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晨雪出現在這一邊,也讓元震八明白,沿途他的觀察是正確的——凡孟與賀氏姐妹之間有着一種特殊的聯繫,正是這種聯繫化成了兩隻無形的手,將姐妹倆都拽到了他的身邊。
此時,對元震八來說,他覺得與凡孟在一起,對下面的事情有着極大的影響。如果徐有還在,也許他們還可以佔點先機,可惜徐有這傢伙已經先行了一步了,凡孟又帶着兩個拖油瓶,除了增加負擔,拖慢速度之外,起不到其他的作用。
元震八蹲在岩石邊看着:“現在怎麼走?凡孟,你說下情況。”
凡孟往刑術那邊看了一眼,隱約看到他們已經分批出發,這才笑道:“實際上,我根本沒有下去過,只到過現在我們腳踩的位置。”
元震八起身,朝着凡孟逼近,賀月佳與賀晨雪立即圍攏凡孟,賀月佳質問:“元震八,你想幹什麼?”
元震八停住,搖頭道:“凡孟,原來你說到過下面,只是在吹牛?而且你還得靠兩個女人來保護你?”
凡孟擡手示意賀月佳讓開,自己上前,將隨身的腰包打開,摸出一疊摺疊好的,不知道是什麼東西的厚紙來:“但是我這裡有那張當年刑仁舉留下來的地圖,雖然是複製的版本,但與原圖是一模一樣的。”
元震八並沒有伸手去接圖:“這張圖是我當年送給合玉門門主盛豐的,我之所以要送出去,最根本的原因就是,那張圖就是一個陷阱!”
“陷阱?”凡孟笑道,晃着手中的地圖,“你這麼判斷,是因爲當年下去的人,除了你師祖柳東雲之外,都死了,對嗎?”
元震八道:“我師祖只是個醫生,是個基本上沒有什麼身手的人,也不怎麼靈活。而那次去甲厝堡的隊伍中,除了他之外,其他人都可以算是身懷絕技,而且還有一個不久前才與刑仁舉一起下過甲厝堡的人,可最終,只有我師祖活着回來了,原因很簡單,因爲他壓根兒就不相信那張圖,他的膽小和謹慎讓他保住了命。”
凡孟皺眉:“那我就不明白了,既然他不相信那張圖,又爲什麼會將圖帶回來?還傳了下去?”
賀月佳與賀晨雪都點頭,表示贊同凡孟的這個推測。
元震八道:“簡單,因爲他突然想開了,認爲自己不應該破了刑仁舉佈下的這個局。”
凡孟看着手中的地圖:“你是說,這張地圖原本就是個局,其他人沒發現,就你師祖發現了,所以他活了下來,可他最終還是沒有在甲厝堡中找到甲厝殿。”
“你仔細想想,你這張圖是怎麼來的,是不是很蹊蹺?”元震八指着凡孟手中的地圖,“我給了盛豐,盛豐將原圖當成了收藏品,這些年也肯定找人下來尋找過,但是沒有結果,在此基礎上,這次行動開始前,他也並沒有將地圖拿出來給盛鈺堂或者盛子邰任何一個人,這說明他很清楚地圖有問題,不會交給兒子們去送死,而你手中的複製品,很明顯是賀月佳、賀晨雪的母親段夢偷出來的。”
賀月佳立即道:“既然我媽偷出來了,那就說明她知道圖有用,她一直在盛豐的身邊,清楚這張圖的意義!”
元震八搖頭:“這次盛豐雖然被段夢算計了,但是我依然不認爲段夢會比盛豐更聰明,盛豐如果真的那麼笨,當年他怎麼能當上合玉門門主?鑄玉會的璩家人的確聰明絕頂,但盛豐也不是笨蛋,這其中的道理,你們自己琢磨吧。”
“好,算你說得有道理。”凡孟點頭,收起地圖,“那麼,你這個口口聲聲想找到‘巫神的憤怒’的逐貨師,爲什麼要去甲厝殿?難道甲厝殿中遍地都是那種可以讓你研究的毒金菇?”
