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茴,我還想睡你。”
深夜裡聽到的這句話,害我幾乎是徹底失眠,腦子怎麼也停不下來,從記憶裡翻騰出五年前在這個屋子裡和井錚的每一次彼此深入,想到恨不得立馬衝到醫院去。
我猜在醫院的那位,也跟我差不多。
我從牀上爬起來坐到了窗邊的單人小沙發上,把窗簾拉開往外面看,夜色已經淡了很多。
生理上的蠢蠢欲動也淡了下去,現實生活裡那些讓人開心不起來的破事,一樁樁一件件的再次清晰起來,無法迴避。
我和井錚之間並不算和諧的關係,提醒着我,別太把他說的那些好聽話當真,誰知道他背後究竟什麼心思。
這麼一想,什麼念頭都涼透了,被擱置在一邊。
我開始去想跟井錚去嶽海這事。
嶽海是個濱海城市,我很小的時候曾經跟老媽去過,記着老媽到了那裡就把我拜託給一個阿姨照顧,她跟我說是去忙工作,讓我乖乖聽話。
可知道了老媽年輕時那些經歷和身份後,我開始懷疑她當時究竟是幹什麼去了,因爲我雖然當年年紀不大,可還是記得跟老媽回到懋江時,老爸和老媽吵了一架。
大概就是那次之後,老爸開始從超級忙碌的日程裡,儘量抽出時間跟我相處,偶爾還很小心的試探着問我,願不願意跟着他一起生活。
那時我真是心大,人也叛逆期,對於爸媽之間微妙的變化基本都忽略當做沒看見,要不是眼前聽了井錚的那些話,我恐怕再也不會想起這些陳年舊事。
我嘆了口氣,渾身無力的撐起身體,去廚房找了杯子給自己倒了杯水,喝了半杯後忽然想起來,老媽還在的時候,也不是完全沒跟我說過她的過去。
老媽覺察到我可能談戀愛時,在飛去香港的飛機上問過我,想不想聽她說說自己年輕時的感情經歷。
我當時很興奮的點頭說當然!能知道自己爸媽的八卦,怎麼會不願意呢。
想想那時候的自己真是單純,要不是老媽講到最後,把重點落回到了井錚兄弟身上,我還沒發覺自己已經被老媽套路了。
老媽在飛機上跟我說,她比我還小的年級上,喜歡上了一個男人那時候她還沒遇上我老爸,也不知道自己的人生還會發生什麼,當時就一根筋的對那個男人。
我記着自己當時還打斷老媽,問她那個男人帥嗎?老媽很苦澀的對着我笑,跟我說那個男人不算帥氣,但是因爲身上的經歷顯得格外有男人味。
我追着問是什麼經歷,老媽猶豫了一下才告訴我,她喜歡的那個男人是做黑暗行業的,雖然他們相識的時候,那人已經漸漸轉行淡出,可身上見不得光的印記實在是太深刻,很難洗清了。
老媽神情黯然的看着我,跟我說千萬不要想她那樣,喜歡上身下坐着累累白骨的男人。
是會得到很刺激的情感體驗,可結局都不會好,她不想我受傷,只希望我能平淡的幸福一生。
我記着老媽最後說,她發現我身邊已經類似她喜歡過的那種男人出現,就算還沒完全成型,但已經能窺出端倪。
“小茴,媽媽說的就是那個咱們在農家樂認識的男孩……井錚。”老媽意味深長的說出了井錚的名字。
回憶至此,我心裡苦澀的情緒一點一點,從四肢百骸蔓延散佈,最後席捲全身,翻江倒海。
我終於明白,自己爲何在井錚拿着那張折起來的尋人啓事,跟我講述老媽舊事的時候,會那麼快就接受了聽到的訊息,會那麼輕易就信了他說的一切。
原來,心裡早已被老媽打下了伏筆。
心頭突然涌起一陣壓抑不住的噁心,我衝到了衛生間裡,乾嘔了半天后擰開水龍頭,接了口涼水漱口。
衛生間暖黃有些昏暗的燈光,從頂棚直射而下,我站在鏡子前,看到自己臉色煞白。
___
我是下午才見到井錚的。
井海文拍了集團的專機送我們去嶽海,我被派人接了直接去機場,等了沒多久就見到了從醫院過來的井錚。
他臉色還是不好,沒受傷的那隻眼睛裡佈滿血絲,估計跟我差不多,昨夜睡眠太少。
井錚坐着輪椅出現時,我正坐在車裡向外看着他,剛要開車門下去,就看到兩個身板筆直的男人先到了井錚的輪椅前。
那是兩個穿軍裝的男人。
他們的臉孔於我來說很陌生,長相也一般,可軍裝上身就襯得高大挺拔,加上腿都挺長,看起來還是足夠英姿颯爽的。
