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刀記

大刀記

爹,咱們的大本營呀,在人民羣衆當中。

——樑永生對門大海說

影片檔案

年份:1978年

黑白/彩色:彩色

出品:上海電影製片廠

編劇:曲延坤、邱勳

導演:湯化達、王秀文

攝影:曹威業、翁詩傑

剪輯:錢麗麗、葛海娣

作曲:肖珩

主演:楊在葆 飾演 樑寶成、樑永生

潘 軍 飾演 樑永生(少年)、樑志勇

仲星火 飾演 門大海

史淑桂 飾演 翠華

李緯 飾演 賈保軒、賈玉圭

歷史背景

1927年大革命失敗後,中國共產黨所領導的人民革命鬥爭進入最艱苦的年代。在國民黨南京政權成立後,對內實行了一整套旨在維護地主階級、買辦資產階級利益政策。在經濟方面,南京政府採取一系列有利於地主階級、買辦資產階級的政策和措施,並形成和發展了新的官僚資本。

封建地主階級是國民黨政權的一個主要支柱。廣東省,從1929年到1934年,租額普遍增加了20%。在這種情況下,農村生產萎縮,經濟凋敝,天災人禍有增無減。廣大農民掙扎在飢餓和死亡線上,生活極爲痛苦。

光影故事

天空烏雲密佈,一副山雨欲來風滿樓的樣子。

寧安寨一座座灰黃的平頂小房在寒風裡瑟縮着。街口破廟前,馬鐵德帶領幾名家丁正在宣佈賈府的喪事:“賈府辦理喪事,各家長工佃戶,一不準穿紅掛綠,二不準走親串友,不準張燈結綵鬧元宵。”

每一家門上的對聯,都被賈府的家丁用一張白紙遮住了。

酒店門前,鄰里街坊氣憤地罵着賈府老爺賈保軒。這時,樑寶成走了過來。樑寶成披着棉襖,肩上倒掛着菸袋,神情嚴肅地聽着。一人說道:“今天是元宵節,不讓咱鬧元宵,還要咱披麻戴孝,這是什麼世道。”

“不讓鬧,咱偏要鬧,出出這口氣。”旁邊一個人撕下門上貼的白紙說。

魏基珂說:“胳膊擰不過大腿去,算了吧!寶成兄弟,你看呢?”

樑寶成邊給菸袋裡面裝菸絲邊思索着。

大家見樑寶成沒有說話,有人喊道:“寶成大哥,這元宵節咱到底還鬧不鬧?”

樑寶成站起來,握緊拳頭用力一揮說:“鬧!上龍潭。”

龍潭街賈府門前,社火隊以兩頭巨獅開路,蜂擁而來。總指揮樑寶成,斜披黃綢,振臂擊鼓。龍潭街熱鬧非凡。

賈府門前一派喪事佈置。屋檐下吊着白布孝球。“積善堂”巨字匾額上,橫搭一匹白布。門前紙灰紙錢,隨風飛旋。院內隱隱傳來陣陣哭聲。

賈府大門“吱呀”一聲,走出地主少爺賈玉圭,旁邊蹲着一隻戴着白孝帽的狼狗。他十六、七歲,長袍馬褂,一身重孝,氣呼呼地喊道:“窮小子們,發昏了嗎?今天是什麼日子?”

樑寶成打完一個鼓點,用鼓錘指着花燈上顯目的四個大字“元宵佳節”,對賈玉圭說:“少東家,你看!”

賈玉圭說:“今天是俺三叔辦喪事的日子,不准你們鬧元宵!就是連雞狗鵝鴨也得披麻戴孝!”

賈玉圭身旁的狼狗頭上也戴着白布孝帽。賈玉圭對着家丁一揮手說:“把這個摘下來,給窮小子們戴上!”

家丁從狗頭上摘下孝帽,哆哆嗦嗦地伸向人羣走去。樑寶成手裡的鼓槌輕輕一挑,孝帽落地。

賈玉圭見狀,大叫:“你想造反!”走下臺階,手一揮四個家丁持槍逼近人羣。

魏基珂湊近對樑寶成說:“寶成兄弟,風頭挺硬,轉舵回船吧!”

樑寶成思索了一會兒,大喊一聲:“永生!點鞭。”

樑永生坐在戴着白孝球的石獅子上,高舉着竿頭,上面挑起了三尺長一掛大紅火鞭。火鞭炸響,紙屑紛飛。街巷裡歡聲笑語。

賈府中,賈保軒在前院平臺上急得團團轉。家丁慌慌張張地跑來,說:“不好了,老太爺,少東家和他們對上啦!”

