掌櫃正愁八角賣不出去,聞言立時應道:“走着!”心中悄悄將八角擡了個價位,等將那食客領入店裡,將八角一通誇讚,立時賣出去大半。
得意不已的陳掌櫃,拎着所剩不多的八角回了家。誰知日後被廚娘炒了菜,才發現味道簡直絕了!他心中明白過來,鳳瑤當日賣給他的價格,簡直不能更公道了。可是再想找鳳瑤買,又哪裡買得到?直是悔得腸子都青了。
這卻是後話,只說鳳瑤從無憂樓離開後,心中甚是可惜。她付出許多才搭好這根線,不成想還沒用到,這根線便斷了。也不知道聞人宇那裡發生了什麼事,以後還做不做得生意?鳳瑤心中不無可惜,腳下卻朝着黃沙鎮第二大的酒樓,知味樓走去。
且說這黃沙鎮,雖然只是一個小小的城鎮,卻因爲挨着玄京城,在此處居住之人也不乏尊榮富貴。此地之繁榮,甚至比得上邊遠之地的城池了。
黃沙鎮最有名的兩家食樓,一個叫做無憂樓,一個叫做知味樓。 論出名的程度,無憂樓更勝一籌。論年代久遠與口碑,卻是知味樓較爲出色。
知味樓也開在東街上,與無憂樓隔着並不遠。鳳瑤走了一段,便來到知味樓的門口。只見棕漆刷成的外牆,透着一股年代久遠的歲月之味,上頭掛着的牌匾,字跡悠然瀟灑,更有着一份雅緻與高潔。
與裝潢華麗的無憂樓相比,處處透着細緻的知味樓,似是另一個極端
。
“客官,吃茶還是用飯?”一個小夥計瞧見鳳瑤站在門口,甩了甩白巾子,笑着迎道。
鳳瑤擡步走了進去,只見裡頭佈置得優雅。北邊一角,用機巧工具搭了一個小型假山水池。泠泠的水聲不時響起,令人憑空有一股身處世外桃源之感。
“你們掌櫃可在?”鳳瑤走進裡頭,只覺一股涼意習習,一下子沖淡了外頭的酷熱。瞅見一個座位,摘下揹簍坐了下來。
小夥計只見鳳瑤如此,倒是有些詫異:“你問我們掌櫃做什麼?”
“實不相瞞,我既不是來吃茶也不是來用飯,我是來賣菜譜的。”鳳瑤把揹簍底部的小包裹抱了出來,放在被擦拭得纖塵不染的桌上。
小夥計一下子笑了:“你這小娘子,倒是有意思。”他穿着普通的青布衣裳,腰間繫了條白色汗巾子,雖然一副小夥計的打扮,然而身上乾淨得緊,彷彿這衣裳****洗刷似的。
聽到鳳瑤的話,也不拘謹,竟然走到茶壺前倒了壺清茶,端過來道:“反正這會兒沒有什麼人,我便代替我們掌櫃的,聽你說一說。”一邊說着,一邊倒了兩杯茶,自己留下一杯,另外一杯則推到鳳瑤面前:“你要賣的是什麼菜?”
鳳瑤擡眼瞧着這小夥計,也覺得十分有意思:“你倒能夠代替你們掌櫃的?”
“我是他兒子,自然能夠代替他。”小夥計仰頭喝了口茶,動作雖然不講究,卻透着一股子雅緻。
鳳瑤有些吃驚,真正細細地打量起來。只見這位小夥計生着劍眉朗目,鼻樑高挺,薄脣微翹,竟是十分出色的五官。若是皮膚白皙平滑一些,換上華麗的綢緞衣裳,必然是一位翩翩濁世佳公子。甚至,比之沈雲志來,竟然還稍勝一籌!
想到這裡,鳳瑤倒吸一口氣,面前這人,竟險些讓她看走眼!只見這自稱掌櫃公子的小夥計,最獨特的地方卻在於,他生着一雙深褐色的瞳仁。每當瞧着人的時候,那雙瞳仁裡彷彿噙着淺淺的笑意,令人忍不住心生好感。
“我要賣的這一味菜麼……”鳳瑤將手放在包着碗的籠布上,卻沒有立時揭開,而是看向那位自稱掌櫃之子的小夥計道:“這菜麼,先擱一擱再說。我想打聽一下,你們酒樓裡頭,從前也有過這樣的事嗎?”
