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玉佩關情

那大夫只略略把了把脈, 翻了翻眼皮,就搖搖頭,走出房間。

樂家山大爲慌張, 連忙追出來:“趙大夫, 情況如何?難道竟連方子也開不出來了麼?”他自小喜動不喜靜, 不愛讀書, 對藥物還有些造詣, 診脈醫病一竅不通。人地兩生,只好按客棧掌櫃得指點,請來這城中所謂的名醫, 單單診金就是五十兩,這麼就算完事兒了?

大夫嘆口氣, 似乎頗爲可惜無奈:“這位姑娘的病拖了一陣子, 來勢頗爲兇險, 卻也並非無藥可醫。只不過,這病乃是時疫, 對周圍的人只怕有些不妥當。眼下正是災後,若是家中無法另闢靜室休養,照官府規定,病人須送至城外專設的醫館,由專人看護, 不可於客棧停留。”

樂家山心中着了慌, 幸而他走南闖北經歷了不少事兒, 面上毫不流露, 賠笑道:“既然官府有規定, 在下會想辦法尋個養病的場所。還請大夫您先開個方子,儘儘人事。”

“好吧, 老夫這就開個方子,先吃上兩天。若是好轉,就按原方子接着服用下去,直到痊癒。若是不好,也不用再找人瞧了。”

樂家山心中暗罵:如此失德,算什麼名醫!面上只能唯唯諾諾,收起藥方,恭恭敬敬送了那大夫,轉身對着掌櫃就是一揖:“大夫的話,掌櫃想必也已聽見。還請行個方便,寬限兩日,在下這就出門去設法租賃住房。這兩日王姑娘房中所有需要都由在下派人照料,不會煩勞店家。實不相瞞,這位姑娘不但與我家中沾親帶故,其身份非比尋常,不容有失。萬一有個好歹,不但在下難逃其責,其家人親友若是追究起來,便是貴店貴東也要擔點干係。”

一番話軟硬兼施,掌櫃點頭答應,有些被威懾住了。樂家山鬆了一口氣,將藥方交給自傢伙計去抓藥,回頭囑咐幾句,連忙出門爲楚言尋找住處。

嚇唬掌櫃的那幾句話,其實也是他的煩惱。這事沒遇上算好,碰上了卻不能不管。且不論楚言的身份和在皇家人心中的地位,她是妹妹芸芷夫家名義上的主人,實際上的一個重要成員,芸芷在好些方面都深受其惠。於情於理,他都不能不管。不但要管,還要管好。否則,不但無顏去見靖夷和芸芷,萬一楚言有個好歹,先不論佟家如何,他們樂家承受不起任何一位皇阿哥的雷霆之怒。

他這次採辦的藥材是加工幾種成藥的主要材料,如果不能按時送到,同仁堂的生意很可能會受到影響。看樣子,楚言的病不是一時半會兒能好的,他在此地無親無故,無人可以託付。更要命的是,那個大夫張口就是時疫,不但店家,就連他的夥計只怕也有些恐慌。雖然沒有親身經歷,也有些耳聞,他知道官府在災荒時設置的藥局醫館是怎麼回事,尤其楚言這樣的妙齡女子,就是活下來,也是生不如死。他絕不能讓楚言落到那個地步。

走了幾個地方,纔打聽到有兩家的房子出租,可惜一家屋舍破舊失修,不適合居住,另一家地方環境太過雜亂。樂家山強壓失望,還要再往前打探,一個夥計慌慌張張地找了來:“二少爺,不好了,官府來了人,要把王姑娘帶走呢。”

樂家山趕到之時,場面已經亂了。幾個衙役凶神惡煞一般衝進來,聲言患了時疫的病人不許久留,這就必須搬去城外的醫館。掌櫃的表面上勸了幾句,其實也是巴不得趕緊趕他們出去。同仁堂的幾個夥計好說歹說不成,也鬧不清這位王姑娘與東家到底是什麼關係,只得一面拖延時間,一面分出人手去尋少爺。只有小峰抱了拼死的決心,站在楚言房門前,攔着不許那些人進去。

衙役中有人失去了耐心,就要破門而入把病人揪出來。店家不肯真心去勸,同仁堂的夥計有所顧慮,竟被他踹開了大門,小峰急得撲上去又撞又咬,沒兩下就被撥到一邊。那些衙役平日都是橫行慣了的,哪裡肯平白吃一個小鬼的虧,上去對着小峰就是一頓拳腳。樂家山的夥計自然不能看着這麼個孩子被人打死在眼前,掌櫃的也怕在自己店裡鬧出人命,只得出面調停。

小峰被救下來時,滿頭滿臉的血,渾身青一塊紫一塊,沒一塊好肉。樂家山又氣又急,吩咐完夥計照料小峰,對着掌櫃怒道:“在下先前那番話,竟是掌櫃的耳旁風了?”