賈保軒面如土色,對家丁說:“傳話給少爺,叫他回來!”

炮樓裡,賈保軒站在窗口看着賈府門前鬧元宵的活動。賈玉圭跑上來說:“爹,又是樑寶成帶的頭!”

賈保軒拿起水菸袋說:“當年,就不該留下這條禍根啊!”

沒過多久,賈玉圭指使家丁把樑寶成打死了,並且樑寶成的家也被燒成了廢墟。

陰霾的天空,雪越下越大。

樑永生手挎着討飯籃,一步一個腳印,向遠方走去。小永生從此過上了流浪、乞討的苦難生活。

後來,門大海收留了樑永生,讓他在鐵匠鋪裡幫忙打鐵。樑永生跟着門大爺學手藝,在艱難的生活中逐漸成長。

龍潭街上,賈府人馬招搖過市。正在打鐵的樑永生髮現賈家仇人,雙眼中迸發出仇恨的火焰。晚上,樑永生等到門大海睡熟後,抽出掛在牆上的大刀,踩上布鞋,悄悄地朝門口走去。

賈府院中,樑永生順着牆角,穿過走廊,來到賈保軒住的房子門口。正當樑永生推門進去時,傳來一聲:“誰呀!”

樑永生趕忙躲在牆角暗處。他見馬鐵德朝他這兒走來,亮出大刀,準備防禦。馬鐵德看到大刀,驚叫:“有賊!有賊!”急忙轉身向客廳跑去。

暴露了行跡,樑永生驚慌地向外逃跑。一個給賈保軒送夜宵的小丫鬟,被提着刀的樑永生嚇了一跳,扔掉燈籠和點心盤,急忙向來的地方跑走。樑永生看着地上燃燒的燈籠,露出報仇的神情。他拿起燈籠點燃隔扇,便迅速向後院跑去。

在後院放完火,樑永生準備離開,正在這時,他碰見了沈萬泉。他在沈萬泉的幫助下,順着雜木條子,爬出賈府大院。樑永生穿過高粱地向家裡跑去。

賈府宅院裡面大火熊熊。院內,有的提着水桶,有的扛着木梯,有的拿着銅盆,人們亂成一團。

家門口,樑永生輕輕推開柴門,走進院子發現屋裡亮着燈。門大海的女兒翠華聽到院子裡有聲音,推開門看見是樑永生,責備地問:“你上哪兒去了?”

樑永生走進屋子,低着頭一聲不吭地站着。

門大海生氣地問:“你到底上哪兒去了?”

樑永生見門大海發火,感到很大委屈,哭了起來。門大海走上前蹲下撫摸着樑永生,關切地問:“你上龍潭了?”

樑永生哭着點點頭說:“我要報仇!但是我沒能宰了賈保軒那條老狗!”

門大海扶起樑永生,讚許地說:“有骨氣!好孩子。俗話說,糠能吃,菜能吃,氣不能吃。只要記住這血海深仇,總有一天能報的!”樑永生將門大海的話銘記於心。

院子裡,月光如洗。一滴滴鮮血從一隻公雞彤紅的雞冠子上流下來,滴到一隻黑碗裡。碗裡是半碗白酒。門大海把公雞扔在一邊,將碗遞給樑永生。樑永生雙手接過雞血酒,一飲而盡。

門大海拿着大刀,對樑永生說:“孩子,天底下沒有咱窮人說話的地方,也沒有幫咱說話的人。”門大海舞了一下手中的大刀,接着說,“只有手中的大刀,能把咱窮人那一肚子苦水倒出來,能把那人情事理正過來!”

門大海和永生、翠華在院子裡找地方坐下來。門大海說:“這把刀是太平天國的一位英雄留下來的,一個長工得到了它。以後長工傳給短工,短工傳給佃戶,最後傳到山西省,落到了我們鐵匠閏家。”

“閏家?”永生和翠華疑惑地問。

門大海把刀拿過來給永生和翠華看,刀上一個火印子燙的“閏”字,接着說:“我本來不姓門,姓閏。”門大海站起來,朝柴門外望了一眼,嚴肅地說:“俺老家太行山下有個地主老財,跟這運河邊上的賈保軒是一樣的狼心狗肺!他逼死了俺的爹孃,俺哥倆就用這把刀,把他給劈了!老家呆不下去了,哥倆把個閏字分開,一個姓了門,一個姓了王,隱姓埋名,各奔東西,我逃到了這冀魯平原的運河邊上。他逃過黃河,遠走高飛了。”

這時,門大海雙手托起大刀,深情地對永生說:“孩子,你懂事了,這把大刀就傳給你了。你要用它爲咱姓窮的人報仇啊!”

