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chapter 9

我們生而爲人幾十年,比起認清那些什麼是對的事情,更先學會的東西,是認清什麼不對。

不可以撒謊,不可以闖紅燈,不可以欺負別人。

總之,不可以做那些大家都不去做的事情。

但你知道麼?也許人很老很老的時候,纔會開始明白,有一件事,儘管可能會有千般萬般的不合適,都是應該去做的。

可惜,明白的時候,我們通常已經很老很老了。

——2004年11月15日

雅禮之所以是現代名校,不僅因爲它升學率高得離譜,而且由於校長很懂得長遠發展的必要性,一直執著的努力要和國際接軌。

從日式校服,到美式餐廳,從港式授課,到法式公寓,欣欣向榮到亂七八糟的地步,搞得校外的人想進來,校內的人想出去。

就比如說每年都舉辦的熱熱鬧鬧的迎新冬季接力馬拉松,從東城到西城,大街小巷串起來回足有四十多公里,新生談者色變。

好在北京人民倒是又有熱鬧可以看了。

“肖老師,實在是找不全人…大家都不願意去。”林亦霖愁眉苦臉的把臭名昭著的登記表放在講臺上。

肖言隨意翻了翻:“這已經有三個了嘛…再找一個就夠了。”

“可是…”小林子發愁,這禮拜逢人便勸嗓子都啞掉,搞得自己像過街老鼠似的。

“他跑得快~”肖言特開心的指了指後排正無所事事的陳路。

林亦霖哀嘆,這位先生連個值日都不肯去做,怎麼可能如此積極的冒着累暈的危險去奉獻班級。

大少爺很警惕的發覺肖言表情不對,忙往桌子上一趴,很乾脆,裝睡。

“交給你了,回去上課吧。”肖言微笑着拿起課本。

“陳路。”林亦霖上課頭一回主動的和他搭話。

“幹嗎…”少爺拿着根鋼筆在書上拿英文亂寫亂畫,迴應極其冷淡。

小林子在心中默默祈禱,少有的諂媚道:“你體育很好吧?”

“當然了。”陳路不謙虛。

“你也很大方。”

“嗯。”陳路又點點頭。

“那星期四的接力賽你也加入吧,有了你我們班一定會贏的。”林亦霖沒想到面對這人人避之不及的事他還有問必答,忙激動得一口氣說了出來。

陳路毫不遲疑:“我不。”

“爲什麼?”

“我幹嗎沒事兒跑十公里,弄一身汗髒兮兮的,我不去。”談起理由陳路更加理直氣壯。

“杜威都去了…”小林子不甘心。

陳路很鄙夷的回頭看了看剛換個新發型正忙於自拍的友人,嘆:“只有傻瓜和發春者纔好出風頭。”話畢轉了個身,默默地朝着窗戶繼續破壞自己的課本。

林亦霖鬱悶的看了他兩眼,轉念一想,立即下筆如有神的填起了報名表。

上午的星巴克客人極少,說白了,就牆角坐着兩個。

女的花枝招展,男的奄奄一息。

“喂—!”趙紫薇很不高興地用手給了陳路一記暴慄,罵道:“本小姐頭一回約你出來,什麼態度!”

陳路支着下巴半眯着眼睛:“本少爺很困,已然赴約你就知足吧。”

瞅着他風華如月的美臉,趙紫薇嘆了口氣:“這孩子,中文可算是有長進了,竟然會用‘已然’…”

“你到底要幹嗎?”陳路拿勺子攪了攪杯中的拿鐵,輕輕喝了一口。

趙紫薇玩弄着指尖的髮梢,拐彎抹角的問:“你覺得杜威怎麼樣?”

“挺好啊。”

“哪好?”

陳路很認真地說:“他很會講笑話。”

“廢話…”趙紫薇垂着眼睛突然有點懨懨的樣子:“我媽媽要我們訂婚。”

“那就訂唄,你們挺配的。”

“哪配?”

“你也很會講笑話…”陳路說完便往後靠到沙發上,防止某發飆導致自己無辜受傷。

“你能不能說句正經話!”趙紫薇果然把卡布奇諾一摔,旁邊的服務生嚇了幾個冷戰。

陳路想了想:“我覺得無所謂,你們兩個都沒有喜歡的人,再說訂婚也不一定真的結婚,先應付也未嘗不可。”

小美女沉默半晌,表情詭異的說:“是不是你媽說什麼你都願意做?”

