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天剛剛亮堂,紅婠便拖着焚桑選衣服。那件金絲曇花錦裙被扯成一堆破布,最後只能換套別的。
“好了,這套是如何?”
白鸞鈿帶,孔雀羅衫,鏡中人目光沉靜卻堅毅,右眼下邊有一顆淚痣,另一顆便是長在左邊的脣角下面,賽雪之膚的相稱之下,那兩顆痣,姝麗中透着幾分妖嬈。一身長裙是青杏漸變鵝黃,風姿綽約。
“我倒是沒選錯…按你這姿容,豔麗起來恐怕更是傾城,但是還是素雅更適合你的氣質。”
“姑媽…我…”愛屋及烏,紅婠對焚桑越好,她就越愧疚。
“哎呀!”她還當焚桑在煩狐無詭的事“你放心,過不了多久,他就消氣了。傻孩子,你到是個不管事兒的主。”紅婠看她穿起這身彆彆扭扭的樣子,教育到“女人那有不打扮的,你長的這般好模樣,便是要讓那無詭臭小子看的。你可不能太倔,女兒家家還是嬌點好,免得真叫青丘裡的狐狸娘子們勾走了。”
焚桑唯唯諾諾的跟在後邊,連連稱是。
這幾日愣是連狐狸毛都沒見着。後來才知道,那天氣着他以後,他還真整日和狐狸小娘子們廝混在一起。這般正大光明的胡作非爲,也只有他,纔能有如此不害臊的厚臉皮。
焚桑陪着笑臉。
紅婠興致勃勃的同焚桑喝茶聊天,又是做女紅又是裁剪新衣,不論說話做事,待焚桑都像自己女兒,疼愛至極。她像個終於盼來浪子回頭的母親,喜滋滋的等着小狐狸的誕生,焚桑看着這樣的紅婠,沒辦法不愧疚,只能萬事都順着紅婠。
紅婠是真的把狐無詭放在心間上疼愛。大狐狸的雙親去世的早,狐族所有的期望都寄於還是小狐狸的狐無詭身上,對他萬事嚴苛。所有人都把他當身份尊貴的少君,卻沒有人願意真正靠近他,只有紅婠是真心待他好的,一個女人死了姐姐和姐夫,又失去了丈夫,恐怕已經把所有的愛,都寄託在這個孩子身上了。
焚桑嘆口氣,可大狐狸哪裡懂得什麼是愛。對他來說這世間一切都不過是場遊戲,僅此而已。
陪着紅婠,聽她嘮嘮叨叨時間過的飛快。
忽然那邊的山頭傳來禮樂聲,在安靜的殺歇宮聽分外明顯,焚桑認得這禮樂,平日天庭的大人物出來辦事,隨行便是奏這禮樂。
“紅…姑媽,這般是爲何?”
紅婠笑了笑,也只當是聊天“噢,是天庭來了人”
青丘很少進來外人,便是身份再高貴也是不能隨意進出的。今日居然花功夫這麼大的排場迎接外人,着實奇怪。
“來者是誰阿,這番動靜”
“說來也是你們水族的大人物呢,是神龍三子,嘲風”
“嘲風!”
是三哥!
焚桑心裡一陣一陣翻滾,不知作何滋味。
“姑媽,能不能給我說說…青丘不是不讓來人嗎?”
“問東問西的倒還是個小丫頭性子,馬上都是要當孃的人了…當今,天道無常,氣象波動,青丘的離淵河下壓着一條巨蛟。本是施法使它沉睡着的,現在感應到世道動亂便醒了,一直在河底掙扎,人心惶惶,請來嘲風大人前來對付。”
龍三子嘲風象徵吉祥和威嚴,而且還具有威懾妖魔,清除災禍,辟邪安宅的能力。
“說來…這位大人馬上要當新郎官兒了”
她又絮絮叨叨的講了一陣,焚桑之後便沒有聽進去一句
三哥…三哥在青丘…
九個兄弟裡面,他就與三哥是最好的,三哥爲人和善沉穩,與其他兄弟張牙舞爪的樣子截然不同。他是儒雅的,穩重的,總是照撫自己,也只有三哥把他當弟弟愛護。
這麼說來上次見面,已經是生離死別了…
焚桑只覺得鼻尖發酸,這是怎麼了,以往的果敢都甩不見了,如今徹徹底底成了個大姑娘?她沒再多問,一直渾渾噩噩的,再回過神,已經躺在牀上了。
楓葉林的南邊依然燈火通明,焚桑一直在胡思亂想。三哥便是在那邊下榻,就只是去看一眼…沒事兒的吧?
