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你有一個好姐姐
星期二的課真要命, 一天八節課在新老校區來回溜達，幸好有李凌皓的黑車幫忙我纔沒有遲到。上完最後兩節邏輯課，我早已被繞得暈頭轉向, 這邏輯老師每次上課, 都能將我三觀全毀重建, 不佩服都不行。
一坐上開着暖氣的舒適轎車, 我就睡死過去。
也不知睡了多久, 我迷迷糊糊睜開眼，天色已晚，車窗外有燈光照上那張皎潔如月的臉龐。
我心裡一驚, 連忙睜大眼睛，他的臉上瞬間恢復一如既往的平靜淡漠。我繼續睜大眼睛盯着李凌皓看, 剛纔那轉瞬即逝的表情是怎麼回事？
我見過他最多的就是現在這副面癱表情, 偶爾就是他生氣時那種千山暮雪的冷漠懾人, 近日和他漸漸熟絡起來，才知道他也會開點無傷大雅的玩笑, 也能笑得讓人有如沐春風之感。
但他剛纔的神情卻是我從未見過的。
可能是因爲外面月光的映襯，他精緻的五官顯得越發完美，美得就如同動漫裡那些人物一樣不真切，而那雙掩映在額前碎髮下的狹長眸子裡，閃着不知名的柔和光芒, 那一望無際如同黑洞般深邃的黑色瞳孔裡, 肆意流淌着無法遮掩的深情。
那一刻, 是他看向我的眼神, 傳說中的含情脈脈也不過如此吧。
再一定睛, 李凌皓早就別過臉去開車門：“到家了。”
我回過神來看一下時間，都快八點了, 從學校到學府佳苑，開車撐死不過半刻鐘的路程。
“怎麼這麼晚？”我擡頭問，發現他的大衣正蓋在我的身上。
“早到了，你不是睡着了麼，不想吵你。”說着，他伸手把我從車裡抱出來。天色已晚，不用擔心被什麼人看見，我也懶得艱難跋涉，所以就由着他抱我上樓。
“所以你就幹坐在車裡等了幾個小時。”我有點不大相信。
“嗯。”他點一下頭，抱着我往電梯裡走。
我被他這個“嗯”噎得不知說什麼好，只好伸手按了下電梯按鍵。
“你剛纔……”坐在沙發上，我看着他欲言又止，只得在心裡再三診斷，終於確定剛纔在車裡看到的那一瞬不是幻覺。
“你剛剛是不是想起冉冉了？”我問。
“什麼？”他擡起頭看我，一臉的詫異。
“我剛醒來的時候都看到了，你那個一往情深的表情。”看他這個樣子，我更加肯定自己的判斷：“別說你不是把我當成了冉冉，話說我和冉冉長得有那麼像麼？”
“不是！”他一口否定，轉身就往房間裡走。
“切！”我不屑：“是就是唄，有什麼不能承認的，我又沒說你什麼，自欺欺人。”
他沒理我，頭也不回進了自己的臥室。
我靠，今天難得我提起冉冉沒給他臉色看，他倒先耍起了脾氣。不過我也不怎麼生氣，我想其實他是愛冉冉的，只是這份愛在天平上輸給了錢。
其實有時候我挺疑惑的，因爲這些日子相處下來，我覺得他並不是我以爲的那種花花公子負心漢，也不是那種腹黑奸商只認錢的主兒。而幾年後的今天，他會這樣無償對我付出，可能是因爲他心裡還裝着冉冉的，起碼說明他有愧疚之感。
既有愧疚，說明良心還在，怎麼看本質上都不像個壞人。可是當年，他爲什麼爲了點商業利益就拋棄冉冉？是愛得不夠深，還是說那筆珠寶生意能贏得暴利，暴利到他心動不已，所以決然放棄冉冉。
想起冉冉，我心裡就不是滋味，整個人都覺得空得慌。而睡了這麼久早就睡飽了，況且李凌皓一直躲在他房間不出來，大有晚飯要罷工的意思，所以我刁了根黃瓜就去洗澡了。
要說，以前我一直覺得洗澡是個體力活，直到腿上打了石膏，我才知道，洗澡還是個技術活。我把左腿晃在浴缸外面，然後陷在肥皂泡裡瞪着天花板發呆，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麼，一直到水放涼了我才爬起來。
從浴室出來，我看到李凌皓像個雕塑般靜止不動，他看上去面色平靜，像是陷入了某種回憶之中。而他面前的茶几上，放着兩杯牛奶和一大袋麪包。看樣子，這個沉思者是連做飯的心情都沒有了，還好我也沒心情吃。
