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我便是那一人是罷?我明白了君繇,你容我好好想想,去派人救阿正罷,我一定會給你一個滿意的交代。”
他應了一聲,站起身往出走,終究是回頭看了我一眼,黑眸中說不出的平靜,宛若死海的水。
我呆呆的坐在牀榻上,整個身體虛脫一樣,嫋嫋琴音在耳邊響起,原是離末彈着清幽琴聲漫步進來,銀色面具閃着無情之芒卻掩蓋不住他面具下的憂傷。
“情滿心,愛滿意,挽成秋月寒冬,慕離流月逐年;風華雪,絕代人,同沁罕於生離,莫過於叩冠絕年。”隨着琴音漫漫,幽幽語聲不成段,不成字,不成句……如同離愁別悶苦,置身於冰天雪地中。
“願不願意聽一個故事?”他擡起眼落在我的臉上,如蜻蜓一點。
我愣愣的看着他,越過他玄青色身影,越過那漫天飛落的桃花,落在八方城牆上高高的烽火臺上,清淡淡的說話聲慢慢響起,說是一個故事,不如說是一段離恨年華。
那一年離末二十歲,是在一個午後遇見那姑娘的,一身雪白長衣站在桃花園中,飄渺如仙,嬌笑聲響徹整個桃園。在那之前,他一直是寂寞的,每日沉浸於家族爭鬥中,他有多麼不喜那些人的嘴臉,明明什麼都想的得到,卻都裝成一副拒之千里的目光,暗中還總對無辜的他下毒手。
他就是在一次被追殺的時候遇見她的,那他進入桃林後,因爲桃林面積龐大,此時又是桃花綻放的季節,所以他因此而得救了,但是那時候他已經受了重傷,只是在昏迷之前聽到那歡樂的笑聲,那般天真那般無邪。昏迷前他聽見一個小姑娘擔憂的聲音問他‘怎麼樣了?’他張了張嘴半晌才道‘自己要死了’。
誰知那姑娘聞言不僅沒有驚慌失措,還撲哧一笑說‘哪裡是一副要死的模樣,分明身體健壯着呢!’說罷便從桃花上面摘下一些桃花,用手捏碎後一些敷在他的傷口上,一些又餵了給他吃,他就那樣奇蹟般的好轉了,但伴隨好了一些後他也終於因體力不支而昏迷過去。再醒來的時候那姑娘已經離開了,而他也因爲得到救治而身體漸漸好轉,但他卻沒有立刻離開,一方面是要等到那小姑娘再出現要親自道謝,二來是他此時身體尚未大好不能給對手可乘之機,遂在桃林中住了下來。
每日餓之食桃花,渴之喝桃花汁,待身子完全大好已經是半月後,而這利用這半個月他將整個桃林走了一遍也不見那姑娘,直到他大好離開也沒能再次見到她。時過很多年之後,他接手家族一切,卻沒想到再一次遇見了她,她雖然因爲某些事情對他有些誤會,但他們兩個人之間相處的很愉快,他很高興,因爲等到時局一成熟,他就要將她娶回家,到時候就能天天在一起了。
可是好景不長,家族內部因爲當年主位之爭而留下很多弊端,並且其父再世之時還有心事未了,臨死前佈下棋局讓他必須完成。他一步一步按照其父意願完成棋局,卻在最關鍵一步知曉那女孩兒身份,也因爲那女孩兒是整步棋的關鍵,他後悔了,但是那一步已經擡起並落了下去,收不回了……
他將這一切都告訴她,讓她等待自己去救她回來,她卻沒有原諒他。他決定用最快的速度下完整步棋,他相信自己對女孩兒的愛,雖然不保證女孩兒對他有多喜歡,因爲不知道結果,所以他一步步防範,一步步佈置,可卻還是失算了!
當他得知一些事情後,他很恨!恨到失去了理智。
這一切都跟他這麼從小受的教育有關,對於一些必須犧牲的東西沒有必要留戀,所以就讓那必須犧牲的東西完全更好的發揮自己的價值。他忍了下來,一步一步推動棋局向前發展,卻沒想到每走一步他的心就會越疼,終於有一年,他沒忍住,以主人身份前往那女孩兒的夫家,在那裡見到了她,他當時很想過去抱住她一訴相思,可是她卻對他很冷淡。
是啊!他爲了利益傷害了她,出賣了她,所以她理所當然要恨他。他不怪,因爲從小的受的教育告訴他,既然註定得不到,不如讓她發揮最後的價值,後來他繼續推動整個棋局……那步棋下的好啊!一步一步都在按照他的計劃行走,可他的心卻每日都在滴血,因爲他承受不住對她的思念,於是便潛入她生活的地方,扮演一個能每日看到她的角色……
離末的講述到這裡就停止了,我轉過頭看着他道:“結局呢?你爲什麼在這裡?”