樑永生雙膝跪下,滿含熱淚,叫了一聲:“師父!”

柴門前站着門大海、永生和翠華。門大海四處打量一下,輕聲說:“孩子,這兒呆不下去了。龍到有水,虎到有山!咱們走!”

三人沿着運河長堤,推着古老的木輪車艱難地行進着。翠華回頭望望隱在暗夜裡的平頂土房,心中姜楚,不知何時才能迴歸故士。

從此,門大海和永生、翠華三人過上了背井離鄉的流亡生涯。

斗轉星移,歲月如梭,許多年過去了。運河大堤上,黑眼口石碑前。停着當年那輛二把手車子,只是更加殘破了,車上放着打鐵的傢什。

“咱們又回來了!”

說話的是樑永生。現在的他已經長成了跟他爹一樣高大結實的漢子。永生的大兒子志勇在前面拉車,翠華攙着小兒子志強和門大海在車後走着。

志勇停下來問道:“爹,這就是寧安寨?”

“對,這就是咱們的老家。”

小志強爬到小車上,一邊拍手一邊歡呼:“俺到家了,俺到家了!”

賈府客廳裡,賈玉圭、賈保軒和國民黨軍官、土豪劣紳圍在圓桌旁喝酒,議論利用修建堤壩收刮窮人的血汗錢。與此同時,樑永生和寨子裡的窮苦百姓聯合起來建立拳房,使得大家團結在一起。

破敗的河神廟前,一杆杏黃旗隨風飄動,上面印着五個大字“寧安寨拳房”。人們都在空地上一起練拳,龍騰虎躍、生機勃勃的樣子。

不遠處有一片瓜地,門大海抱着一個西瓜從小路向拳房跑來。瓜地裡的西瓜剛長熟,門大海請大家吃西瓜。

與此同時,馬鐵德也來到河神廟。正在破廟練武的人紛紛走了出來。馬鐵德說:“今年第三期治河捐就要開始徵收了,每戶大洋一塊,知道吧?我過來大聲招呼,交不交你們自己看着辦吧!”說完就從小路回去了。

廟門口的魏基珂說:“年年收,月月逼,今年剛過六月六,這治河捐就收了三回了!”

鎖柱從破牆跳進來,說:“到年底不知還要收幾回呢!”

“年年收治河捐,可年年鬧水災,就是不管咱老百姓的死活。”大虎也跳進來說。

樑永生和高樹青從廟門口走進來,高樹青邊走邊說:“收了

咱們的錢,可這幾年運河堤上他添了幾鍬土?”

“這錢,還不是進了姓賈的腰包啦!”樑永生皺着眉說。

門大海氣不過:“要是真修堤,他要錢,咱拿錢,他要人,咱出人。要是他姓賈的打着治河的幌子,把錢塞進自己的腰包,那咱拳房就得跟他幹。”

沒過多久,暴雨連連,運河水破堤而出。洪水滾滾而來,衝翻了瓜棚,沖毀了田地,淹沒了村莊,沖塌了房屋。

土臺上,死裡逃生的近百名鄉親依偎在一起。生病的人們橫七豎八地躺在地上。遠處行駛過來一艘官船,人們望着越來越近的官船,神色各異的,有的驚疑,有的期望,有的興奮。幾個孩子揮動着瘦弱的手臂,渴望着救助。

船甲板上,坐着一個國民黨軍官,抽着煙。船上不僅有國民黨的人在招兵,還有人口販子在船上招收童工。

志勇來到樑永生前面,跪下來說:“爹!讓我去吧。”

樑永生看着消瘦的兒子,把他摟着懷裡,輕輕地摸着志勇的頭。翠華趕忙走過來說:“他爹,孩子還小啊!”

“橫豎都是個死,就讓志勇出去找條活路吧!”樑永生愁容滿面地說。

門大海立馬把孩子拉到懷裡,着急地說:“永生,你糊塗啊!這是樑家的根啊!”

樑永生無奈地說:“爹,眼下災情這麼重,我是想能出去一個是一個。”門大海聽了,無可奈何地嘆了一口氣。

船頭,樑永生哽咽地對志勇說:“孩子,爹對不起你啊!”

