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哭笑不得之餘，張起航又不得不承認老楊說的還真沒錯，不管是國內還是國外，任何一家上了規模的大型企業、大型集團，還真就沒有沒爆出過大問題的——如果有，那也是他們藏着掖着，爲了不影響自己的股價表現而秘不示人。
不過這也正常，人都是有私心的，而一家企業就是有或多或少的人組成的，既然一家企業是由人組成的，那麼大家自然不可能在任何時候都能夠做到心往一塊想、勁往一塊使，時間一長，身處不同位置的人自然會爲了自己的利益而走出一些損害公司或者小集體利益的事情，不用覺得奇怪，因爲這就是人性。
華騰工業集團雖說才成立了十幾不到二十年，但現在已經發展成爲了年銷售額數千億、旗下擁有員工將近20萬的龐大企業集團，十幾二十萬的人口，幾乎相當於一些小縣的總人口，想要帶着這些人往一起使勁、同時還要保證這些人沒有太多的私心，那怎麼可能？
這麼一想，張起航心裡確實寬鬆了不少，總算是沒有之前那麼強烈的負罪感了：這是人性的問題，自己何至於將所有的責任都攬到自己的身上？
而感受着房間內逐漸緩和下來的低氣壓，楊志軍也是悄然的鬆了一口氣：就剛剛，儘管張總沒說什麼，甚至表情都沒有太大的變化，但房間內氣壓的變化卻是格外的明顯，自己彷彿身上背了一座山一樣，感覺氣都喘不過來，這會兒心裡總算是鬆快了一些了。
看到張起航的反應，楊志軍也是鬆了一口氣，從包裡掏出一份資料遞給張起航，同時說道：“反正根據我現在瞭解到的情況來看，鐘鳴同志的問題不少，大致上可以認爲是其在擔任客車集團的總經理、並且基本掌握了局面之後，整個人迅速腐化墮落，開始將整個客車集團當成了自己的私產和自留地，在人事任命方面比較任人唯親，在管理上更是唯我獨尊，聽不進去反對的意見和建議，”
說到這，楊志軍頓了頓，在看了一下張起航的表情之後，才說道：“另外我還有些擔心……”
張起航的手頓了一下，隨即輕聲問道：“擔心什麼？”
楊志軍抿了抿嘴，輕聲說道：“我擔心我看到的只是一些表層的問題，實際上的問題可能比現在看到的這些更嚴重，而且是出乎想象的嚴重的那種。”
“……”
張起航好一會兒沒說話，足足停頓了有將近半分鐘，他才輕聲說道：“老楊你說，這到底是爲什麼呢？”
楊志軍自然明白張起航的意思：不管是集團還是他張起航乃至國家，都沒有對不起他鐘鳴的地方，他鐘鳴爲什麼要這麼做？
楊志軍也跟着嘆了口氣，說道：“不瞞您說，其實在瞭解了這些情況之後，我也思考過這個問題，一開始我也是怎麼也想不明白，不管是您還是咱們集團、咱們國家都沒有任何對不起他鐘鳴的地方，他鐘鳴爲什麼要這麼做？
沒理由啊。
後來我一下子想明白了，原因其實很簡單，就四個字：貪心不足。”
“貪心不足麼……”
“呼……可不就是貪心不足麼，”楊志軍再次長嘆了一口氣，說道：“您經常告訴我們，說不要爲自己的一點成績而沾沾自喜，我們能有今天的成就，除了自己恰逢其會之外，最重要的原因就是趕上了好時候、趕上了時代的風口，如果不是趕上了好時候和時代的風口，比如我們剛工作那時候正好趕上六七十年代那會兒，就算肚子裡有天大的本事也使不出來！
所以說，咱們能有今天的這點成就，除了自己可能確實有點能力之外，其實更多的還是時代的饋贈。”
說到這，楊志軍忽然有些不好意思起來：“不瞞您說，別人我不知道，但在您給我們說這番話的時候，我自己此前確實是有點膨脹的，覺得自己了不得、一肚子的本事，可見您都這麼謙虛，尤其是在聽了您的這番話之後，我仔細思考了一段時間，越想越覺得您說的在理：我真的那麼有本事麼？我現在所取得的這一切，真的可以拍着胸脯自豪的說一聲，這一切都完全是靠我自己的本事拿到的麼？
這麼在心裡問了自己，我發現我沒辦法回答——如果我真的那麼厲害，爲什麼早先我在空壓機廠的時候，經常連孩子上學的那幾塊錢的學費都得找人借？”