他淡淡笑道:“結局……”
後來,他發現自己已經離不開她,可是那個時候他發現一個很殘酷的事實,那個女孩兒愛上了其中一枚棋子,他們兩個過着幸福美滿的生活。他經過多方走訪調查,才得知一個很大的秘密,足以毀掉那個女孩兒的秘密,他將此秘密告訴那個女孩兒,女孩兒卻一副早就知道卻心甘情願的模樣,那時候他就更恨了……
不!是嫉妒,他嫉妒的要死,恨不得讓那個男人死,讓女孩兒也死掉!
然而最讓他受傷的卻是一件事,女孩兒有男人的孩子,他終於忍不住了!還記得家族教育中有這樣一條:當你得不到一件東西的時候,就毀滅罷!與其纏繞在求不得之苦中痛苦難耐,那不如毀掉,隨着他們一起毀滅,大家一起毀滅!
我被他從銀色面目內爆發出的瘋狂嚇了一跳,他卻淡淡道:“我親手毀滅了她,但卻沒能毀掉那個男人。他心中根本就沒有她,一切不過是在利用而已,而她卻傻傻的愛着,爲了自己的愛去犧牲!真可笑啊!”這一刻的離末不在是那個溫潤如仙的男子,而是一個被仇恨附身的男人,渾身上下都爆發着血的殘狠。
我道:“你還沒說你爲什麼會在這裡?”
他看了我一眼,講這個故事的時候手卻不停的在撫琴,琴聲隨着他的講述高高低低的起伏,緊張後舒緩,舒緩後婉轉纏綿於指尖。琴音慢悠悠響起,那琴絃上有鮮血滴滴落在琴架上,我這才發現不知不覺中他的指尖破了,有些不解。身爲琴師,他的指尖的繭子應該磨的很厚了罷?可爲什麼還會破掉?
“你心中還有仇恨?”因爲仇恨會讓人失去理智,會讓人在爆發時感受不到絲毫痛楚。
他依舊低頭慢慢撫琴,好像絲毫感受不到指尖被割破的疼痛,琴絃顫動間那豔紅色的血珠都顫巍巍的動,就像有生命的精靈一樣趴在上面,隨着琴音響徹,紅色的血液散漫成薄霧揮發在空氣中。
“怎會沒有?我親手毀掉我最心愛的。我以爲我會如同先祖那樣無情,可以繼續無情殘狠的生活,可是我發現根本不行,我腦中無時無刻不在想着她,不在想着那個男人,若不是他,她也不會陷入這副棋局中,其實我最恨的還是我自己……”
我道:“是啊!因爲你無力去改變,無力去阻止整步棋局,也無力去控制,若不推波助瀾,你也會死無全屍,到時候你又怎麼能在完成這副棋局的時候將她帶回身邊?”
他一愣,隨即猛的擡頭看向我,目光如刀。
我卻沒有看他,繼續道:“當初你以爲她也是喜歡你的,所以她纔會那般難過,但卻沒想到她會移情別戀是不是?可你又麼能確定她也喜歡你呢?你太自私了,從一開始就不曾考慮過她的想法。”
“不是的,她若不喜歡我,當初大可以離我而遠去啊!”隨着他的失控,琴聲戛然而止。
我無奈搖頭驀然想起我跟修遠,當初我也以爲自己是喜歡他的,可是到最後才發現原來不過是一場過客般的相遇,我命中註定的人不是他,所以不會爲他心疼,不會爲他難過。
我轉頭看向他道:“如果真正喜歡一個人,就會想我這樣,他的冷言會讓我受傷,而不是難過。你懂麼?你們只是青春年少時相遇的美好風景,不會永遠停留但卻會暫時停靠……只是一直以來你都沒看透,纔會毀了她傷了你自己。我終於明白你爲何彈出的曲調如此空靈,但卻總覺得失去了什麼,因爲你心中有洗刷不掉的恨意。看似曲境清淡,但實際上卻是彈過多少遍之後才找到一丁點兒感覺。”
只因爲我對琴音並不瞭解,所以當時只聽了表面,卻忘記聽那核心,因爲不知曉琴師的心聲,所以難免會被假相所矇蔽。這個世界上到處都是假相,每個人都帶着屬於自己的面具,帶得久了,就忘記原來的自己。
他將身前的古琴推倒在地,踉蹌站起身,愣愣的看着我道:“你不會明白的!你怎會明白!”說罷快速轉身離去,玄青色的身影搖搖晃晃,同我之前被君繇傷害的如此相像,不過他這一生也只能活在恨意中,恨自己,恨那男人。
我的世界裡,目前爲止遇見的都是悲劇,每個人都爲了目的不擇手段,策劃上演屬於自己不同於別人的悲劇,結果卻都出奇的一致,傷害別人,被別人傷害,而我目前的這一幕戲劇,是個雙面刃,不管怎樣做都會受傷,因爲我愛上了君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