“她從不勉強我,我也不執着。”陳路聳聳肩。

“那是你沒有真正想做的事情……”趙紫薇扶住額頭,長髮重重垂下:“我才十五歲,沒真正的談過戀愛,沒有實現過夢想,從不爲任何事努力……他們就爲我安排好了一切……”

“紫薇。”陳路從沒見過這個女孩如此低沉,忙伸手拍了拍她。

大小姐深吸一口氣,笑着擡起頭來,表情一如既往地明媚。

“我決定和杜威分手,轉學,我想過一過自由的日子。”趙紫薇很坦然的翹起嘴角:“替我告訴杜威,我並不是針對他,他還是個挺好的人…很會講笑話。”

“有必要這麼做嗎?你已經擁有最好的了。”

“你真笨,我一無所有,只有喜歡的東西抱在懷裡才叫擁有。”

陳路沒有說話。

“好啦,請我去剪頭髮,轉到縣城裡的高中就不讓留長髮啦。”趙紫薇摸摸頭。

陳路靜靜看着那讓全年級女生都羨慕的美麗長髮,心裡的詫異久久不能平息,最後他露出萬人迷的微笑:“好。”

“我要去最貴的地方,低於兩千門都不進。”趙紫薇最愛漂亮,談起剪頭髮彎彎的眼眶中還是有點溼潤。

陳路還是寵溺的笑:“好。”

美髮店寬大的休息室裡放着輕柔的音樂,精裝的風格帶着淡綠的清雅色澤,加上幾盆新鮮植物,顯得空氣異常清新,而且落地窗可以俯視三樓以下北京最繁華的步行街區,視野極好。

可陳路顯然已經習慣這一切,坐在窗邊的沙發上翻了翻手裡的雜誌,百無聊賴。

“先生喝水嗎?”

一個穿着制服的女孩子拿着紙杯,表情溫和。

“謝謝。”陳路搖頭。

和每一個善言的發室技術工一樣,女孩子很善於搭話:“你還在上學吧,哪個學校的?”

“雅禮。”陳路隨便應和。

“喲,你們學校很牛啊。”女孩子笑:“不是今天還舉行什麼環城馬拉松嗎?我看這街邊都是學生。”

“嗯。”陳路心想,要不是有這活動我表哥早把本少爺抓回去上課了。

“還是當學生好。”女孩子隨便往外一瞅,喜道:“你們學校帥哥還真多,看那小男生跟柏原崇似的~”

陳路自打開學來便對這個明星的名字感到分外刺耳,那個鄉巴佬哪長那麼帥了,女人全都有病。

琢磨琢磨,他又覺得不對,猛然從沙發上跳起來撲向玻璃。

靠,街邊正穿着一班隊服活蹦亂跳努力熱身的臭小子不是林亦霖是誰。

某人頃刻間儼然忘記自己對此活動的鄙夷之情,轉身就往樓下跑去,臨跑還不忘把信用卡扔給女孩:“給那個正剪頭的丫頭,別讓她剪太短!”

初冬的風已有些冷清的寒意,陳路緊了緊休閒夾克的領口,直奔等待接棒的班長大人。

小林子見着他,滿臉驚奇:“你怎麼來了,不是出去玩了嗎?”

陳路跟見了鬼似的把他拉到一邊:“你瘋了怎麼着?跑十公里會死人的。”

“嗨,今天八個班三十二個人蔘賽,憑什麼就我不行。”林亦霖掙開他的手,信心滿滿。

“你幹嗎非跑不可,不參加也無所謂啊。”

林亦霖眼睛眨了眨,輕聲說:“我不喜歡輸。”

沒等陳路回答,他就轉身走回接力點。

歡呼聲越來越近,林亦霖第二個起跑了。

陳路站在原地還有點想不開,他忽然意識到這次比賽參加者可全是體育特招生,你不喜歡輸管用嗎你。

人身體的能量總是有限的,在林亦霖跑了半個小時的時候,他幾乎暈厥的意識到這個真理。

不知道終點還有多遠,不知道還有幾個人觀看,不知道…自己還能不能邁出下一步。

呼吸已經清晰到如同重鼓,喉嚨裡蔓延着血腥的味道,汗水沾溼了頭髮,不停的流淌下來。

可是林亦霖從來沒想過要停下,在他父親去世母親住院獨自呆在小屋裡的時候都沒停下,在受盡小朋友的欺負被人打得滿身傷口的時候都沒停下,在口語不好到令老師失望每天對着大樹模仿原聲磁帶直到嗓子徹底受損的時候都沒停下…跑一次步怎麼會想要停下來呢?

他不一定非得站在世界頂端,但他總想知道,自己究竟能夠走多遠。

活得總是比別人努力總是比別人吃力的林亦霖大班長,天下無敵。

最後累的全然懵掉的林亦霖在最後一個交接口看到那個頭髮天然褐色的高個子時,反倒有些清醒。

他傻呆呆的伸出手去。

陳路憤憤地搶下接力棒,丟下個滿是不解的眼神,揚長而去。

那天少爺跑了個全校第一,顏總在重慶特地打電話對兒子大爲嘉獎。

不過陳路在佔盡歐洲人體質優勢健步如風的時候,還是很不解,那個傻子怎麼能對個集體遊戲這麼認真。

當然,汗水溼透黑髮的林亦霖看起來,比平日更要順眼,像是能閃閃發光的寶石,在人羣中是那麼奪目。

陳路衝破終點線的剎那,林亦霖第一個衝過來又叫又跳,還激動的給了陳路一個哥們似的擁抱。

這已經足以使心懷鬼胎的陳路也跟着懵掉了,他很不厚道的強迫着反抱了片刻。

突然想起趙紫薇的話,喜歡的東西擁抱在懷裡才叫擁有。

很會講笑話的被擠掉參賽資格的杜威勾搭着他肩膜拜道:“你丫騎車十公里還能狂跑十公里,真他媽火星人,快參加奧運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