掌櫃賠笑道:“小的既答應客人寬限兩日,再沒有不作數的。只不過,後院的客人聽說了這邊有位得了時疫的姑娘,擔心被傳染,自去報官。兩邊都是客人,你讓小的得罪哪一邊?”

衙役得了好處,不再那麼強橫,仍擺足了架子:“淮河發大水,各處都有不少逃荒的災民,出現時疫,是要緊的大事。隱匿不報,不管是誰,都是大罪!如今四皇子正在淮安府,出了事兒,別說你們兩個,就是我家大人也擔待不起!”

“你是說,四阿哥現在淮安府?”樂家山不知該喜該憂。

“可不是。四皇子性子冷,手段硬,雷厲風行,我家大人早有耳聞,故而再三吩咐下來,這段日子決不可出岔子。這位姑娘也是可憐,誰沒有個三長兩短的時候?可誰讓她偏在這時候這地方生了這病?兄弟們吃公糧,只能按上面的意思辦。這位公子,你要是能找個獨門獨院,立時把這位姑娘搬過去,兄弟們就當今天沒跑這趟,要不然,只好讓兄弟們把這位姑娘帶走了。”

四阿哥的性情手段,京城中又有幾個不知道的?可也正是這位四阿哥,與佟家關係非淺,一向最肯照應楚言。楚言不知怎麼脫離了皇上的鑾駕,又自稱姓王,多半是另有打算。可是,佟姑娘,不論你想做什麼,都要先留住性命纔是。樂家山沉吟片刻,有了主意:“這位官爺,可否讓人陪在下跑一趟?屋內這位姑娘與四阿哥有些淵源,該搬到哪裡去,只怕還要請示四阿哥。”

“大膽刁民!蹬鼻子就上臉,也敢與四皇子攀親?給我拿下了!”

樂家山冷冷一笑:“官爺何必着急?是與不是,到四阿哥面前一問就知。官爺們若是知情不報,耽誤了這位姑娘治病,回頭四阿哥計較起來,你家大人擔待不起,卻不知哪位官爺擔待得起?”

說話這位衙役正要發威,卻被邊上一位拉住了。那位心思較爲活絡,想起了一件事:“錢哥,慢着。你忘了?四皇子正命知府大人尋找一位年輕姑娘,該不會就是這一位?”

“啊?!”幾個衙役都是一驚,提起找人這事,他們也都是知道的。明面上雖然沒鬧出太大動靜,外鬆內緊,只差沒把淮安府給翻過來。四皇子巴巴從京城調了好幾個人過來,四處查訪。知府知縣都得了吩咐,一天幾次派人打聽消息。他們這些官差也都得了消息,知道有位身份尊貴的女子正流落在淮安地面上,這陣子見到單身的女子都先客氣三分。

眼看官差前倨後恭的情形,樂家山苦笑:“四阿哥若是在尋訪一位姑娘,多半就是這位了。”四阿哥認了真,佟姑娘就是沒有病倒,只怕也難以逃脫。

四阿哥坐在桌前,對着手中的玉佩出神。

今春,山東大旱鬧蝗蟲,蘇北連着幾場大雨,淮河又澇了。災情雖然不算嚴重,賑災防疫還是少不了的事兒。賑災的錢最不該貪,也最好貪。他接下這個勞神不討好的差事,跑這一趟,順便迎聖駕回京,多少也懷了一點私心。

十三弟來信說她情緒消沉,生了場病,拖了許久,雖然還不至於不理不睬,對十三弟也冷淡了很多。十三弟有苦說不出,只能往他這裡倒倒苦水。收到十三弟那封信,他就開始心驚肉跳,老覺得她要出事。

還在徐州,就聽說她掉進了洪澤湖,居然是被太子的小妾推下去的。真不知南去這一路,她受了多少委屈!既然喜歡她,等了她那麼些年,口口聲聲一輩子會對她好,爲何連這些小事也不能護她周全?四阿哥對最親近的這個弟弟也生了幾分埋怨。

康熙見了匆匆趕到的四阿哥一面,囑咐他辦好賑災事宜,順便尋找楚言。太子不知是不是受了責罵,咬牙切齒地指控她蓄意逃跑。十三阿哥一反常態,沉默寡言。那個未開口先笑大大咧咧的男孩是不是再也不見了?