“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嗎？”他看到我，眼睛裡有一絲光芒迅速閃過，像是回到了現實中，又好像還在遊離狀態。
“啊？”我愣了一下，不知道他爲什麼突然問起這個，但我確實記得，我說：“記得，科大圖書館。”
我怎麼會不記得，開學頭一天我還夢到那個場景了呢，嚇得我一身冷汗驚醒，想那時與他並不熟絡，一直將丫的形象定位得很邪惡，滿腦子裡冒出的也都是恨意。
我記得那天是星期五，我逃了下午最後兩節課跑去科大找冉冉玩，其實我主要是想見識一下她的男朋友，也就是李凌皓。
“你怎麼來了？”傍晚時分，我才摸到冉冉的宿舍門口，想給她一個驚喜。
“來檢閱一下你男朋友合不合格。”我說。
冉冉戀愛這一個多月來，幾乎每週回家談論的都是她的男朋友，他這他那的我就納了悶兒，什麼男生能把她迷成這個樣子。
冉冉眼光一向甚高，要說威哥也算是枚根正苗紅的帥哥，追了她兩年多，她愣是沒拿正眼瞧過人家，我倒要看看這個李凌皓是何方神聖。
“這是你妹妹？你們倆長得好像呀！”一看到我，冉冉的舍友們就圍過來感嘆。我和冉冉對此習以爲常，因爲我們倆長得確實相像。
打小就有很多人以爲我們是雙胞胎，但我們也就貌似而已，其實還是有很大區別的，尤其是我們的眼睛。這是威哥說的，他說我們姐妹倆的眼神差太多，所以他從來不會把我們搞混。
我比冉冉高一些也瘦一些，冉冉則比我白淨比我有氣質。她笑起來的時候，嘴角會綻放出倆小酒窩，顯得特甜美。而我左眼角下面有顆小小的紅色淚痣，搞得威哥老說我笑起來特憂鬱特哀傷。
我時而飛揚跋扈時而冰冷絕望時而陰鷙乖張，但冉冉永遠是溫婉恬靜的樣子，她的眼底總是充滿溫柔，她的嘴角總是安靜上揚，她總是對每個人禮貌微笑。
總之一句話，她就是比我漂亮比我文靜比我更招人喜歡。
審覈地點選在圖書館，大早上起來我也懶得換衣服，於是就穿着那件跟個大麻袋似的純白睡衣，腳下趿着一雙骷髏圖案的黑拖鞋，披頭散髮跟個女鬼似的徘徊在一排排高大的書架之間，手裡還拿了一根黃瓜啃得嘎嘣脆。
現在想想，當年的我，活得真詭異。
我隨手翻着書，等着冉冉將李凌皓領過來，不經意就聽到身後幾個女生的竊竊私語。
“李凌皓真是戰無不勝，心理系那個系花，據說不到三天就被他拿下了。”
“就是就是。”另一個人接腔：“帥得天怒人怨的，哪個女生看見他不腿軟。不過他太花心了，換女友跟換衣服似的。”
“那個系花叫陳冉冉吧，她還挺有能耐的，這麼久了李凌皓竟然也沒把她換掉……”
“啪！”我猛地把手中的書一合，身後那幾個女生立刻沒了聲響。我把書塞到書架上，然後陰沉着臉從她們中間走過，走出去幾步遠，就聽到有個女生囁嚅的聲音：“那個人，好像就是陳冉冉……”
我頭也不回地笑了，哈，我咬一口黃瓜，又有人把我認成了冉冉。咬的動作還沒完結，我就在書架的拐角和一個人撞了個滿懷。滿眼金星之時，我感受到一股慵懶溫暖的氣息，就像被陽光曬過的被子的味道，瞬間癡迷。
大片燦爛陽光穿透落地窗肆無忌憚灑落在眼前這個高大身影上，將一身黑色着裝的他渲染得高貴神秘。我站穩腳步咬着黃瓜，迎着陽光眯起眼睛看向他，那個短暫片刻裡，可能是因爲陽光晃眼的緣故，我有那麼點恍神。
但元神很快回歸，它告訴我，此人就是李凌皓。
精緻的五官，冷漠的眼神，平靜的面容，海拔高大，身材完美。一件黑色風衣彷彿專爲他量身打造，讓人產生一種望而生畏的感覺。就像那些無論是面龐還是身材都接近黃金比的模特兒，在陽光下散發閃耀的光芒和冰冷的寒氣。
可明明剛纔相撞的那一瞬，我感受到的是滿腔的溫暖氣息。
早就料到他氣宇不凡，但沒想到只看丫一眼，就讓人有種觸目驚心之感，他應該就是傳說中那類“只可遠觀不可褻玩”的完美生物吧。
