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穿着黑襯衫的高個男人,拖着一個披頭散髮的女人從房間裡出來,一路拖到井海文對面,才把人放在了地板上。
我其實根本看不清這女人的長相,可憑着她身上的衣着,還有不算陌生的身形還是能猜到。
是安新梅。
見我神情發呆的盯着地板上的人,井海文從沙發上挪動了一下,朝我靠近一些,我覺察到了可是不知道此刻該跟他說什麼,索性裝傻繼續看着地板上的安新梅發着愣。
井海文問站在一旁那兩個黑襯衫男人,“這麼昏着,還能多久?”
“回先生,兩個小時以後就能醒過來。”一個黑襯衫男人垂頭回答問話。
井海文沒再出聲,目光卻筆直的朝我看過來,看得我無法繼續裝作看不到,只好轉頭滿眼不解的迎上去。
“井錚要住院一段時間,那裡的照顧陪護很專業細緻,你不必每天都過去,趁着這段新婚暫別的時間,正好整理下心情。”
我默聲聽着井海文的話,他半句都沒提起躺倒在地板上的安新梅,反而很是關切的替我安排起接下來的時間安排。
拿眼角餘光瞄了眼地板上如同屍體一般毫無動靜的安新梅,我想起那張折起來的尋人啓事,不知道關於這東西,井海文是否知道。
進而想到自己對於懋光井家那兩個男人的關係,似乎所知甚少,我甚至都沒辦法確定他們這對所謂父子之間的關係,究竟孰好孰壞。
一想到這些,我就覺得心煩,自己以後在懋光的日子完全一片未知。
還有按着井錚說法,轉眼間就跟我有了血緣關聯的安新梅……我暗暗深吸一口氣。
今日之前,我從來沒想過自己已經過世的老媽,還有這麼多隱秘的過往,從未對我說起過。
眼前井海文讓人這麼對待安新梅,更讓我心裡極度不安困惑。
“潘茴,不舒服嗎……”見我一直沒回應,井海文沉聲又問了我一句。
我連忙嗯了一下,擺出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眼光在安新梅身上走了一圈後,重新回到井海文臉上。
井海文臉上看不出喜怒,不過目光漸漸看向了地板上的安新梅,他手上捻着從自己手腕上取下來的那串佛珠,一下一下很有節奏,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響。
過了會兒,佛珠摩擦發出的咯吱聲陡然頓住,我本就緊張的心跟着也是一頓,擡眼去盯緊井海文。
“聽說在姻緣山的時候,她差點放火傷到你,今天又差點害了井錚……你知道她是什麼人嗎。”井海文一邊問我,一邊把手上的那串佛珠盤迴到手腕上,目光徐徐看着趴在地板上的人。
“我,對她不瞭解,在姻緣山也只見過幾次,聽井錚說她經歷挺慘的,先是沒了老公,後來女兒也因爲車禍去世了,就剩下她一個人。”
我當然不可能回答井海文,我剛剛聽說這個安新梅可能是我同母異父的姐姐,只說了我和安新梅打過交道的實情。
井海文臉色依舊很淡,整個人放鬆的靠在沙發背上,忽然又把話頭轉移到了別處,盤着佛珠的那隻手來回輕輕轉動着。
他問我,“我兒子,被你扇過耳光嗎?”
這問題讓我完全沒料想到,聽完眼前就晃過之前井海文被林玥打耳光的一幕,稍微怔了怔我纔開口。
“好像有過,但是……”我想了想井海文被打之後的反應,有點遲疑要不要說下去。
井海文突然露出頗爲好奇的表情,“但是什麼?”
我咳了一下,略微低頭回答,“但是他還手了。”
屋子裡再次完全靜了下去。
半分鐘後,我才聽到井海文發出一聲極低的苦笑聲。
見我擡頭看他,井海文繼續苦笑微微搖着頭,似乎頗爲感慨的開口,“井錚怎麼能這樣,我們井家男人不該如此……年輕的時候,林玥比現在更鬧騰,可我從來沒還過手。”
我眨了眨眼,不知道井海文怎麼就把話題扯到了那位新晉井太太身上。
“是我先惹他生氣了,他纔沒忍住。”我看了眼地板上依舊紋絲不動的安新梅,很自然的就開口替井錚解釋了一下。
“所以各人有各命,林玥還有她,”井海文擡手虛指了一下地板上的安新梅,“加上潘茴你……都是女人,命數卻相差太多。”
說到末了,井海文語氣很是感慨。
我實在看不透他跟我說這些,究竟爲了什麼,只好安靜的等着他繼續,可是井海文卻似乎累了,抿緊嘴脣不再說下去。
我又觀察一下地板上的安新梅,想了想試探着去看井海文,問他,“打算怎麼處理她?”
井海文眼神莫測的看着我,“怎麼會用處理這個字眼兒,我沒打算對一個身世坎坷的女人怎樣,之前的耳光已經算是懲罰。”
我沒怎麼聽懂這話的意思,正垂眸思索,就聽井海文又問我,“你很關心這個女人,可你不是應該討厭她的嗎?”
