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承洲毫無準備,除了不停點頭,竟想不起該說些什麼。
宋寧不胖,將她抱進懷裡時,手臂上絲毫感覺不到重量。然而他依舊一再的收緊力道,彷彿用盡全身的力氣。
宋老爺子驟然離世,宋寧哭了一天,倒在他懷裡抽噎一陣,漸漸累的睡了過去。
顧承洲低下頭,藉着朦朧的夜色,仔細幫她把眼角的淚水擦乾,小心翼翼的控制輪椅回屋。
過走道時,爲了避免她被碰着,他不得不調整下坐姿,將宋寧整個人圈在自己懷裡,一點點挪過去。
醫館的木牀太高,輪椅太佔地方,顧承洲的腿尚未恢復,根本沒法將她放到牀上。
抱着她在屋裡轉了一圈,顧承洲停下來,抱小孩一般抱穩懷裡的宋寧,爾後扯過牀上的薄被,仔細幫她蓋好。
夜色漸深,四周靜悄悄的。顧承洲側耳聽了片刻微微低下頭,顫抖吻上她光潔的額頭,久久不捨移開。
宋寧的皮膚很涼,脣瓣觸到的溫度,卻一路暖進他的心底……
半夜的時候宋寧做夢驚醒,赫然發現自己睡在顧承洲懷裡,眼底寫滿了迷惘。
不適的動了下,不想顧承洲霎時驚醒,下一秒就聽他迷糊哄道:“乖,累了就多睡會。”
“你……”宋寧張口,嗓子啞的好似沙子磨過:“我睡了多久?”
問完無措從他身上下來,下意識的擡手看錶,凌晨四點。居然睡了三個小時,宋寧反應過來,想到以後再也見不到爺爺,又紅了眼眶。
顧承洲清醒過來,心中萬分捨不得她難過,於是主動說道:“我陪你回老宅,外面寒氣重,你換件厚的點外套。”
“嗯……”宋寧點點頭,把房裡的燈打開,扭頭去了另外的屋子,翻出一件夾棉的外套穿上。
顧承洲揉了揉眼睛,打起精神陪她一道折回老宅。
宋鵬眼珠子赤紅的跪在靈前,見他倆進來,無端端生起氣來。
宋寧怕他責怪顧承洲,在他沒開口前率先說道:“我睡不着,回來陪陪爺爺。”
宋鵬見她眼神執拗,長長的嘆了口氣,忍下已經衝到嘴邊的話語。
轉眼到了下葬的日子,宋寧神思恍惚,嗓子啞的話都說不出來。顧承洲心疼的要命,累成狗也不捨得離開她一步。
送葬的隊伍從老宅出發,一路吹吹打打的上了後山,顧承洲的輪椅上不去,無奈只好留在醫館裡乾等。
下葬的吉時是十點一刻,他等到十一點半也不見宋寧回來,整顆心都懸到了嗓子眼。
同樣沒法去送葬的羅馨琳見他這樣,安慰也不是,不安慰也不是,一時相對無言。
後山的半山腰上,宋寧揮着鏟子,一寸寸的往爺爺的墳上添土,視線模糊一片。
小時候,爺爺常帶她上山採藥。什麼藥什麼功效,從他口中娓娓道來,就像聽故事一般。她從小聽到大,今後再也聽不到了。
回想起爺爺臨終前的遺言,眼淚再次洶涌而下。
“墳壘好了,小寧你過來,我們再給爺爺磕個頭。”宋鵬鎖着眉頭,不容置喙的拿走她手裡的鐵鍬。
宋寧手裡一空,木然的點點頭,腳步沉重的走到他身後跪下。
兄妹四個齊齊跪好,連着磕了三個響頭,依依不捨的下了山。
隔天一早,宋鵬把老宅收拾乾淨,一個人悶悶的坐在院子裡抽菸。宋寧無精打采的歪在躺椅裡,什麼都不去想,整個人丟了魂一般。
“我一會就得回省城,等頭七的時再會回來給爺爺上香,你們什麼安排。”沉默良久,宋鵬疲憊的望向宋剛、宋武:“都說說吧。”
宋武繃着臉,同樣疲憊不堪:“上面來了命令,我一會也得走。”
宋剛苦笑一聲,什麼都沒說。兄弟仨的工作性質差不多,根本沒法呆到頭七。
宋鵬剋制住情緒,扭頭望向宋寧,於心不忍的問道:“小寧,接下來你是回霖州,還是留在家裡。”
“我……”宋寧無意識的擡起頭,目光一點點聚焦:“我想再陪陪爺爺。”
宋鵬胸口一滯,悶悶低下頭。
中午吃完午飯,宋寧送走三個哥哥,臉色蒼白的縮回躺椅裡,睜着眼木然望着湛藍的天空發呆。
顧承洲控制輪椅滑到她身邊停下,溫柔握住她的手,默默陪着。
枯坐到下午,劉輝心知勸不住他們,遂帶上院子的大門,去鎮上的市場買菜。
“寧寧,和我回B市好不好?”顧承洲摩挲着她的手背,嗓音溫柔似水:“或者我一直留在這裡陪你。”
宋寧轉過頭,沒什麼情緒的盯着他看了半天,茫然低語:“回B市?”
爺爺走了,三個哥哥也各自迴歸工作崗位,她留或者不留,家都是沒了。
宋鵬和宋剛還未成家,她不可能和他們任何一個住一起,宋武正是新婚,她去了就是隻超大瓦數的燈泡。而要完成爺爺的遺願,跟他走是最理想的一條路子。
打定主意,她籲出一口氣,勉強牽了牽脣角:“等爺爺的頭七過了,我和你回B市。”
“你考慮清楚,這次走了,可能會很久不回來。”顧承洲強忍欣喜,小聲提醒:“我說過我願意留下。”
宋寧抽出自己的手,無助的抱住頭,幽幽道:“你註定是飛在天空的雄鷹,留在這小鎮子,豈不是委屈了你。”
“不委屈!”顧承洲目光灼灼的望着她:“我不要藍天,也不想做什麼雄鷹,我只想一輩子陪在你身邊。”
“……”宋寧餘光見他因爲激動,整張臉都憋的通紅,眉頭皺了皺。“我不喜歡你,跟你回去,只是爲了完成爺爺的遺願。”
她沒法說服自己,喜歡一個癱瘓的病人。
顧承洲臉色變了變,決定不再試探她的態度,能跟他走就夠了。抿了抿脣,他再次捉住她的手,微微有些顫抖的握緊:“大姐知道你要回去,一定會很高興。”
宋寧抽回自己的手,疲憊閉上眼。“我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