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這位小朋友說是半目勝負。白棋稍厚,你來看看。”崔勳成笑着答道。
“哦,”沒有說什麼,李昌赫瞟了王一飛一眼,然後將視線轉到了棋盤上:在昨晚的賽前宴會上他看見過王一飛,聽樑浩模介紹,這是位剛剛在中國圍乙聯賽中取得五連勝戰績的少年天才棋手,只不過在這種等級的比賽中,崔勳成放着那麼多職業高段不提,非要把這個小孩子的話單拿出來講,實在是有點兒讓人感到意外,只不過他爲人一向冷靜,心情從不表現在臉上,故而只是稍稍一瞥,並沒有更多的表示。
這位是有着世界第一高手稱譽的棋手,而且官子功夫天下一品,即使是在棋藝達到出神入化,幾乎無所不能的超一流棋手的世界中也是被公推爲第一的強者,所以,在人們的潛意識中,他此時做出的判斷就是最權威的判斷。就象最高法院做出的終審判決,沒有任何更改的可能。
和下棋時一樣,李昌赫的腰板坐的筆直,全身上下除了眼睛在棋盤上掃視,其他地方則完全紋絲不動。
大家都屏住呼吸,靜靜等待着李昌赫的答案。
“高手就是高手,這氣勢”王一飛同樣也是等待者之一,雖然不是紋枰對弈,對戰談兵,單是從旁邊坐着,看到李昌赫那種如老僧入定,無人無我的狀態,便凜然感到一種無形的壓力撲面而來。
眼光從棋盤左邊看到了右邊,再從右邊轉回到左邊,李昌赫以難以覺察的動作輕輕點了下頭,“不錯,半目勝負,白棋稍厚。”
一顆原本提到了嗓子眼兒心,隨着李昌赫的動作和回答,一瞬間放了下來,只不過這種放下有的是大鬆一口長氣,有的則是沮喪和失望。
“真的不行了嗎?”宮本小百合低聲說道,一雙非常漂亮的大眼睛居然閃出了點點淚光:韓語她聽不懂,不過從崔勳成,樑浩模等人綻開的笑容上,她猜的出李昌赫剛剛所說的那短短一句話的內容絕不會對宮本武雄有利。
“沒那麼嚴重,現在離分勝負還早着呢?官子這麼多。黑棋未必沒有機會。”王一飛心中有些不忍,連忙勸道。
“是嗎?呵,謝謝你的好意。”宮本小百合悽然一笑,她感謝王一飛的好意,卻也知道對方只是在安慰自已。
“真的,我估計下一步黑棋會在這裡尋劫,白棋怎麼應很微妙,特別是現在李永鉉已經進入讀秒,退不退讓對他也是一個很難選擇的考驗。”聽出宮本小百合的回答是對自已不太相信,王一飛好勝之心頓起,手指棋盤一處說道。
就在王一飛的手指向棋盤的一瞬,李昌赫的瞳孔微微收縮一下。
王一飛所指的位置正是棋盤上最複雜的地方之一,黑子落在那裡本身並沒有太多的奧妙,應是必須要應的,區別只在於從左邊應還是從右邊應,從左邊應,官子不虧,但黑棋接下來的退將成爲先手,白棋還得要再補一手,無形中,黑棋等於多了一枚劫材;從右邊應。官子稍損,但局部黑棋沒有下一手;當然,還有更強硬的招法,比如說從外邊飛罩反擊,讓黑子直接損進去,不過這樣一來,黑棋肯定也要跳刺進去反擊鋒,雙方必將形成一場誰在短時間內也無法看清的戰鬥,假如時間充沛,這種複雜程度的對殺當然難不住世界級棋手,然而問題在於,此時李永鉉已經進入一分鐘讀秒,而宮本武雄還留有十分鐘的自由時間,實戰中真要是走出這一招,白棋該如何選擇還真是一件非常讓人頭痛的事兒。
能成立嗎?”宮本小百合遲疑問道,以她的計算力在短短兩三分鐘內肯定是算不清這裡所有的變化。
“光腳的不怕穿鞋的,情況反正不會更壞。”王一飛表情堅決地答道。
聽到王一飛的這句話,宮本小百合的表情還是懷疑,只不過在懷疑的眼神中多出了一絲光線——希望。
“他倆說的是什麼?”崔勳成坐在主位,棋桌旁所有人的反應都在他的視線中,宮本小百合的沮喪表情雖然讓他也感到些許不忍,不過也只是一閃即過,轉眼就又韓國棋手可能拿到的另一個決賽權而高興了。然而,興奮之中忽然發現王一飛指了指棋盤又對宮本小百合說了幾句話,後者的精神狀態明顯好了不少,心中奇怪,便向旁邊的樑浩模問道。
樑浩模因工作需要,中文。日語的水平都很不錯,略一回憶,便向崔勳成實話實說,“噢,王一飛剛纔說的是,‘光腳的不怕穿鞋的’。”
中文譯成日語,日語再翻成韓語,中間的含義自然不會那麼精確,崔勳成聽完之後只覺一頭霧水,“光腳?穿鞋?什麼意思?”