翠華跑到志勇面前,把一件舊棉衣給志勇,說:“志勇,冷熱當心啊!”她含着淚,從髮髻上拔下針,給志勇縫衣服上開線的地方,並囑咐說:“以後衣服破了,得自己補。”

“哎。”志勇流着淚應了一聲。

“孩子,出去闖蕩一陣,長成一條硬漢子再回來!”樑永生抓住志勇的肩膀說,“來,給爺爺磕個頭!”

志勇雙膝跪地,喊道:“爺爺。”

門大海老淚縱橫地抱着志勇。周圍的鄉親們看着這骨肉分離的慘景,都異常悲痛。

志勇胳膊夾着棉衣,含淚說:“爹孃,爺爺,我走了!”說完,向招工船走去。

土臺上的志強哭喊着:“哥哥!哥哥……哥哥……”鄉親們聽着這哭聲心如刀絞一般。

不一會兒,賈家的船來這裡買地。窮教書先生房智明的四分祖墳地只換得了不到二升高粱。

房智明用斗笠端着二升高粱,滿肚冤屈地說:“樑大哥,這就是我那四分祖墳地啊。”

“這哪是買地,這是明火執仗地搶呀。”站在樑永生身後的高樹青氣憤地說。

鄉親們紛紛表示不滿。憤怒的鄉親們奮起反抗,有的家丁被鄉親推落水中。鄉親們待在船頭要求分糧食,有人叫着馬鐵德出來。樑永生對大家說:“鄉親們,跟馬鐵德說沒有用,咱們找賈玉圭算賬去。”羣衆們呼喊着表示支持。樑永生握着拳頭用力一揮,說,“走,上龍潭!”

龍潭街城門處,吼聲震天,人流像潮水般涌來。“寧安寨拳房”杏黃旗迎風飄揚着,羣衆們手持大刀、紅纓槍、農具等衝向賈府門口。

樑永生手持大刀,帶領羣衆撞開賈府大門。鄉親們蜂擁而入,向內院衝去。站在客廳門口的賈玉圭回身一看,倒吸一口涼氣,賠笑道:“老樑,這是怎麼啦?咱們都是鄉里鄉親的嘛,有話好說嘛。”

“賈玉圭,你剋扣了多少治河捐?”

賈玉圭揮動着手中的鵝毛扇,說:“這是那裡話,這有賬可查嘛!”

樑永生氣憤地說:“鄉親們心裡都清清楚楚,我們跟你賈家有算不完的賬!”

羣衆們的吼聲向起來,要賈玉圭把糧食交出來。

這時,馬鐵德擠出人羣,走到賈玉圭面前說:“少東家,我看,是不是讓我去把糧倉的鑰匙拿來?”馬鐵德使了個眼色,神神秘秘地說,“我叫賈六去辦事了。”

“好,開倉,開倉!”明白了馬鐵德的意思,連忙答應道。

樑永生高喊一聲:“站住!”手持大刀走近賈玉圭說,“你自己去。”身後的羣衆們也跟着高喊:“你自己去!”

賈玉圭唯唯諾諾地答應:“好,我去,我去。”

內廳裡,賈玉圭不顧賈保軒的反對,親自從其身上摘下鑰匙。賈玉圭把鑰匙交給馬鐵德。隨後,馬鐵德示意鄉親們一起去開糧倉。

樑永生對着已經跟過去的高樹青說:“樹青,那邊你照顧一下。”

遠處的高樹青喊道:“哎,知道了。”

與此同時,闕七榮騎馬率領縣保安隊,從龍潭街茶館後小衚衕裡出來,來到賈府。保安隊四面圍剿衝進賈府。賈玉圭趁機逃向後院。

賈府門前,闕七榮騎在馬上,指揮着保安隊向羣衆開槍射擊。

拳房的鄉親們和闕七榮帶來的匪兵打了起來,樑永生他們因爲敵不過匪兵手中的槍支,只能跳出院牆而逃。

賈府門前的街道上,一派淒涼情景。馬鐵德和匪兵們押解着二十多個被捕的羣衆。賈玉圭和闕七榮耀武揚威地站在賈府的臺階上。

賈玉圭走下臺階,從家丁手裡拿過皮鞭對着魏二愣就是幾鞭子,嘴裡喊道:“我叫你逃,我揍死你。”

馬鐵德走到賈玉圭跟前,惡狠狠地說:“樑永生跑了,我把他小兒子抓來了。”