在我們對視的這幾秒鐘裡，我看到他的眼睛裡閃過一絲驚訝和迷茫。雖然只是那麼一瞬間，他的眼神便恢復了一潭死水狀，但我敢肯定，他困惑了，沒有想到我和冉冉長得如此相像吧。
“凌皓，這是我妹妹，陳新新。”冉冉從他身後走過來說。他似乎沒聽到，依舊像個雕塑那樣站在那裡看着我，連冉冉挽上他胳膊都沒什麼表示。
不就長得有點像嘛，也不用困惑這麼久吧。
“呦西，長得不賴呀！”我首先打破沉默，伸出手錶示友好。他怔了一下，然後伸出手和我相握，他的手觸碰到我指尖的時候，我感覺他的手有一絲顫抖。肯定是被我手上的冷氣蟄到了。
是的，本人就像從南極洲歸來的探險人員一樣，不管酷暑寒冬，常年手腳冰冷。
“冉冉，我嚇到你男人了。”我開玩笑地摟過冉冉，在她臉上親了一口。冉冉有點害羞的樣子，伸出手點了一下我的額頭：“死丫頭。”
冉冉就是溫柔，連罵我都跟誇我似的。
“吃麼？”我舉起黃瓜在他眼前晃了晃，他終於回過神來：“不，你吃。”他竟然還會笑，雖然只是嘴角牽動了一下，不過他的聲音真的不是一般的好聽。
“不吃你盯着它看半天？”我表示不滿。
他略一低頭，有點不好意思的樣子：“是有點餓了。”
“冉冉，還不趕緊給你男人買吃的去。”我對冉冉說。
“那你們等一下，我馬上就來。”冉冉很聽話，跑下樓去買食物了。
“我想和你聊兩句”冉冉的身影剛消失在樓梯口，我就開口。
“啊？”他貌似還在緩衝狀態。
我對這個長相正點反應遲鈍的男生有點上火了，我上前走近他：“我跟你說話到底有沒有聽到？！”
“在聽。”他俯視着正仰視他的我，我頓時有點底氣不足，身高優勢使他在敵我雙方的氣勢上佔了上風。
“據說你前女友一籮筐呀。”我很佩服自己敢於近距離直面他那張帥到不是人的臉，我惡狠狠瞪着他：“我醜話說在前面，你要是敢傷害冉冉的話，我就廢了你！”
他好像很認真地在聽，又好像什麼都沒聽到，就那麼神情專注卻又如同被抽掉了靈魂一般看着我。
我很泄氣，強烈覺得他早覺還沒睡醒。
“別站着了，坐那等冉冉吧。”我很無力地揮了揮手道，然後我們坐在椅子上等冉冉。坐在周圍的人開始竊竊私語，多半又是把我當成了冉冉。我很討厭這些低聲耳語，乾脆埋頭趴在書桌上作充耳不聞狀。
“沒想到你還記得。”
李凌皓一句話把我從回憶裡撈出來，我才發現自己恍神了好久。我看向他，覺得他的神情有種說不出來的落寞。
“我還記得，趁你趴在書桌上的時候，我吃了你那半根黃瓜。”他笑着對我說：“然後就吃不完冉冉買得早餐了，但她沒有生氣，一點都沒有。”那笑容裡全是愧疚和難過。
我看着他這個樣子，忽然有點心疼，也許他想起冉冉的時候，也會心痛到無法言說。
我不由想起了那天，我們仨肩並肩走在科大的楓樹林裡，我和冉冉打打鬧鬧開玩笑，他在一旁靜靜看着我們嬉鬧。
整個林子繁茂靜謐，只有布穀鳥清脆響亮的聲音在樹林上空劃過。燦爛陽光透過枝椏的縫隙照射下來，閃爍的光點散落在我們的身上，而那天冉冉笑起來的時候，是我見過的她最美麗最幸福的樣子。
我突然有點想哭。
不想讓他看到我的悲傷，所以我選擇回房休息。
“陪我坐一會兒好嗎？”他近乎哀求的聲音在身後響起，我轉身怔怔地看了他一會兒，然後挨着他坐了下來，兩個人就這樣坐在沙發上靜靜沉默着。
“你有一個好姐姐。”良久，他開口說，他將雙手搭在臉上，我看不到他的表情，但我聽到他聲音裡帶着微微的顫抖。
“我知道。”說着，我起身，再坐在這裡回憶當初的美好，估計我情緒又得失控，而我不忍心在這個時候對他發脾氣，於是我說：“我先睡了。”
“嗯。”他的手緩緩放下，我看到他眼睛有點泛紅。
“晚安。”我說。
“晚安。”
這天晚上，我躺在牀上翻來覆去睡不着。客廳的燈光透過門縫照進來，也不知道他要坐到什麼時候纔去睡覺。
而這一刻，我竟然不恨他，一點都不恨，
因爲我們心情同樣沉重，我們共同思念冉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