焚桑小心翼翼的避開森嚴的守衛,她不自覺的朝着宮闈更深處走去。一個翻身,焚桑輕巧的從宮牆上翻下來,眼前的後院便是三哥暫時休息的地方,她失神望着明月,明天就是中秋了,舉杯邀明月,對影成三人。
“什麼人?”
一把竹扇點到她脖子的穴位上,只要她反擊,這竹扇便會要命。焚桑卻沒有一絲的緊張,她沒有說話,轉過頭來,定定的看着眼前人。
嘲風打量面前的女子,這不蔓不枝的氣質,不像是什麼手沾血腥的妖魔。嘲風一眼瞭然,來者並無殺意,他凌厲的語氣這,才緩和了些。
“說話,你是何人,你不說我便把你移交狐族處理,我沒什麼功夫在這裡消耗時間。”
見她沒有反應,嘲風便直接拎起她,準備往外去,焚桑這纔回神,一個反身掙脫出來,下意識的喊到“三哥…”
焚桑嘆了口氣,立馬變幻起來。
“五弟!”嘲風驚訝的脫口而出
一番折騰,兩人這才相認,一時間兩人萬分激動,找了一壺酒立即對飲起。焚桑把自己的情況挑了一些能說的,大致講與他聽。現在情況複雜,短時間說不清楚,而且牽涉妖界魔界太多危險的人與事,受到幾方面的勢力牽扯,焚桑只怕三哥擔心,所以說的也含糊。
“原來如此,我當時還真疑,我家神武的混小子怎會是個小姑娘呢?現在一看,還真是個美人妹子。這段日子辛苦你了…來,三哥再敬你一杯”
嘲風自然是知道他有所隱瞞,其實不必多說,他也知道狻猊的前路異常坎坷。嘲風雖然擔心,但是更瞭解自家弟弟的性格,要是自己多問,他恐怕會爲難。他打小就十分優秀能幹,性子也堅毅好強。既然能一步一步走到現在,自己也應該相信他纔是。
嘲風寬厚的大掌溫和的揉搓焚桑的頭髮,害他彆扭的紅了臉。
“哥!我又不是小孩子”
“說來,你再過個幾年就有五百歲了吧。那不是要嫁人了?到現在我還是沒繞過來,哈哈哈哈,五妹…”他話沒說完,就爽朗的大笑起來。嘲風在外人看來,怎麼說也是個卓爾不羣,尊貴威嚴的玉面上仙,偏偏在他這裡就是個潑皮大哥。
狻猊臉一紅,擡手就衝他胡茬泛青的下巴猛打過去,嘲風陪着他又一陣吵鬧。
“三哥…怎麼聽說你要成親了?這麼突然,這種事情還是要慎重考慮。”
嘲風放下酒杯,正色道“唉,五弟你也知道父親,囚於浮屠塔…那兒那是能待的地方?長久下去,只怕身體損耗極大。大哥和我們商量,看看能不能讓四海的龍族都聯名上書,把父親給早日救出來…何況現在動亂,天庭也缺人,也不是不可能的…但是東海那老兒便乘火打劫,提出聯姻的條件。”
“可是東海廣德王敖廣?”