賈玉圭走向人羣一把推開魏基珂,猛力抓住小志強。賈玉圭聲嘶力竭地喊道:“樑永生,我叫你斷子絕孫!燒死他。”賈玉圭不顧小志強的哭喊,強行將小志強往火堆扔去。小小的生命結束在烈火濃煙之中。

運河大堤上,樑永生無比悲憤。翠華哭着說:“難道就沒有我們窮人的一條活路嗎?”樑永生無言以對,強忍着淚水揹着大刀與大家告別,沿着河堤越走越遠。

離開家鄉的樑永生參加了八路軍。

山區日寇封鎖線上,子彈從日寇的碉堡裡瘋狂地射出。樑永生手裡拿着槍,腋下夾着炸藥包,貓着腰向碉堡跑去。他在戰友機槍掩護下機敏地來到日寇的堡壘旁邊,點燃導火索後,立馬向旁邊滾去。

“轟”的一聲巨響,日寇的碉堡冒起了濃煙。指導員王大江趕忙指揮部隊突破封鎖線。

八路軍部隊進入敵後冀魯平原,部隊沿着運河向前走着。這時,王大江和已經換上便衣的樑永生站在河堤上交談着。王大江拍拍樑永生背上的大刀,說:“你帶着這把大刀,到革命的熔爐裡,加了鋼,淬了火,在新形勢下,一定會發揮出更大的作用!”

寧安寨到處都是殘壁斷垣。樑永生慢慢地走着,走到高樹青屋子窗前輕聲地喊:“樹青,樹青。”

屋裡沒有一絲動靜,魏基珂從家裡走出來張望着問:“誰在叫樹青?”

樑永生轉過身來問:“是魏大爺嗎?”

“你是誰啊?”

“大爺,我是永生啊!”

“永生?這苦命的孩子,我以爲這輩子再也見不到你啦。快進屋!”魏基珂拉着樑永生向屋裡走去。

屋裡,桌上端端正正地放着四雙筷子和一隻空碗。樑永生坐在矮桌邊,問道:“魏大爺,樹青出什麼事啦?”

魏基珂擦了擦眼淚,說:“今年夏天,日本鬼子打到了咱們運河邊上。樹青和鎖柱殺了一個日本鬼子並且把槍給搶走。樹青被賈玉圭抓進了賈府,就沒有再出來。”

樑永生聽着,眼裡滿含着淚水。

魏大娘收起了碗筷,說:“永生啊,還不回家看看你媳婦。”

樑永生趕到家中,發現沒有人,猜想肯定是在拳房,便轉身向拳房走去。

拳房裡,門大海臉頰消瘦,一幅大病初起的樣子。他滿腔怒火地對大家說:“鄉親們,賈玉圭又要來收捐了,他不讓咱們活,咱們就跟他拼!”說到這兒,門大海捂住胸口,咳嗽起來。

玉蘭趕忙端着藥過來關切地說:“門爺爺,快把藥喝了吧,喝了心口就不疼了!”

門大海接過藥碗,看了看藥,說:“好閨女,不用了!”順手把碗裡的湯藥潑在地上,脫掉棉襖和帽子,舉起手中的大刀,怒吼道:“今天,咱叫他刀刀見血,槍槍見紅。這塊門板就是我的棺材,鎖柱、大虎把它擡着,跟我走!”

鄉親們在門大海的帶領下,向門口衝去。剛好,樑永生走到門口,喊道:“爹,你們這是幹什麼去?”

“永生!”門大海喜出望外。後面的鄉親們也都呼喊着:“樑大叔、樑大哥……”

門大海對樑永生說:“孩子,你來的正是時候,走,咱們這就去跟他見個高下!今天不是魚死就是網破,搬不倒賈玉圭,我就把這一罐子熱血倒給他。跟你親爹樑寶成一道去了!你記得明年今天就是我門大海的週年。”

樑永生拿過門大海手中的大刀看了看,說:“爹,不能再這樣幹了!”說完,就向裡面走去。

門大海吃驚地望着樑永生說:“啊?什麼,難道說咱家的血海深仇你全都忘了?”拳房所有的人都吃驚地看着樑永生。

樑永生撿起門大海扔在地上的棉襖,給門大海披上,耐心地給拳房的人講起道理。

與此同時,賈玉圭坐轎來到村子裡面收抗日捐。魏大娘氣憤地將篩子扔向賈玉圭。篩子裡的草根泥水濺的賈玉圭滿臉都是,氣得賈玉圭叫着:“死老婆子,瘋了,把她給我綁起來!”