元震八道:“那是我的事情,和你無關。你只需要記住,現在只有我纔是你身邊唯一能幫的上忙的人,沒有我,你們三個連下山都困難。”
凡孟不語,只是準備着下山,他不想落後在刑術身後,但下山的艱難程度,卻超出了他們的想象。不管是刑術那一邊,還是凡孟這一頭,大家都數次險象環生。在這一過程中,賀晨雪表現得異常堅強,即便是她好幾次都覺得自己堅持不住了,但依然咬牙撐着,因爲說到底,她不希望自己在凡孟的眼中就是個累贅。
可現實也是很殘酷的,凡孟對她的“照顧”僅僅只是停留在口頭之上,並不會去拉她,拽她,保護她——因爲當着賀月佳的面,凡孟是不會去觸碰賀晨雪這個喜歡着自己的小姨子的身體,哪怕是她的手指頭。
臨近傍晚時分,刑術一行人才率先到達山底。穩穩落地之後,衆人互相檢查着裝備有沒有遺漏,身體主要部位有沒有受傷,因爲漫長的下行過程中,已經讓人變得有些麻木,即便是閻剛這類軍人出生的傢伙,也有些支撐不住了。
譚通跑到一側,痛快地尿了一泡,期間喉頭還故意發出滿意的聲音。閻剛聽得厭煩,抓起石頭拋過去,譚通躲避石頭的時,被地上的植物絆倒,直接滾進了旁邊的灌木之中,這一滾進去,卻讓譚通發現了在一人高的不知名灌木之後,還隱藏着另外一個天地——一個曾經有人居住,卻被廢棄多年的營地。
譚通立即招呼其他人上前來,刑術率先走過去,穿過灌木叢之後,發現在後方矮樹林中立着的三頂滿是窟窿的帆布帳篷,看樣子,多年前,曾經有人來過這裡,還在這裡居住過一段時間。
譚通要上前,刑術攔下,看了看周圍道:“閻剛進營地搜查,小白跟着幫忙,薩木川上樹警戒,炮王你跟着我。”
“好咧。”譚通點頭,跟着刑術站在營地的外圍,也清楚刑術沒讓自己貿然進去是爲什麼,因爲這類的營地,一看就較爲專業,不是普通的旅行者,所以駐紮在這裡的人,都會在周圍安裝一些陷阱,某些陷阱在事隔十來年甚至都有用,一旦觸碰,非死即傷。
許久,譚通從中間那間帳篷內鑽出來道:“沒問題,可以進來了。”
刑術點頭,此時白仲政從另外一個帳篷鑽出來,看了他一眼,朝着剩下最後那頂帳篷走去,下意識朝着樹上警戒的薩木川點了點頭。
進了中間的帳篷中,刑術看到左側竟然擺着一張簡易的桌子,桌子是又一顆大樹樹幹劈開做成的,直接平放在地上,旁邊有一個矮樹樁當做凳子,看樣子桌子原本就是這顆樹樁的樹幹。
桌子右側有三張牀,以及好幾個看起來還算完好的防水揹包,上面佈滿了灰塵,角落中散落着空罐頭盒,從垮塌的模樣來看,原本應該是堆得很整齊的,也許是帳篷破洞之後,風吹進來,吹倒了罐頭盒。
那三張牀最下方墊的是鐵樹葉,然後是乾草和樹枝,應該都是用來隔潮的。往上纔是睡袋。閻剛上前,蹲在那睡袋跟前道:“睡袋是英國產的,這種材質的睡袋到現在英國好幾家公司都在生產,上面沒有商標,但我用過類似的,應該是英國的一家半軍工企業生產的,那些罐頭都是斯帕姆,也就是世棒午餐肉,大部分生產日期看不清楚,唯獨看見其中一罐的生產日期是1987年,旁邊的水果罐頭時間也是。”
刑術看着周圍:“這麼說,建立這個營地的人,是在上世紀八十年代來這裡的?”
閻剛拿着那罐頭盒道:“差不多,但是留下來的其他生活用品不多,那張簡易的桌子上面,有墨水留下來點痕跡,看樣子是有墨水在這裡打翻了,其他的就沒什麼發現了,這裡的人走的時候,好像並不匆忙。”
“不一定。”刑術搖頭,指着那睡袋,“如果走得不匆忙,他們爲什麼不帶走睡袋呢?你想想看,我們現在從外面來到這裡,都要走好幾天,更不要說交通根本比不上現在的上世紀八十年代了,他們要撤離,不可能不帶睡袋,另外,這個隊伍中肯定有類似研究人員之類的人存在,而且是個工作非常認真負責的人。”
譚通立即問:“怎麼說?”