小夥計搖頭道:“至少二十年內沒有過了。”
鳳瑤微微挑了挑眉。
小夥計見她不說話,卻笑了:“小娘子別怕。你既然帶來了,便取出來叫我看一看。若是我沒有吃過的,我替你向掌櫃的說幾句好話。”這幾句話說出來,絲毫不顯輕浮狂傲,反而顯得灑脫隨性,風姿斐然。
關於他方纔所說的身份,鳳瑤已經有些信了。揭開包在碗外面的籠布,說道:“其實這道菜,我本來是送給無憂樓的聞掌櫃的
。可惜他今日不在,我同他家的夥計有些嫌隙,便拿來這裡了。不過,今日賣不出去也無妨,如果你喜歡吃,我便送你了。”
“哦?”小夥計深褐色的眼睛裡閃過驚訝,一隻手撐着腮,微微側過頭,注視着鳳瑤道:“你要送我?”
他今日是化了妝纔出門的,因爲前天他收了好大一包香囊,在家裡抱怨了幾句。被他那素來目光清奇的老孃嘲笑,如果拋卻知味樓掌櫃公子的身份,必然沒有女孩子會多看他一眼。甚至,他那些狐朋狗友都不會再搭理他。
他自小呼風喚雨,要什麼有什麼,走到哪裡都是前呼後擁。聽了此話,心裡不服氣,便打扮成小夥計模樣,在知味樓端茶送水。
誰知,果真如他娘所說的那樣,再無人看得起他。常遭白眼不說,有時候還被故意刁難。有時他也同別人說起,他就是這知味樓掌櫃的公子,可是從來沒有人信。
本來走在街上,數不清的女子拋香囊手帕給他,如今穿着這身青布衣裳,也沒有人多看他一眼了。
“你爲什麼送我?”蘇行宴打量着桌邊的女子,莫非是他的妝容褪了?可是他低頭看向杯中清水,依然是那張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面孔,不由好奇地問道:“你不是拿來賣銀子的嗎?送給了我,你賣什麼呢?”
“你不是說自己是掌櫃的兒子?如果討好了你,騙幾兩銀子花一花,想來算不得難事。”鳳瑤笑道,解下最後一層籠布,把螺螄往蘇行宴面前推了推:“嚐嚐吧。”
“你相信我的話?”蘇行宴更加好奇了,從來沒有人相信他說的自己是掌櫃公子的話,但是她卻信了:“爲什麼?”
“因爲我聰明。”鳳瑤眉頭微挑,將螺螄向他身前推了推,“快點嚐嚐。”她還等着他吃了,向她提些建議呢。
這是什麼答案?蘇行宴心裡彷彿有隻貓兒在抓,然而擡起頭對上鳳瑤含笑的眸子,不知爲何有些異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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低下頭去,看向推過來的有幾個缺口的白瓷碗,只見一粒粒剪去尾部的螺螄,滿騰騰地足足盛了一碗:“你跟無憂樓的聞掌櫃,關係很不錯?”
“若非感情深厚,僅僅爲了賣菜,可不會盛這樣滿滿一碗。”蘇行宴捏了一顆螺螄,左看看右看看。
“尚可。”鳳瑤不願多談,見蘇行宴連連打量,卻不動口,便道:“你將它放進嘴裡,輕輕一吸,螺肉便出來了。”
誰知蘇行宴聞言,卻把螺螄丟回碗裡:“你以爲我不會吃嗎?我只是不喜歡這個口味罷了。”一副不在意的樣子,實際上卻心虛得很,因爲他還真的不會吃。
身爲知味樓掌櫃的公子,蘇行宴吃過數不清的山珍海味。然而身前這東西,他卻獨獨沒有吃過。若是平日也就罷了,可是面前坐的人是鳳瑤,蘇行宴不知爲什麼,並不想叫她看出來
。
鳳瑤眼中的笑意減了下來,定定看了蘇行宴兩眼,沒有多說什麼,拿起籠布開始包起來:“既是如此,再會。”
“唉,等等!”蘇行宴按住碗邊,看着她清靜的眸子,心中有些慌亂:“你不是送給我了嗎?”
“我的東西,只送有緣人。既然你不喜歡它,想來是我看錯了人。”鳳瑤淡淡地道。
蘇行宴一怔。
“你可能不信,其實我同無憂樓的聞掌櫃也僅僅有過一面之緣。他今日不在,我沒有見到他,算起來我們僅僅見過一回。”鳳瑤又道。
聽到這裡,蘇行宴頓時慚愧起來。鳳瑤送他東西,未必是信了他的身份。而是因爲,她是個性情中人。正如他方纔請她喝茶,是因爲第一眼看見她就覺着面善,她將原本打算賣銀錢的螺螄送他,也是如此。
她以誠待他,而他卻……想到這裡,蘇行宴心中做了一個決定。猛地站起來,端起螺螄道:“你不是想騙銀子花麼?跟我來!”
鳳瑤只見蘇行宴神情嚴肅鄭重,也不由得好奇,跟在他身後朝樓上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