小勇衝出人羣如同一頭暴怒的牛犢朝賈玉圭撞去,賈玉圭捂着肚子連連向後退去。受到如此待遇,賈玉圭如同瘋狗一般狂叫道:“打,給我往死裡打!”

賈六舉起鞭子劈頭蓋臉對着小勇就打。周圍的鄉親們掉着眼淚。

“住手!”突然傳來樑永生的喊聲。

樑永生穿過人羣,走上前去,拳房的小夥子們,手持大刀、紅纓槍,站在他的身旁。

“賈先生,你抗日捐交了多少?你是臨河區最大的富戶,你不交,這破壞抗日,應以漢奸論處的該是你賈先生!”樑永生兩句話就把賈玉圭等人震住了。

這時,賈玉圭才發現眼前這個人是樑永生,冷笑一聲:“姓樑的,你還敢回來?”

“我正要找你!”樑永生沉着地說,“抗日救國,人人有責,有力出力,有錢出錢!我代表抗日民主政府通知你……”

“你!你是什麼人?”賈玉圭問道。

樑永生字字千鈞地回答:“八——路——軍!”

鄉親們一聽,又驚又喜,興奮得交頭接耳地議論起來。

樑永生掏出八路軍寫的任命狀給賈玉圭。賈玉圭讀完信,連忙賠笑地說:“樑

區長,請坐,請坐!”

樑永生嚴肅地說:“賈玉圭你聽着,根據‘中國共產黨抗日救國十大綱領’,我現在代表臨河區抗日民主政府通知你:第一,按你家的田畝、收入,應當負擔的救國公糧必須全部交出,不得例外。第二,夏收季節,必須實行‘二五’減租……”

賈玉圭少氣無力地說:“我照辦,照辦。”

隨後,鄉親們都來到樑永生的家裡,大家都把家裡藏着的白麪拿過來,準備慶祝一番,如同過年一般熱鬧。門大海抽着煙走到屋子中間,說:“永生,在咱們寧安寨多少年來都沒有聽到這樣的笑聲了。今天大家都很高興,我也很痛快。可是,我這心裡還有個疙瘩沒解開。爲什麼你一個人,不動刀,不動槍,幾句話就把賈玉圭嚇得夾着尾巴滾了。這是爲啥?”

樑永生看着大家說:“賈玉圭怕的不是我,他怕的是共產黨領導的八路軍,他怕的是人們羣衆組織起來跟他鬥。”

翠華把面放在桌子上,急切地問:“他爹,咱窮人的活路找到啦?”

樑永生興奮地從口袋裡拿出一份油印的文件,給大家看並說:“找到了。這就是毛主席給咱們窮人指出的路。”文件封面上印着火紅的大字:“中國共產黨抗日救國十大綱領”。

在樑永生的宣傳下,大街小巷都在學習抗日救國十大綱領,並且組織了“農抗會”、“青抗會”等等。

賈府中,賈玉圭和闕七榮在客廳邊聊邊喝。最後,二人達成協定,將賈府的糧食換取日軍的武器。

第二天,賈玉圭和闕七榮一起來到日寇石黑的司令部裡。賈玉圭還給石黑帶去了厚禮。最終,賈玉圭用糧食在日寇那裡換到了槍支彈藥。賈玉圭寫信給賈六,讓他一切按原計劃進行,叫樑永生明日下午來賈府取糧。

晚上,樑永生在家裡拿着《十大綱領》正在講話。門大海滿面春光地帶着兩個人走進院子,對着翠華問道:“永生在嗎?”

翠華點點頭說:“在。爹,他們在開會,你別進去了!”

“縣城有人找他有急事。”門大海說着就向屋裡走去。

門大海帶着兩個從縣城來的人就往裡間走,高聲說:“永生啊,你看誰來了!”

樑永生驚訝地看着門口,迅速從炕頭下來,迎上去熱情地同帶的人握手,說:“教導員,你怎麼來了?”原來,來人是樑永生在八路軍時的教導員王大江。

“我被派到縣委工作了,今天有要緊事來找你!”王大江剛說完,跟在他身後的交通員趕忙喊道:“他是我們新來的王書記。”

樑永生趕忙招呼王大江坐在下。

王大江坐在炕上,說:“縣城裡的鬼子搞了很多民船,據說要到臨河區一帶來運糧,你們千萬提高警惕,做好準備,糧食一粒也不能落到鬼子手裡。”

樑永生放下菸袋,說:“同志們,王書記講的很重要,你們看,前天闕七榮到龍潭來找賈玉圭,賈玉圭昨天放出風來說要去給老丈人拜壽,實際上他卻進了縣城!”