閻剛指着桌子道:“刑術的意思是那桌子上墨跡吧?”
“對,是墨跡。”刑術上前,摸着那桌子上已經滲透進去的墨跡道,“1987年,已經有筆記本電腦了,但是並不普及,大多數人對這東西都很陌生,即便在國外也是這樣,我想這個研究人員依然採取的是使用鋼筆記錄的方式,我之所以說他認真,是因爲在那個年代,特別是國外,辦公的時候大家更喜歡採用不用墨水的圓珠筆,也就是當時所稱的原子筆,隨身攜帶鋼筆,一直使用鋼筆的人,都是對工作謹慎認真,認爲不使用鋼筆就有損身份的人,我想,這個營地中肯定有一個人,有着與其他人不一樣的背景,有着高學歷,並且脾氣古怪。”
譚通在一側看着刑術認真分析的模樣,隨後道:“你能把分析這些的心思,放一半在女人的身上,也不至於落到現在的這個地……”那個“步”字還沒有說出口的時候,譚通就看到閻剛正瞪着自己,立即轉身朝着帳篷外走去,裝作剛纔什麼都沒有發生。
刑術站在那,裝作沒有聽到譚通的話,但譚通的那句話,卻讓他突然間意識到,白天幾個小時的攀爬,並沒有讓他將注意力完全轉移,如果有人提到那件事,提起那個人,他還是會感覺到難受。
他意識到,這很危險,過於執着的感情會影響自己的判斷,自己的判斷失誤,更會導致其他同伴遭受明明可以避開的意外。
譚通走出帳篷的那一刻,腳下踩到了什麼硬硬的東西,他俯身一看,隨後拔出匕首將陷在地上的一枚生鏽的彈殼撬了起來,湊近看着:“這下有意思了,當年這羣人來的時候還帶了槍,還是制式步槍的。”
“槍”字出口的時候,閻剛已經立即走到了譚通的跟前,將那枚彈殼拿了過去,仔細看着:“是7.62毫米的子彈,ak系列的步槍都是用這種子彈,五六半、五六沖和八一式也都用,所以說不準他們帶的是什麼槍,彈殼底部的工廠代號和年份代號也看不清楚。”
譚通搖頭:“就算看清楚也沒什麼用,這種根本就查不到源頭,不過我覺得挺可怕的,竟然帶槍進來,而且還是在1987年,綜合帳篷裡面的其他東西,這支隊伍應該是境外來的。”
“那可不一定。”刑術搖頭,正說着,就看到白仲政提着一個還算完好的帆布包走進來,扔在地上。
刑術問:“什麼東西?”
“另外兩個帳篷中各有兩張牀,但都沒有睡袋,加上中間的這個帳篷,由此推測出,這個營地裡面住了7個人,其中3個人也許是外籍人士,其他4個應該是中國人,因爲那個年代,普通中國人哪兒來的睡袋呀?”白仲政說着,蹲下打開那揹包,從其中翻出一些亂七八糟的東西來,都是爛了的日用品,毛巾、牙膏、牙刷,男士內褲,還有一雙手套。
譚通拿着那煙膏:“喲,芳草牙膏呢,安徽產的,當年的名牌呀。”
白仲政又摸出一塊手錶:“這裡還有一塊手錶,沒有損傷,只是生鏽了。”
刑術拿過:“是上海牌的。”
譚通拿過去,仔細看着:“對,是上海牌的,在八十年代,這種手錶買不到的,好點的單位會獎勵,那時候你們都還小,估計都不記得了,這玩意兒當時得靠工業券。”
閻剛點頭:“我倒記得那時候,還不是市場經濟,是計劃經濟之前,什麼都靠票,糧票,工業券什麼的。”
白仲政道:“真別說,那邊帳篷裡面真還有糧票。”
刑術道:“走,去看看。”
四人離開大帳篷,朝着外面右側的一頂小帳篷走去。
進去後,刑術發現小帳篷內很簡陋,除了牀之外,沒有其他的東西,而白仲政所說的糧票,是裝在另外一個包中,用一個小帆布袋裝得好好的,時隔多年,還能清除看到上面寫的是“本溪市細糧票500克”,下面的日期是1988年,而糧票上面還清楚寫着“限本年使用”。
刑術看了之後,擡眼道:“基本上確定了,這批人是1988年的時候來的,如果不是1988年,這人不會帶着本年的糧票,由這點可以推測出,他們是被僱傭的,而且打算回去,因爲不打算回去的人,不會帶着糧票這種東西,沒有其他的線索了嗎?”