“呵,是這樣,這是中國的一句俚語,意思是說擁有的東西越多,顧慮也就越大,什麼都沒有了,也就什麼都豁的出去了。光腳比喻的是一無所有,穿鞋,比喻的就是擁有很多東西。”樑浩模連忙解釋道。
有意思的一句話,嗯,應該記下來。”點了點頭,崔勳成若有所思地說道。
屏幕上的棋局有了變化,棋盤上多了一顆子。而位置,正是剛纔王一飛所指的那一點。
李昌赫把頭扭過去瞟了王一飛一眼,沒有說話,隨後又把視線放回到棋盤上。
而宮本小百合的臉上則露出了驚喜兼且驚訝的表情:難道說冥冥中自有天意,隔壁對局室中的宮本武雄聽到了這裡的對話?
當然,這種事是不可能的。事實上,這樣的情況更應該用‘英雄所見略同’來解釋才最爲恰當——圍棋的變化雖然複雜至極,窮人之一生也未必能通曉一二,但在棋局的某一階段,卻可能只有一條小路可走,而到了這種時候。什麼棋風,什麼喜好,什麼理念都沒有意義,所需要的,只有義無反顧的勇氣和對勝利的執着追求,換句簡單的話,敢,要上;不敢,也要上!除非他不想贏下這盤棋。
這個道理,宮本武雄知道,所以他下在了這裡;李昌赫也知道,所以當王一飛的手指指向這裡時他王一飛時他瞟了王一飛一眼;王一飛雖然未必說的出其中的道理,但他卻做得出來:光腳的不怕穿鞋的,不就是拼個狠嗎?誰怕誰!
“咦?尋劫尋在這裡?好嗎?”
天才棋手的感覺並不是每個人都有,很多人能夠發現這一手棋的異常,卻無法在短時間內領悟其中的含義。
“對這一招的應法,將決定這盤棋的勝負。”李昌赫淡淡說道,假如不是很多人都在仔細等待他對棋局的看法,說不定這句話便只有他自已才聽到。
“呃”,人們臉上的表情變得嚴肅起來。
熟悉李昌赫的人都知道,他是一個不輕易對棋局發表自已看法的人,也因此,當他發言時,往往也是板上釘釘,最後的答案。
時間,時間現在是宮本武雄的朋友,李永鉉的敵人。
算清局部對殺的變化需要時間,判斷全局的形勢需要時間,而從三種方案中選擇一條真正能通往最終目標的道路還是需要時間。
反擊?就得冒險;忍耐,則要承受損失。冒險,沒有把握,優勢一方的膽子總是比劣勢一方小些;忍耐,自已現在的優勢承受得起嗎?
六十秒鐘的時間過得很快,那聲聲催促與其說是對棋手棋藝的考驗,倒不如說是對棋手意志的折磨。
出招吧。
‘七,八,九”。在讀秒聲中的催促下,白棋選擇的是應在右邊。
長長地出了一口氣,王一飛臉上露出了笑臉,“呵呵,勝負手奏功,現在應該是黑棋略好的半目勝負了。”他笑着向宮本小百合說道。
“真的?”宮本小百合也現出了喜色,以她的棋力無法判斷這兩招的交換黑棋便宜了多少,不過王一飛燦爛的笑容讓她有一種值得信任的感覺。
再次瞟了王一飛一眼,雖然沒有說話,但李昌赫眼光停留的時間卻變得更久,他聽不懂王一飛口中所說的話,但從對方眼神中所透露出的興奮,他知道這位少年棋手是明白這顆子對此局勝負的意義。
“什麼?”樑浩模的臉色變了,他不是李昌赫,沒有能力從棋局中覺察到棋局形勢的微妙變化,但他有一雙非常靈敏的耳朵,能夠聽清隔他只有一個位置少年人的輕鬆笑聲。
“怎麼了?”李昌赫的表情萬年不變,對局時,連對手都無法從他的表情中覺察到形勢的優劣,更何況他現在只是在觀戰,崔勳成聽到樑浩模下意識的小聲驚叫,於是把頭轉向了他。
“不好了,王一飛說,現在黑棋領先了。”樑浩模壓低聲音向崔勳成彙報道。
“呃”,崔勳成的臉色迅速陰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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