沒等他找到機會安慰十三弟兩句,皇上一行起程回京了。賑災的事還好,交給地方上的官員,時不時提點幾句,盯上幾眼,也就是了。洪澤湖沿岸這麼大的地方,這麼多人,要把她找回來,可不容易。

到淮安府的第三天,他見到了這個玉佩。她曾經投宿的那家小兒子,意圖對她不軌。她逃走時落下這枚玉佩,被那人識到,拿去換了十五兩銀子喝酒嫖娼。一個滿人官員無意中見到玉佩,認出上面的滿文,一面派人呈送四阿哥,一面命人鎖拿了那家人。

終於有了她的一點消息,四阿哥欣慰之餘,更加擔心。原來,她還記得他的話,一直把這個玉佩帶在身邊,可也不知是不是準備着幾時再送進當鋪去。從小嬌生慣養,凡事都有人爲她張羅,她哪裡知道世上艱難,人心險惡?這麼貿然出逃,也不知要吃多少苦。一想到她險些遭了那個無賴的毒手,弄不好淪落風塵,求死不能,他就衝動地想殺人。

總算從那家人口中得知她要往淮陰來,算是有了點線索。不知她要來找什麼人,也許在淮陰城裡安排了人接應?以她的聰明,不會想不到獨自出逃的艱難。誰在幫她?他派人在淮陰城裡找過,洪澤縣和那個村落方圓幾十裡找過,附近幾個州縣的船行車行全都留了話,從京中自己府裡屬下星夜兼程調來十來個辦事老練又認識她的人在重要的路口碼頭巡查。可過了這麼多天,還是沒有她的消息。

她出了什麼事?會不會那日逃跑時失足摔下山了?是不是生着病受了傷,等着救護?會不會又遇上了壞人,正被關在某處?會不會着了什麼人的道落了難?那丫頭不知天高地厚,不曉得她那點機智,遇上真正的壞人,根本無用。她的容貌氣質,鶴立雞羣,弄不好身上還帶着從九弟生意裡分出來的那些銀票,整個兒就是一頭肥羊!他不敢多想,又不能不想。前日起,他已經讓人變着法兒把城裡和附近幾個鎮子有些勢力的鴇母牙婆都給抓來審訊一番,還是沒有她的下落。他放了一半心,更懸起了另一半心。

皇阿瑪說:“真要找不到那丫頭,就算了,由她去吧。”可他不願意就這麼算了,也不敢就這麼算了。如果她平安,還罷了。可玉佩的事讓他心有餘悸,他怕如果他算了,她會在什麼地方受苦,叫天不靈,叫地不應。他怕自己會在午夜噩夢,看見她在流淚流血。

一陣急促的腳步聲,讓四阿哥皺起了眉頭。沒等他發話,管家戴澤跑了進來:“四爺,佟姑娘找着了。”

客棧中衆人沒有想到四阿哥會親自前來,紛紛退後幾步伏身施禮,都暗自慶幸不曾真對那位姑娘做過什麼。小峰裹好傷,剛把小嵐哄得不哭了,就聽說又來了一撥人,連忙踉踉蹌蹌地跑過去,張開細瘦的胳膊護着那道門:“誰也不許碰我姐姐!”

四阿哥冷哼一聲,樂家山趕上去拉開小峰,捂住他的嘴,拖了他一同跪下:“這孩子一路與佟姑娘同行,也曾捨身相護。還請四爺看在他一片赤誠的份上,饒恕他語言無狀之罪。”

“起來,站到一邊去。”四阿哥冷冷說道,越過他們進入房中。

楚言正發着高燒,不省人事,頭髮蓬亂,臉色蠟黃,雙頰泛着不健康的潮紅,嘴脣乾裂,口中時而發出嘶啞含糊的囈語。

“阿楚,阿楚。”四阿哥柔聲呼喚,輕輕拍了拍她的臉,只覺得觸手滾燙,而她毫無反應。

她曬黑了,也瘦了,如今的模樣,就是他乍一眼也要認不出來。初次見她以來,笑也罷,哭也罷,調皮搗蛋也罷,強詞奪理也罷,就連委屈就全的時候,她也總是那麼生氣勃勃。一陣子不見,竟落得這樣!

