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六 緣由

“我是從通州來,也見了那一位,可那邊什麼態度,我可不知道。”滿達海倒是沒有騙濟度。

濟度說道:“不會,七哥是第一批歸附的,如今已經實封,怎麼什麼都不知道,你休要瞞着我,我手下人琢磨,東番是要攛掇我和多尼內鬥,拼個你死我活的,七哥,我雖然不如多尼與你那般血緣親近,可這些年,咱們守望相助,你可不能幫襯多尼來害我呀。”

滿達海見他越說越離譜,一巴掌扇在了濟度臉上:“說你蠢,還不承認,我要是來害你,還這個狗不狗人不人的來見你?”

濟度心想也是,要害自己,也該是去找多尼商議,也不顧臉上火辣的疼,抱住滿達海,說道:“七哥,阿瑪死前讓你照顧我的,你可得爲我籌劃一二啊。”

滿達海拉起濟度,說道:“原本我在遼東可以安享晚年的,就是怕你胡作非爲,不僅害了自己,還連累全族,纔不顧惜性命到這裡,你聽哥哥一句勸,別和那些文官將領來往,也別想着什麼籌碼,獻城投降,先保住一家老小先。”

濟度頗爲不捨,說道:“就不談一談了,七哥啊,我在京城的幾百間鋪子,周邊幾千頃好地,還有這王府.......,哎呀,若是隻像哥哥一般,去了那吉林綏靖區,可是都帶不走的啊,現在那麼多人支持我,咱們就不能和東番討價還價一番,至少也得保住兩代人在京城的基業啊。”

“濟度啊,你可別犯蠢,那些人支持你是假,保住自家的利益纔是真,他們也是知道,散開了,什麼也保不住,纔是攛掇你去和新朝談判的,可你也不想想,別說京城,就算直隸周邊,那些好田畝,十成得有七成屬於那些人,新朝怎麼可能承認那些的利益,那這新朝到底是他們的,還依舊是咱們的?

退一萬步,元首答應了土地和家宅的條件,他們還會攛掇你要官要權,保住在大清時候的一切利益,你能做到嗎?用你的腦袋好好想想,戰場上都得不到的東西,憑你這張笨嘴能要來麼?”滿達海可謂句句扎心。

濟度雖然捨不得,但也感覺有理,問道:“七哥,你說怎麼做,對了,你在盛京的時候是怎麼做的?”

滿達海說:“第一,先投降,什麼條件都別提,當初我就什麼都沒提,那一位也沒虧待了我,人家給,那是寬容大度,你去要,那就是不知斤兩,漫天要價了。

你若信得過手裡的兵丁,把這些日子攛掇你談判的那些人,不論滿蒙各族,還是官員士紳,一律抓起來,拿他們當投名狀,這樣避免他們逃出京城,將來在周邊惹事,這也算一件功勞了。”

濟度挨個記下,忽然問道:“那多尼呢?”

滿達海拉着濟度坐下,說道:“多尼纔是我非得進城來勸的緣由,咱們得想個法子,阻止他和新朝談判,把他捉起來,將他打到福臨、蘇克沙哈那羣戰犯堆裡去,而不是任由他歸附新朝,與你我並列!”

“啊?”濟度還擔心滿達海幫多尼,怎麼聽了這話,這廝卻是來害多尼的,多尼雖然在聚兵,但那也是拉大旗扯虎皮,目的還是談判。

滿達海語重心長問道:“濟度,我問你,你阿瑪是怎麼死的?”

濟度不知道爲何這般問,直接說:“阿瑪當年身體就不好,徵西南眼見取勝,多爾袞卻是死了,被順治調回京,生病外加鬱悶,便是去了。”

滿達海說:“那多尼他阿瑪怎麼死的?”