說到這，楊志軍話題一轉，說道：“想通了之後，我才意識到你您說的一點沒錯，我身上可能確實有點能耐，在時代的潮流面前我這點本事根本不算什麼，我能有今天的這點成就更多的還是因爲我趕上了好時候，當然，最重要的是我遇到了您……”
張起航沒想到楊志軍竟然將話題轉到了自己身上，頓時有些哭笑不得，連連擺手：“好了好了，老楊你過了，少拍馬屁……”
“嘿嘿嘿……我這可不是拍馬屁，我這是大實話，”楊志軍笑了兩聲，接着說道：“但我瞭解到的關於鐘鳴同志的情況是，鐘鳴同志認爲整個客車集團能有現在的規模和成就，他功不可沒……”
“不對吧？”
張起航皺了下眉頭，打斷楊志軍的話，說道：“老楊啊，我記得之前鐘鳴同志還是挺謙虛、挺謹慎的一個人啊，怎麼忽然之間就變成了這個樣子？按照道理來說，這種情況應該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吧？這其中是不是有什麼我們不知道、不瞭解的情況？”
“……”
楊志軍倒是沒想到張起航會這麼說，短暫的錯愕了一下之後立刻說道：“這個問題我還真沒細想，不過聽您這麼一說還真是……您的意思是，鐘鳴同志是被人刻意盯上了？”
張起航緩緩的點頭：“不能排除鐘鳴同志個人本身到了現在的位置之後開始追求享樂、自己主動墮落、腐化的可能，但也不能完全排除他被人拉攏之後腐化墮落的可能。
當然，能被人拉攏、腐化，這本身也說明鐘鳴同志個人本身有問題，但一個主動一個被動，這其中的區別還是挺大的。”
楊志軍思索了片刻之後，方纔緩緩的點頭：“也是，您說的有道理，之前我只顧着生氣了，還真沒想過這麼多，鐘鳴同志出現了這麼嚴重的問題，他本人肯定有問題，這個是毋庸置疑的，但他是否被人重點‘攻略’了，這也確實是有待商榷……大家一起共事這麼些年，我對他也確實是有些瞭解，就算他本人的意志不是十分的堅定，但在這麼短的時間內腐化墮落，也確實是有些讓人觸目驚心。”
不排除楊志軍是故意順着張起航的意思說話，但反過來也說明，楊志軍現在也覺得鐘鳴的這件事有些蹊蹺。
“嗯，”張起航應了一聲，說道：“雖然現在來看，鐘鳴是犯了一些錯誤，但他畢竟是咱們自己的同志，此前也確實爲公司的發展做出了一些貢獻，如果能挽救的，還是要想辦法挽救一下。”
楊志軍倒是對張起航的話沒什麼意見，反倒是連連點頭：“確實，培養一個優秀的幹部不容易啊，一棒子打死，既不符合咱們一直以來‘懲前毖後，治病救人’的宗旨，也是對人才的浪費，老人家也說過，只要願意改正，還是好同志。”
微微一頓，楊志軍向張起航問道：“所以，您的意思暫時先不通知集團紀檢監察系統？”
說起來，從楊志軍個人的本心來講，他是恨不得將鐘鳴一幫子打死的，但張起航的這個態度，反倒是越發的讓楊志軍對張起航死心塌地了：跟着這樣有人情味的老大幹，這纔有奔頭不是？而不用擔心自己隨時會被老大當做“代價”給用掉了。
倒不是說楊志軍有什麼不好的想法，但就是在這一刻，楊志軍只感覺自己的心裡前所未有的踏實：他現在能這麼盡力的挽救鐘鳴、願意給鐘鳴一個機會，將來如果我犯了錯，張總也不會想着一棒子將我打死吧？
說到集團的紀檢監察系統，張起航的臉上就有點黑：“伱覺得集團的紀檢監察系統現在還能用？”
“這個……呵呵……”楊志軍頓時有點尷尬，乾笑了兩聲之後說道：“集團紀檢監察系統這次出的問題確實是有點大，有人讓人失望，但我相信多數同志還是好樣的。”
“……”
張起航沒說話，一臉的不置可否。
見張起航既不說話，也不說後續如何安排鐘鳴這件事，楊志軍的心裡就有數了，知道在對鐘鳴的後續處理方面，張總還得再仔細斟酌。
這倒也是，鐘鳴畢竟是集團下屬客車集團的總經理呢，在華騰集團內部，屬於真正的“一方諸侯”，影響力巨大，該如何處理，確實需要慎重、慎重再慎重，而且這畢竟是人事方面的事情，鐘鳴的行政級別也在，就這件事來說，張總恐怕還要和馮老爺子仔細商量過以後才能決定下一步該怎麼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