四阿哥心疼地理了理她的頭髮,擦了擦她額上的薄汗,拿開她身上蓋的客棧的棉被,從何吉手中取過自己的披風,小心地把她裹住,打橫抱起,大步向外走去,口中下着命令:“讓他們把車靠到門口,把淮陰城裡有些本事的大夫全都給我找來。”

“喳。”何吉慌忙答應着,一溜煙地跑在前面。

經過樂家山面前,四阿哥腳步一緩:“來日,定有重謝。”

不等樂家山有所表示,四阿哥已經抱着楚言走出客棧,登車而去。

淮陰城裡,有點名氣的大夫黑壓壓地站了半間屋子,個個忐忑不安,噤若寒蟬。

四阿哥皺着眉頭坐在上方,手指不耐煩地敲了敲桌子:“你們都是杏林高手,說說你們的高見吧。”

指了指前排的三個人:“你們見過病人,診過脈。你們先說說病人的情況。孫大夫最年高德望,你先說。”

“是。”被點到名的孫大夫,心中斟酌一番,小心翼翼地開了口:“依老朽之見,這位小姐一向嬌生慣養,只是最近不知什麼緣故,憂慮太過,奔波勞累,加上飲食不繼,失了調理,埋下了病因,又遇上春夏之交,不幸染上了風寒。這病本來不重,只可惜耽誤了些時日,加上體質原本嬌弱,猛然發作起來,來勢洶洶,大意不得!”

“哦。依你說,只是風寒,不是時疫?”

“今春雖遭了水患,卻不算嚴重,官府措施得當,適時賑濟,災民流民人數比往年少了很多,老朽四下行醫,見了不少風寒時感,尚未見過一例時疫。”

四阿哥臉色有所緩和,指了指另外幾個人:“你們幾位怎麼說?”

“孫大夫所言極是。”

“這位是妙春堂的趙大夫吧。你怎麼說?裡面這位小姐是不是時疫?”

趙大夫連忙深施一禮,賠笑道:“小人贊成孫大夫所言。小姐只是染了風寒,不是時疫。”被四皇子選去爲那位小姐診脈,又點名問話,可見在皇家人眼裡他的醫術已經是淮安府冒尖的幾個,出了這門,他的名氣又可以大上一截。

“難道趙大夫也沒見過時疫的病人?我怎麼聽說,你今兒早些時候曾看過一個女病人,正是時疫?難道趙大夫先前竟是誤判?府臺衙門的幾位差役可已經聞訊過去逮人了。”

“這個——小人今日確曾在一家客棧見過一例時疫。”趙大夫驚出一身冷汗,橫下心一口咬定。

“醫者父母心。趙大夫該不會連自家的孩子也認不清吧?怎麼幾個時辰前診治過的病人,這會兒就忘了呢?同一個病人,早先說是時疫,這會兒又說不是,是何道理?”

趙大夫說不出話來,只能跪下磕頭求饒。早先客棧裡那位女病人,他沒當回事,懶得仔細看,方纔那位小姐身份高貴,他太當回事,沒敢仔細看,哪裡知道竟會是同一個人。

四阿哥重重一拍桌子:“你身爲大夫,不肯用心治病救人,只知斂財沽名,信口開河,草菅人命,更有甚者,散佈謠言,混淆視聽,擾亂民心,其心可誅!”

趙大夫嚇得渾身有如篩糠,抖抖索索地匍匐在地上,磕頭如搗蒜一般。

那些大夫,有的膽小有的心虛,只嚇得腿腳發軟,牙齒打顫。有些原本不齒趙大夫爲人,懶得爲他求情。也有些同行相爭,暗自幸災樂禍。剩下的即使認爲他罪不當誅,揚州十日,陰影猶在,早聽說滿人貴族常於談笑間殺人,又親眼見到四阿哥翻臉如翻書,哪裡還敢說什麼。