“賈玉圭臨走前跟馬鐵德嘀咕了一夜,天剛亮就上車走了,到現在還沒回來呢。”沈萬泉說。

樑永生挑了挑小油燈,說:“我分析,賈玉圭準是跟鬼子石黑勾搭上了,牽線人就是漢奸闕七榮。”

王大江皺了皺眉頭,說:“賈玉圭還在縣城裡呢。剛纔我不是說鬼子要來臨河區運糧嗎?這會不會是賈玉圭跟鬼子串通一氣搞得陰謀呢?”

沈萬泉說:“他們是想來龍潭,把賈家的糧食運給鬼子。”

樑永生抽了一口煙,說:“他這是對抗民主政府的法令,破壞合理負擔和‘二五’減租運動!根據抗日救國《十大綱領》第六條的規定,現在我們就要沒收他的全部財產!沈大叔,你連夜趕回去,繼續注意他們的動靜。”

“好。”

這時,屋外傳來了喧鬧聲。馬鐵德來給樑永生送信。樑永生從屋裡出來,打開賈玉圭寫的信:“敝人竭誠擁護抗日民主政府法令,理應負擔救國公糧一萬一千零六十斤,交付日期由馬參謀長面洽。”

樑永生對着馬鐵德問道:“你什麼時候把糧食交給政府呢?”

“明天下午。那還要請樑區長光臨賈府,親自督辦。”馬鐵德說完就離開了。

第二天清早,運河碼頭崗哨林立,警戒森嚴,一隊全副武裝的鬼子登上汽艇,闕七榮和賈玉圭也坐在船上,一聲汽笛之後,汽艇沿着運河向前開動。

與此同時,樑永生帶領着門大海、鎖柱、翠華等近百名羣衆浩浩蕩蕩從龍潭城門涌出來,他們帶着武器和各種運糧的工具,向賈府跑去。

賈府中,馬鐵德吩咐家丁:“都聽着,你們要看我的信號,等我用這鑰匙打開糧倉大門時,你們就一起下手,不要讓樑永生跑了!大家各就各位,快去埋伏!”

樑永生帶領羣衆來到賈府門口,馬鐵德趕忙推開大門,走上前說:“樑區長,請!”馬鐵德客客氣氣地請大家進來。鎖柱和大虎在客廳內外警戒着,樑永生帶着門大海和房智明走進客廳。

樑永生在客廳坐下問馬鐵德:“什麼時候開倉?”

馬鐵德支支吾吾什麼也沒說,拿着香菸遞給客廳裡的人,但是無人理會他。樑永生抽着旱菸警惕地注視着情況的變化。就在這時,外面傳來了汽笛聲,馬鐵德臉色不禁流露出得意的神色,走到方桌旁放下香菸,拿出鑰匙說:“我們馬上開倉,鑰匙在我這兒,樑區長請到糧倉去吧。”

糧倉大門上掛着鐵鎖,馬鐵德手拿鑰匙正走過去,突然傳來清脆的槍聲,馬鐵德不知所措地停住腳步。鐵柱悄聲對樑永生說:“是咱們縣大隊跟鬼子幹上了!”

馬鐵德雖然看出情況有變,但在樑永生等人的注視下,也只能硬着頭皮向糧倉走去。

埋伏在小屋裡的賈六,從窗外朝外瞄準射擊,“呯!”的一聲,樑永生趕忙一個閃身躲到牆角,並把發愣的房智明拉過來,接着又是一槍,正好打在算盤上,算珠散落一地。

樑永生用匣子槍對着小屋窗戶就是一槍,賈六直接中彈倒地。隨後,樑永生抓住馬鐵德,用槍指着他。馬鐵德被嚇得魂不附體,喊道:“不要打槍,不要打槍!我給你們開倉。”

運河邊上,王大江帶着縣大隊打了日寇一個伏擊。日寇丟下幾具屍體,趕忙逃回縣城碼頭。

龍潭街上車水馬龍,運糧的人羣川流不息。鄉親們歡快地扛糧裝車。城門方向,一匹駿馬疾馳而來,停在賈府門前,交通員翻身下馬,把信遞給樑永生說:“樑區長,縣委王書記給你的急信。”