心頭一磕。
我正要開口回答,地板上的安新梅卻突然猛地整個身體抽搐起來,我和井海文齊齊看向她。
井海文冷然的看着,沉聲吩咐站在一旁待命的那兩個黑襯衫男人,兩個人應聲過來按住安新梅,其中一個人還很熟練的撥開擋在安新梅臉上的頭髮,動手去翻她的眼皮。
我心裡真的很緊張,不知道安新梅究竟是怎麼了,當然我這份關切並非出自什麼血脈親情或者自然善意。
我只是不想還沒搞清楚有關老媽陳年舊事的時候,莫名就失去這件事上至關重要的一個角色。
不管安新梅究竟是不是我的姐姐,她現在稀裡糊塗的出了事情,對我都不是什麼好事。
“先生,她應該是又發作了。”翻安新梅眼皮的男人,停下動作仰頭看着井海文,等待命令。
我不明白又發作了是什麼意思,納悶的觀察着安新梅終於顯露出來的臉色,她臉色灰白看上去很難看,嘴角也隨着身體的抖動一起微微抽搐,不知道她爲什麼會這樣。
是本來身體就有舊疾,還是被井海文折騰成這樣,我無法確定,也幫不上什麼忙,只能眼巴巴的看着。
“送醫院去吧,你們兩個看好她。”井海文給了指令,兩個黑襯衫男人應聲動起來,他們擡起安新梅,又打電話聯繫了車子,之後很快就離開了這房子。
我隨着起身目送他們離開的井海文一同站着,心裡下意識覺得安新梅被送去的什麼醫院,可能就是井錚住院的那一家,我知道那裡是懋光旗下的私營醫院。
一兩分鐘後,井海文接了一個電話後,轉頭衝我淡淡一笑,“聽井錚說她從小就有這個抽搐的毛病,這種是治不好的,只能控制發作的頻率,你不必擔心。”
爲什麼總覺得我會擔心那個女人?聽着井海文的話,我心裡被這個念頭塞滿,扯扯嘴角,不置可否的衝着井海文笑笑,沒說什麼。
“終於清淨了,你要是不着急回樓下的孃家,就坐下陪我聊聊,林玥不知道什麼時候會醒過來,我一個人等她有點……”井海文說到最後,不知爲何沒說完就停下來,眼光朝林玥睡覺的臥室門口,怔然的望了過去。
我有些尷尬的靜靜旁觀着沉默不語的井海文,越發好奇他和那個林玥之間的故事,想來一定愛恨交織很是精彩。
江湖傳聞裡猶如毒蛇一般的男人,卻能任由女人對他開槍扇耳光,還都是在衆目睽睽之下做出來,這會是怎樣的感情?
原本以爲我和井錚之間的愛恨糾葛足夠狗血慘烈,可是現在比較之下,也許我們要在他們面前甘拜下風了。
“人年紀大起來,自然就有些嘮叨唸舊,沒煩到你吧……我只是不知道爲什麼,就是覺得很願意跟你聊天說說故事。”井海文不知何時回了神,目光淡然的重新看着我。
我微笑搖頭,“我也挺願意聽您說話,不介意。”
井海文彷彿心情不錯的笑出聲兒來,憑我的閱歷聽着,感覺不是刻意裝出來的。
“你喜歡小孩子嗎。”短暫安靜後,井海文斂了笑容,突然問我。
我想都沒想就回答,“喜歡,我喜歡男孩子,吵吵鬧鬧的多好玩。”
井海文在沙發上換了個姿勢,把頭自然地垂了下去,拿手指緩緩轉着手腕上那串佛珠,“我倒是喜歡女孩子,嬌嬌氣氣的撒嬌依賴着你,一定很幸福。”
其實我也從未認真的思量過養育兒女這種事情,突然之間和井海文談論起來,還真是感覺有些怪怪的,不知道他怎麼就跟我說起這些。
難道……我想到有關井海文不能生育的傳聞,忽然感覺聊起這種敏感話題,似乎不會有什麼好結果。
可是話頭是井海文自己提起來的,我並無掌控權,只好打起精神等着下文。
“自家人,也就不繞彎子講話了……其實很多年前,我有過一次機會可以生兒育女,可惜被我自己給毀了,也毀了林玥的身體。”
井海文的眼神一點點冷了下去,儘管有心的避開我看向窗外,可我還是感受到他眼裡透出的冷刺。
我心頭突突跳着,聽他剛纔這話的意思,難道他以前年輕的時候,差點有了自己的孩子,而孩子的媽媽就是林玥。
可後來究竟發生了什麼,孩子卻沒能生下來?
“大概因爲有過那樣的遺憾,所以我不大能理解有人會放棄自己的親生骨肉,尤其是十月懷胎的母親……潘茴,你媽媽在生時我跟她也是有過接觸的,沒想到她原來是那麼狠心的女人。”井海文說着,目光玩味的朝我看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