孫大夫到底是這些人的精神領袖,定了定神,賠笑施禮:“回稟四阿哥,人非聖賢,孰能無過?我等行醫,偶爾誤判誤診也是有的,未必存心爲之。淮河水患,由來已久,厲害的年份,饑民遍野,瘟疫橫行,十室九空,每每想起都是心有餘悸,故而每到這個時候,官府百姓都特別小心,寧信其有,不信其無。趙大夫也是謹慎太過,草木皆兵。好在尚未造成嚴重後果,還請四阿哥高擡貴手,讓他改過自新。”

此言一出,膽子較大的,捱不過情面的,紛紛附和。到後來所有人異口同聲:“請四阿哥高擡貴手,繞過他這一次。”

四阿哥其實並沒真想殺這個大夫,只是心懸楚言下落,擔憂了好幾天,好容易找到了,卻是奄奄一息,若是一個不好,真被帶走了,又不知要吃多少苦,弄不好等他趕到已經沒了性命,想起來就覺得一肚子氣憤。客棧危機,始作俑者正是這個黑心庸才的大夫!氣惱之餘,藉機發作一番,也不排斥結實賞他一頓板子,聽見孫大夫那番話說得有些道理,又見這些人齊了心求情,想想楚言還要靠着他們醫治,也不好太過爲難,當下冷聲道:“既這麼着。來人!把他那個妙春堂的牌子拆了,作爲懲罰。從此不許他在淮陰城裡行醫。”

幾位大夫悄悄吁了一口氣,又恭維一番四阿哥的仁慈大度。趙大夫才德平庸,拉病人搶生意卻是一把好手,去掉這麼一個競爭對手,許多人也是樂意的。

趙大夫保住了性命,又逃過牢獄之禍皮肉之苦,已是感激涕零,不敢再求其他,磕了個頭,被人帶了下去。

四阿哥對着孫大夫抱了抱拳,神色誠懇:“孫大夫醫術品德皆超人一等,病人就拜託了!”

孫大夫慌忙擺手:“不敢,不敢。老朽自當盡力而爲。只是病人身體嬌弱,眼下病勢十分兇險,不容樂觀,若能挺過今明兩日,甦醒過來,老朽纔敢說有幾分把握。”四阿哥給了他一個好大的面子。可是,皇子的禮遇也是好得的?

“既這麼說,這幾日還請孫大夫長留在此,萬一病勢加重,也好隨時對症下藥。”見他面有難色,四阿哥淡淡一笑:“孫大夫還有醫館家人需要照料,偶爾離開一下,情有可原。就請在這些大夫裡挑出兩位得力的,作爲助手,我也好放心一些。”

大夫們退了出去。四阿哥獨自坐在椅中出神,想着該如何向康熙報告楚言的事。

戴澤走了進來,躬身問道:“四爺,同仁堂那些人預備明日啓程,想問問佟姑娘帶着的那兩個孩子該怎麼辦?”

“她帶了兩個孩子?除了那個愣頭愣腦的小子,還有一個?”

“是。還有那小子的妹妹。他兄妹倆家中被水淹了,外出逃荒,遇上佟姑娘,佟姑娘認了他們做弟弟妹妹,帶着他們一起走。前些日子,那小子病了,也是佟姑娘看護的。”

“他兩個命倒好!”四阿哥失笑,嘆息道:“還改不了動不動認親戚的脾氣!自己都管不好,還一口氣認下兩個小的!找個地方讓人好生養着,別怠慢了,省得回頭想起來鬧着跟我要人。”

“是。還有,善大人派人來問,那一家子該如何處置?”

楚言平白受了這些苦,說到底都是拜那潑皮所賜!四阿哥恨聲道:“居心不良,以下犯上,圖謀不軌,死有餘辜!”

戴澤本想說其罪不至死,看看四阿哥神情,轉念一想,佟姑娘“落難”的情由只怕還要着落在那家人身上,躬身答道:“奴才這就去安排。”

處理完手邊一點事務,四阿哥往楚言住着的偏院走去。

兩個僕婦正往她嘴裡灌藥。一個扳着她的頭,掰開她的嘴。另一個用簪子撬開她的牙齒,拿勺往裡灌。她雖在昏迷中,身體卻本能地排斥着,沉悶痛苦地咳着,藥汁從嘴角溢了出來,流得滿處都是。

“混帳東西!這是做什麼?”四阿哥心底那點小火苗又竄了起來。

“四爺饒命!”兩個婦人嚇得渾身一哆嗦,慌慌張張地跳起來,剩下的藥汁有一半倒在了楚言身上。

四阿哥氣得頭頂冒煙:“來人!把這兩個蠢纔給我拖出去!找兩個會做事的來!還有,姑娘的藥再煎一碗拿來。”

在牀邊坐下,取了汗巾爲她擦拭,再看她眉頭微鎖,身體時而還會抽搐一下,睡得十分不安穩,不由大爲心痛,俯下身,握住她兩隻手,湊近她耳邊,低聲安慰:“阿楚莫怕!我在這兒!”