這自然不用說,多尼是多鐸之子,多鐸當年率軍解江南之困,在長江兩岸大敗而歸,中了聲東擊西之計,被困揚州城,守城之中,被揚州兵民所殺,揚州兵民恨其製造揚州十日,生吃其肉,喝其血,在滿洲諸王之中,沒有比他死的再慘的了。

“你我父兄親族非死於新朝之手,多尼本人卻與新朝有血海深仇!我知道,你想說,嶽樂父兄也是被新朝所殺,但濟度,多尼能與嶽樂比嗎?嶽樂之能,你我都不能及,其本就是隱忍之輩,還能在新朝生存,多尼呢,自幼猖獗,又是好面子的,歸附新朝,將來必有不恭不敬之舉,若他不知收斂,惹來大禍,那時新賬舊賬一起算,怕就要牽連滿洲全族了。

就算多尼也能隱忍不發,但新朝又怎麼信任他呢,明日之滿洲,便是昨日之察哈爾啊,你細細思量,是否如此?”滿達海解釋道。

濟度這纔想起,是啊,就算滿洲將來在新朝續存,也當如大清對待察哈爾部那般,要知道,當年皇太極能取得對蒙古的支配權,就是因爲打敗了成吉思汗和達延汗的直系子孫林丹汗,雖說當時皇太極兄弟們娶了林丹汗的老婆們,封了他的兒子當親王,還嫁女於察哈爾王,但察哈爾對滿清仍然是最特殊的,對察哈爾的政策也更嚴苛,不僅將其安置在遼東義州一帶,便於見識,還把察哈爾部各扎薩克分開放牧,把新編的佐領安插在察哈爾各旗之中,當然,二人不知道的是,清廷在將來會因爲不恭敬就把察哈爾王囚禁,造反之後,直接讓林丹汗絕嗣,把察哈爾改編成察哈爾八旗,由滿清直接派人管轄,而清廷掌管漠北、西疆之後,屢屢抽調察哈爾部落不遠萬里去駐守。

“七哥說的是,多尼蠢笨,沒有什麼城府,極端仇視漢人,如何能適應將來,不能留這個禍患。”濟度點點頭,想通了這一點,又問:“七哥,那你說,怎麼辦?”

“你先放下身段,主動拉攏多尼,以他爲首與新朝談判,我再以使者身份現身,咱們二人先取得他信任,拿到他輔政王的大印,以你二人聯合的名義,定能幫新朝平定京畿之地,那個時候,再發難,一舉捉了他,到時,你我都說是咱們脅迫他歸附的,他能落得好處?”滿達海低聲說道。

濟度點頭:“好,就這麼辦!”

“另外有一點要注意,一定要派遣值得信任的人把守紫禁城、天壇等地,縱有騷亂,他處可毀,此地不能損。”滿達海着重提醒道。

“可我手下兵馬本就不夠.......。”濟度有些爲難。

滿達海說道:“你可莫要犯蠢,方纔你說籌碼籌碼,這紫禁城和京城的安穩纔是你最大的籌碼,你可能早已聽聞,在山東那一位已經被尊爲帝王,就算其不建都於京,也會稱帝於此,你若給他一個破破爛爛,甚至被燒損毀的城池,豈不是駁了那一位的顏面麼?他已位極,富有天下,物質之上早已無慾無求,現在能討其歡心的,也就只有面子了!”

濟度重重點頭,滿達海道:“你若真嫌人手不夠,就多聯絡一些放歸的滿蒙士兵,特別是江南和遼東來的兩批,他們早已是自由之身,心許新朝,你只要不做違逆之事,他們定然願意幫你的。”

“多謝七哥提點!”濟度抱拳感謝。

滿達海說道:“國破族亡,你我也不過是苦命兄弟,若你不相互扶持提點,如何能活下去呢,你且記住一點,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既然選擇低頭,就低頭到底吧。”

通州。

李明勳躺在榻上,面容有些憔悴,也不知水土不服還是辛勞太甚,這幾日他總是發低燒,雖說軍醫會診說無大礙,但總歸是沒有力氣,何文希站在一旁,爲他念一些重要的公文和軍情。

“.......奴才近日觀多尼所爲,常有挾兵自重之意,言語多有對新朝對陛下不敬之處,竊以爲當日滿達海所言極是,多尼狼子野心,必不真心歸附,奴才請旨,擒殺此獠,免爲後患........。”何文希讀着,竟然是濟度出賣滿達海的密報,在這幾日的密報中,濟度不僅告知了京城各方的動態,連爲他出謀劃策的滿達海也是出賣了。