“是,我只能答應了。”
“真是不擇手段的攀龍附鳳,父親大人還掌事的時候,四海龍王那敢這般?”焚桑知道這也是沒辦法的辦法,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
見她黑着臉,嘲風趕緊又說“東海四公主敖聽心倒是個玲瓏心,身份也尊貴。老龍王極其寵愛,與我倒也合適,你總不能叫我不成親吧。”說完樂呵的笑了起來。
狻猊默默的垂着眼睛“你與那敖聽心連面都沒見過,這下便要成親了,婚姻大事太兒戲了。父親也好…三哥你也好…便都是我害的…”
“狻猊,知道你還活着,對三哥來說,是這段時間以來最好的消息。”
“三哥......”焚桑紅了眼眶,這段時間,被各種利益牽扯使她疲憊不堪,三哥的出現像是冬日裡的炭火,不管她是誰,她還有父親和三哥牽掛她。
嘲風又按住他搖的像撥浪鼓的小腦袋,在他的頭上亂摸一通“這個中秋一起過吧,咱們哥倆說說話”
這次要是離別,嘲風都不知道下次還能不能見到她了,天庭的人要是知道她活着,一定不會善罷甘休的…狻猊這次沒死,定是魔界的人插手。焚桑這下又來到妖界,估計和青丘的狐狸有關係關係。他這妹妹命運坎坷,這回嘲風見到狻猊,她的變化特別大,嘲風並不多問。他嘴上輕鬆愉悅,內裡卻是深深的憂慮。
“三哥,我儘量…”
焚桑當然特別想和自家哥哥多待幾天,哪怕是一會兒也好。可是大狐狸說他們十五當晚便走。中秋佳節青丘免不了是要慶祝,何況嘲風來了狐族更是要厚禮款待,狐無詭就想趁人多眼雜的時候,趕快溜走。但是要是好生求他,他說不定答應呢?
“嘲風大人,嘲風大人?”
來人了!
聲音從前屋傳來,聽這腳步聲過一會兒便要過來了
嘲風趕緊推搡他,“不好,你快走”
“三哥…那我先走了…”
“慢着!”嘲風急忙把一樣東西塞在他手裡,鄭重的看了他一眼“拿好。”
焚桑一看,是三哥的宮翎,掛翎羽的玉石上刻嘲風兩個大字,宮翎是身份的象徵,怎麼能隨意離身呢?見他不要,嘲風急急的說道“你現在一個人在外面,這東西方便你行事,三哥也只能做到這些了。”
焚桑再回過神來已經是牆外面了,她站牆根處,整整半柱香才走開。
“回來了?”
焚桑嚇了一跳,黑漆漆的屋裡,一雙金色的眼睛,在暗夜裡發光。一點燈便看見狐狸懶洋洋的伏在貴妃塌上,焚桑吸了吸鼻子,好膩人脂粉味兒,大狐狸衣服皺巴巴的褪了一半,白玉似的胸膛上有幾個明顯的指甲印。
她趕忙端茶過去,狗腿的討好他。還沒開口,他就攔了話“你去見你家的好哥哥了?”
焚桑一愣,他怎麼知道?
“大狐狸…我…”
“你想別想了,我是不可能在這裡再多耗時間的了,我知道你想和你的好哥哥多待一會兒,我怎麼可能這麼善解人意的答應你?十五晚上就走,沒得商量。”大狐狸打了個哈欠,露出兩顆尖尖的牙“蠢丫頭,你膽敢在我頭上拔毛的時候,就該明瞭後果。趁你爹爹我心情好,趕快消失。”
她氣憤的小聲嘀咕“你自己和狐狸婆娘廝磨…耽擱好幾天了…”
狐無詭的狐狸耳朵動了動,一臉不舒爽的看着他“臭丫頭,你再說一遍,我保有一萬個法子,準叫你服帖。”
畜牲耳朵就是靈敏,焚桑默默翻了個白眼,便回房睡覺去了
中秋這天晚上焚桑和狐無詭還是走了。焚桑坐在轎子裡,望着遠處煙火絢爛的殺歇宮上空,又出了神。她走之前,三哥一直在忙離淵河蛟龍的事情,根本沒見到,最後還是求得大狐狸給三哥留了一封信。這般不辭而別,也不能怨誰,她心裡明白大狐狸決定的對,要是過了八月十五再想走就太難了。她深深的嘆了口氣,又握緊了手裡三哥的宮翎。
遙知兄弟登高處,遍插茱萸少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