想到大夫曾說她的病勢兇險,能不能好全要看這兩日過不過得去,不覺有些心慌,想起懷中的玉佩,連忙掏出來放在她的枕邊,默默祈求:“額娘,她的身子裡流着和您一樣的血。您在天有靈,保佑她平安!”

何吉過去看着人把藥煎好,吹涼一些,親自端了過來。

四阿哥接過藥碗,打發何吉出去,扶着楚言坐起,柔聲哄着:“阿楚,吃藥了。吃完藥,病就好了。”

楚言此時燒得稀裡糊塗,人事不知,哪裡知道自己張嘴。眼見喂不下去,四阿哥扶着她重新躺下,怔了一會兒,像是下了決心,一手托起她的頸下,另一隻手將碗送到自己嘴邊,含住一口,再用脣頂開她的嘴,慢慢哺了進去。如此,足足用了小半個時辰,纔將一碗湯藥全都喂進去。

她的脣漸漸恢復了柔軟紅潤。他腦中不期然浮現養心殿那一幕,戀戀不捨地放開,一隻手輕輕拂過她安靜憔悴的面容,暗自嘆了口氣:“阿楚,我該拿你如何是好?”

命人取來溫水,親自爲她擦臉洗手,退下襪子,發現她腳上有幾處傷痕水泡,因爲沒有及時上藥包紮已經發炎化膿,四阿哥連忙喚人找大夫去要對症的藥膏,自己動手用茶水洗淨患處。猛然間想起上回她在西山扭傷了腳,十三弟揹着她一路走到靈光寺求醫,忽然覺得口中苦澀異常,原來她喝的湯藥竟是極苦的。勉強忍住心中難過,從何吉手中接過藥膏,爲她抹上,仔細包紮起來。眷念地望了一眼,毅然走了出去。

見過幾個地方官員,處理了幾份公文,時間已經不早,四阿哥收拾了準備就寢,心中始終有些放不下,就讓何吉過去看看她的情況。不一會兒,何吉回來,報告說:“聽新來的丫頭說,佟姑娘睡得不踏實,像是在發噩夢,不時還說着胡話。”

四阿哥來回踱了幾步,終於還是心底那份擔憂佔了上風,拋開心中的包袱,親自過去探視。

她不知夢見什麼,一臉悽然無助,口中喃喃地喚着爸爸媽媽。雖嫌她稱呼古怪,四阿哥一看就知道她在找親孃,只覺的心被揪了一下,許多年前的記憶浮了上來。她的娘早就沒了,她爹也顧不了她,她還能有誰呢?

四阿哥靠在牀邊,半伏下身子,將她摟在懷裡,輕輕拍拂:“阿楚,還有我呢。我在這兒,一直守着你。誰也不許傷你,誰也不許帶你走。”連說了幾遍,楚言漸漸安靜下來,下意識地往他懷裡靠了靠,沉沉睡去。

等她睡熟了,他慢慢直起身子,準備離開,卻發現她的一隻手不知何時緊緊地攥住了他的衣襟。四阿哥一愣,目光從她那隻手,掠過她安然平靜的睡顏,再落到枕邊那枚玉佩,冷硬的心突然變得非常柔軟。用手撥開她額前汗溼的幾縷頭髮,低聲嘆息道:“阿楚,你的心,你自己當真明白麼?”

擔心驚動了她,不敢勉強抽身,四阿哥索性和衣側身在牀上躺下,攬着她,心中安定,不一會兒也就沉入夢鄉。

一連兩天,四阿哥夜間都回過來,抱着她入睡,就連喂藥換藥淨面洗手這些雜事,也都是親歷親爲,不肯假手他人。他近身的幾個人對主子的脾氣習以爲常,見怪不怪,視若不見。挑來服侍楚言的丫頭僕婦,就算心中有想法,也不敢多說一字多發一聲。

==> 重感冒,難受,沒精力碼字。先把存貨發上來,明天停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