白仲政搖頭:“沒有了,而且快入夜了,天一黑,什麼都看不到,下面霧氣繚繞,就算夜間月光明亮,也照不透,咱們是另外找地方,還是將就在這個營地裡面?”
刑術道:“就在這營地裡面吧,至少這算是周圍最爲開闊的地方了,我也想再多研究下,當年這片營地的人到底是怎麼回事。”
就在刑術等人開始各司其職,找柴火、找水、勘查周圍地形的時候,傅茗偉已經押解着盛豐與璩瞳回到了哈爾濱,並將兩人關押在了看守所單獨的監區之內,這個建好不足半年,並沒有啓用,也沒有啓用必要的監區,如今就關押着這兩個建國以來,最大文物古董案的相關要犯。
監區內的看守人員,都換上了又省廳直接派遣下來的幹警,五層防衛可謂是密不透風,兩人雖然單獨住在兩個不同的房間,卻隔得比較近,門口24小時都有幹警值班,沒有手續文件的前提下,無論是誰都不能進去,哪怕是傅茗偉本人。
外監區的會議室中,傅茗偉與上級領導已經足足開了近五個小時的會,先開了一個小時之後,董國銜也被叫了進去,餘下的四個小時,全是羅列證據,分析和推測。上級知道這類的案子專業性太強,難度太大,特地從北京請來了兩位專家,一位姓白,叫白竹聲,另外一位叫慕容柏。
這兩位的年齡都已過六十,但身體還算是硬朗,說話條理分明,對古玩古董這個行當算是相當瞭解了,而且他們曾經也幫助過故宮偵破過文物失竊案,也算是首都警方這方面的顧問。
會議結束之後,上級領導離開,臨走時特別叮囑傅茗偉,對這個案子壓力不要太大,因爲案件特殊,所以沒有時間限制,同時也在等待着國際刑警方面的配合,但至於怎麼配合,駐首都的辦事處正在與國際刑警方面協調。
接下來,就是傅茗偉向兩位顧問的學習時間了,傅茗偉原本想帶兩人出去吃飯,可兩位顧問卻推辭不需要,吃看守所食堂裡的飯菜就好了,隨後白竹聲還打趣道:“我年輕時候還真吃了一段時間看守所的飯菜呀。”
傅茗偉笑道:“白老先生您年輕的時候也是警察?”
傅茗偉是出於禮貌才這麼說的,白竹聲當然知道,他哈哈一笑,旁邊的慕容柏也是微笑着搖頭,替白竹聲解釋道:“他以前蹲過看守所,因爲買賣了不該買賣的東西,但案子不算大,拘留教育後就放出來了。”
傅茗偉點頭微笑,給董國銜示意他去打飯,等董國銜離開之後,白竹聲就道:“傅警官,關於你所說的‘紋鼬’這個組織,我們的確是從未聽過,應該說,我們對國外的那些什麼組織呀都不感興趣,也沒有那個能力知道,因爲單單是在咱們中國,民間傳了幾百年的組織就有很多,他們的秘密也很多,我和慕容兄知道的也是一些皮毛而已,因爲行當內有行當內的規矩,如果不是爲了國家,不是爲了破案,我們是不會說的。”
傅茗偉點頭:“其實,同樣的話,也有從事你們這個行當的人對我說過,我能理解,這算是一種……傳統,對吧?”
慕容柏點頭:“對了,來哈爾濱之前,我還納悶,你們找顧問,爲什麼要捨近求遠呢?”
傅茗偉搖頭:“我不明白慕容老先生的意思?”
白竹聲立即道:“大家都知道,在哈爾濱有一個很厲害的大朝奉,叫做鄭蒼穹,至於他現在人在哪兒,我們倒不清楚,但你們是警察,要查到應該很容易呀。”
白竹聲的話,說得傅茗偉一愣,因爲傅茗偉在上次調查潘峰案中,調查刑術的同時也知道鄭蒼穹的存在,也知道他也是行當中人,但是沒有想到名聲竟然比自己想象中還要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