當然,濟度也是不傻,他並未和盤托出,而是說,自己前番聯絡官宦權貴,是爲了將其一網打盡,沒說是聽了滿達海的緣故。

李明勳擺擺手:“行了,別念了,這羣滿洲親王,相互出賣,弄的我腦袋生疼,你就告訴濟度,讓其先保京城無虞,免受戰火損毀,再要弄清清廷出逃官吏,四品以上者藏身之處,就算北方士紳造反,我也讓其推舉不出一個德高望重的來,至於其他的,讓他自己把握吧。”

何文希記下,李明勳道:“揀選一下,看看有沒有什麼好消息,這幾天,不是那個士紳造反,就是這個起兵的。”

何文希笑了笑,知道李明勳心情不好,連忙搜檢了一下,笑了:“殿下,這是裴成義將軍的捷報,說是在巴林橋大破北撤之滿蒙部族,擒得親王以下二十餘萬,殺敵四千餘,俘敵一萬七,繳獲牛羊馬匹無算,滿清皇室倉皇出逃,已經派精騎追趕了。”

李明勳一瞬間站了起來,皺眉道:“巴林橋!”

他來到地圖上,邊牆之外的地圖還沒有詳細的資料,何文希也不知道這個巴林橋在哪裡,招來侍從處熟知蒙古事務的侍從官,纔是在地圖上標註出來,李明勳不解:“竟然是直接向北逃亡.......。”

“不對,你剛纔說,俘虜了二十萬蒙古牧民,都有什麼部落的?”李明勳更是驚詫這個數量。

何文希讀出了幾個部落的名字,連俘虜是哪個旗的都說的清楚,處於前線的裴成義感覺不該有這麼少的人跟隨滿清撤退,但李明勳卻是感覺太多了。

“文希,你說爲什麼這麼多蒙古部落願意跟着失敗者去苦寒的漠北之地?要知道,那些蒙古貴族應該已經知道我們取得大勝了,而且我在關外設立了吉林、黑龍江、齊齊哈爾三個綏靖區也是秘密了,實封投誠之人,赦免其罪,恩賞土地山林,完全敞開了向咱們投誠的大門,怎麼他們還死心塌地的跟着滿清去漠北吃苦呢?我想不光是滿清用軟硬手段控制,也不是因爲我們不如滿清慷慨親厚吧。”李明勳說道。

何文希道:“蒙元統治百年,韃靼瓦剌跳梁前明,近有滿蒙一家,許各部貴酋對合衆國心存疑惑,更有恨意。”

李明勳微微點頭,這倒是不假,漢人與蒙古人的仇恨可是有幾百年了,豈是滿洲能比,只是沒有那麼感同身受,所以纔不那麼顯眼。但他不認爲這是主要的,思索之際,看到欲言又止的侍從官,笑道:“你若是有話便直說,讓你來也是贊畫軍機的。”

侍從官說道:“卑職以爲蒙古各部如今不歸附有三大原因,其一是心存僥倖,自盛唐之後,我漢家兒郎馳騁大漠南北便已是歷史,莫要說,漠北之地,便是漠南,千年以來,除卻前明成祖五伐,也是傷心之地,仿若長城之外,便是漢家絕地,蒙古各部以此**,自然不願輕易投降。

其二是宗教因素,我合衆國素來嚴管宗教,行政總院之下便是設立宗教局,主張本土宗教合法化,外來宗教本土化,以宗教爲我所有,爲國服務,而不是愚民害國,而蒙古人多信仰喇嘛教中的黃教,此前我國從未有明確政策,蒙古人心中忐忑,又深受黃教影響,非生死存亡,哪裡會輕棄。

其三便是招撫恩賞的次序因素了,如今前線指揮都是陸軍將帥,並無行政之文官,有將兵之權,而無招撫之權,只得先讓其投誠,再論功績恩賞,對滿達海、嶽樂這等窮途末路之人尚可,畢竟其不投誠,便是死路,但蒙古人尚有退路,如何願意先將性命交由他人,擔驚受怕呢?”

李明勳聽完,頗有茅塞頓開感覺,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那侍從官道:“卑職許漢風。”

李明勳恍然大悟,想起一事:“原來是長興兄的兒子,我還記得,長興有七子,唯有你一人不愛經商從政,偏生要沙場拓疆,想不到你竟然在我這侍從室內藏龍臥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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