他們見到井錚的那副神情,實打實的驚喜。
井錚見到他們,臉色反倒有些冷淡沉靜,我在車裡聽不到他說了什麼,但感覺井錚是認識這兩個軍人的,能叫出他們的名字。
難道,他們是姻緣山消防隊的舊同事嗎,我打量着兩個軍人身上的軍裝,曾經也看井錚穿過這麼一身。
我的目光從那兩身軍裝上劃過,剛移到井錚那兒,就發覺他臉色淡淡的,正朝我的位置忘過來,像是穿透車身知道我就坐在裡面。
想起昨夜他跟我說的那句話,即便理智提醒我別太當真,可我還是沒忍住,嘴角不易覺察的勾了勾。
我透過車窗看着井錚,下一秒,就看見他衝着我也彎起了嘴角。
輪椅前那兩個軍人,有些莫名的一起順着井錚的目光,也朝我這邊瞧過來。
我明明知道他們其實都看不見我,可還是下意識緊張了一下,手上一使勁,居然把車門推開了。
車門半開,那兩個軍人更加好奇的盯着我這邊,我只好硬着頭皮下了車。
井錚整個人籠罩在明媚的陽光下,見我下了車,衝着我叫了聲老婆。
我被喊的一愣,除了井太太那個新鮮稱呼外,我又多了一個“老婆”的頭銜。
“哎呀!我就說看着眼熟呢,原來還真是嫂子,隊長,真是太巧了,今天把你們都見到了!”其中一個軍人看清我之後,興奮的喊了起來。
我仔細看看這位,還是感覺很陌生,可聽他叫井錚隊長,猜測應該就是原來消防隊的戰友,人家可能認識我,但我不認識他罷了。
“安靜點,穿着軍裝呢,別嚇着你嫂子……”井錚一邊說,一邊自己搖着輪椅,想朝我靠近過來。
我連忙也動起來,邊走邊繼續打量那兩個軍人。
井錚把輪椅停下來,靜靜地看着我朝他越來越近。
“隊長,你這眼睛咋了,咋退伍了還能傷成這樣!”那個叫我嫂子的軍人,這會兒才驚訝的問起井錚眼睛的傷,一臉的不明白。
“被別人誤傷的,沒啥大事。你們兩個怎麼來懋江了。”井錚極其淡定的解釋了自己的傷,目光繼續盯着我。
我走到輪椅跟前時,就聽那個軍人正回答井錚的話,“我們是來辦事的,本來想聯繫隊長你,可你走的時候把手機號換了,聯繫不上,沒想到咱們還是有緣分,在機場這邊還不是遇上了!”
井錚聽完這句,臉上極迅速的掠過一絲複雜的神情,可是很快就完全掩飾下去,他朝我一伸手,“你臉色怎麼這麼差,等下坐飛機能行嗎?”
三個男人的視線,齊刷刷落在我臉上。
我把手也伸出去,井錚一把抓住我的手,“行李都收拾好了?”
我無言點點頭,視線落向叫我嫂子的那位,他和我視線撞上,很直率的咧嘴笑起來,又叫了我一聲嫂子。
還捅了下身邊一直沉默的那個軍人,“打招呼啊!這就是我跟你說的,咱們井隊長的女朋友,叫嫂子。”
“嫂子,你好。”靦腆的叫聲入耳。
井錚擡頭對着戰友翻了個白眼,“我跟你嫂子已經領證了……現在是合法的老婆,不是女朋友。”
然後,在兩個軍人的連聲恭喜裡,井錚用力捏了捏我的手背,“他們是姻緣山消防中隊的戰友,他見過你,你沒注意過他吧。”
我衝着井錚說的那位笑着點點頭,和我想的一樣,還真就是姻緣山那邊的。
正想着要跟他的戰友說點什麼時,一個穿西裝的男人朝我們這邊跑過來,還對井錚稱呼了一聲少先生。
“該登機了,董事長讓我過來接你們。”他很恭敬的跟井錚說着,說話時目不斜視,眼裡似乎就只有他口中的少先生。
井錚在昔日戰友格外錯愕的注視下,鬆開我的手,看着他們說,“我要登機去別的地方了,你們路上注意安全,咱們後會有期。”
說罷,那個叫他少先生的男人過來推着井錚的輪椅,準備離開。
輪椅移動的很快,我也趕緊跟了上去,都沒顧上和那兩個軍人告別。
他們兩個也像是突然失語,也沒跟井錚再說別的,讓人恍惚着錯覺,他們到底是否真的出現過。
我和井錚緊挨着坐上飛機後,剛要和他說話,就看見井錚正扭頭從飛機窗口往外看,那方向正是剛纔我們遇上消防隊戰友的位置。
井錚極其快速地掃了一眼後,轉眸平淡的看向我。
我聽到他聲音淡淡的對我說,“我穿軍裝,可比他們精神多了……可惜,沒機會再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