樑永生拆開信封,高興地對門大海說:“縣委已經批准我們臨河區成立大刀隊了。”

昔日的陰霾漸漸散去,寧安寨的百姓迎來了充滿希望的新生活。

點擊點評

精妙的影像處理

影片在影像處理上,前半部分處於自發狀態下的個人復仇,於是在色調上趨於暗淡,音樂也在極力地渲染着悽慘和抗爭的氛圍。後半部分表現樑永生參加革命後回憶苦難的家史,以及自我抗爭的歷程,導演以之爲契機,光線一下子從暗淡轉爲明亮,並且這樣的亮色一直貫穿到影片的結尾;音樂也顯得激奮而有力,給人精神上以極大的感召。影像處理較好地完成了對其所要宣示的史詩性的凸現這一中心點的。

《大刀記》的主人公樑永生告別翠華,打算出去尋找“窮人的活路”。這一場景,導演使用了一個拉鏡頭之後,再使用了推鏡頭,突出了樑永生眼裡滿含着奪眶而出的淚水,逐漸地把大刀這一意象進一步地凸現出來,昭示出他的心歷路程:“從前,我一直拿着這把大刀,東拼西殺,到頭來,還是落了個家破人亡,妻離子散,在我逃離家鄉的那一天晚上,鄉親們都盼着我能給窮人找到一條活路,可是,活路在哪裡呢?”在臺詞說完之後,緊接着是一個蒙太奇轉換,鏡頭對準掛在牆上的毛澤東那神采奕奕的照片,然後再一個拉鏡頭回到了現場。它更好地向我們清晰地標示出了“農民復仇動因”和“中國共產黨的領導”之間的同構與契合。

在影片中多次出現了大刀的特寫。刀,雖歷經滄桑依然發出閃閃逼人的光亮。大刀與人物是相戚與共的關係,大刀的遭遇也是人物的遭遇。大刀是太平天國的一位英雄留下來的,長工傳給短工,短工傳給佃戶,直到傳到了被逼得四處躲藏生活的大海家。可以說,這把大刀,不僅僅是前輩留下的一把武器,還是前輩留下的一種不屈不撓、勇於反抗、永不屈服的鬥爭精神。這種精神已經深入到中華民族的精神骨髓中了。

回望精彩

暴雨接連下了好幾天,運河水破堤而出。老百姓的家都被洪水沖垮了。死裡逃生的近百名鄉親依偎在一個土臺上。生病的人們橫七豎八地躺在地上。土臺旁有一艘官船。甲板上,有國民黨的人在招兵,還有人口販子在船上招收童工。樑永生看到這麼重的災情,決定讓大兒子志勇出外謀生。

在志勇和大家分別時,翠華把一件舊棉衣給志勇,說:“志勇,冷熱當心啊!”她含着淚,從髮髻上拔下針,給志勇縫衣服上開綻的地方,並囑咐說,“以後衣服破了,得自己補。”

門大海老淚衆橫地抱住志勇。周圍的鄉親們看着這骨肉分離的慘景,都異常悲痛。志勇胳膊夾着棉衣,含淚說:“爹孃,爺爺,我走了!”說完,向招工船走去。土臺上的志強哭喊着:“哥哥!哥哥……哥哥……”鄉親們聽着這哭聲心如刀絞一般。

這段情節深刻地展現了農民和地主、軍閥之間的矛盾,突出了這一時期人民生活的悽苦,爲後來樑永生出去找共產黨做出了鋪墊。

星光:湯化達

湯化達(1920—2011),著名演員、導演。1938年參加八路軍,次年加入中國共產黨。1940年後,湯化達在部隊宣傳隊從事演劇工作。1951年8月,湯化達調到上海電影製片廠,先後任演員、演員劇團副團長、副導演。代表作品有:《上饒集中營》、《南征北戰》、《偉大的起點》、《渡江偵察記》、《大刀記》等。

《大刀記》劇組成立後,導演帶領劇組深入到德州進行了一個月的體驗生活,對當地的文化和人文風情有了進一步的切身體味。演員們被分開住進農戶,瞭解當地的風俗民情,體會《大刀記》劇本中的情節內容。甚至還要武術師傅教一些大刀武術套路。例如,在樑永生參加了八路軍後回到家和翠花見面的場景中,導演湯化達和王秀文較好地拿捏了魯北人民那種含蓄素樸的情感表現方式,在特寫鏡頭中,通過人物的眼神展現了人物的內在激動喜悅中還夾雜着無限的思念委屈等複雜的情感。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