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夜晚,我逼着自己面對了那個殘酷的現實……那個把我從火海里救出來的人,他再也回不來了。
那個我不敢再提起的名字,叫井錚。
我把自己關在家裡整整兩天,跟手頭上正跟進的項目方都以突然生病爲理由請了假,最後還主動聯繫了吳戈和百里山河,我知道他們是關心我的人,我不想他們徒勞擔心我,更不希望自己需要的安靜,會被他們的善意攪亂。
吳戈聽了我的電話,很快就回答說,“潘茴,正好這兩天我也要離開一下,我也不多話煩你……你好好的自己過了這個坎,等我回來再找你。”
我也沒跟他多話,連一句客套的話都沒說。
電話打給百里山河時,他安靜的聽我說完,沉默半晌才問我,“你吃飯了嗎,家裡有沒有儲存吃的。”
我無聲的苦笑了一下,百里山河還真是暖男風格,首先關心的就是我的生存問題。我告訴他家裡有吃的,不行我還可以叫外賣,吃飽喝足沒問題。
他在手機那頭笑了下,“潘茴,照顧好自己,就算沒胃口什麼都吃不下去,也要逼着自己吃,太難熬了就去睡覺,你知道嗎,沒有什麼事是睡一覺不能解決的。”
我心頭一暖,低下頭,“你這人擅長的事情挺多的,什麼時候都會這麼安慰人了,放心吧,我就是需要時間一個人消化一下,我會好好的。”
“那就好,我知道你做得到。”百里山河素來都不是話多的那類男人,可他簡單幾句話說過來,卻總能讓我心安。
結束通話後,我回到牀上悶頭開睡,百里山河沒說的時候我其實就是這麼打算的,我要好好睡一覺,希望真的沒什麼事睡一覺不能解決的。
我這一睡自我感覺時間很長,可是醒過來一看時間,其實只睡了不到三個小時。躺在牀上,盯着天花板看了好一陣後,我的心情很快就回到了昨天晚上的糟糕狀態裡。
回頭我得告訴百里山河,睡一覺真不能解決所有問題,至少在我身上沒起作用,我只要恢復到清醒狀態裡,還是很快就會想起發生過的事情。
會控制不住的想起他,還是很想很想,我甚至覺得要比睡着之前更想。
理智提醒我,我不能放任自己現在這種低落的情緒裡,我又在牀上躺了好久,最後決定出門,我要去墓地。
我要一個人去看他。
起牀簡單收拾了一下,我就出了門,先去花店買了花,雖然井錚一向對這些東西沒什麼興趣,可我覺得花是我送給他的,他總歸要給我幾分面子,會喜歡的。
去墓園的路上,我一邊開車一邊回憶,過去我們在一起時,他究竟送過我幾次花,努力想了半天,我能記起來的似乎只有那麼兩次。
第一次,是我們大學那會兒吧,我們剛在一起沒多久就趕上了新年假期,爸媽本來是要帶我去香港過年,可我那會哪裡捨得和井錚分開好幾天,就找了藉口沒去,留下來想跟井錚一起。
可是沒想到,井錚新年假期那三天,根本就沒時間陪着我,他三天都要去快餐店打工賺錢。
車子停在路口等紅燈,正好就能看到路對面的一家快餐店,我看着店面的招牌,眼裡一下子就泛起水霧。
他那會打工的快餐店,就是這家的連鎖之一。
那會兒的我,真的是挺不懂事的,我聽井錚跟我說他要賺錢沒時間陪我時,竟然直接從錢包裡掏出來一千塊現金給他,跟他說他要掙的錢我出了,我要他三天都陪着我,不要去打工。
想想自己那時候真是夠了,我怎麼就沒想到一個男人面對那樣的局面,自尊心會多受傷害,我很自私,想的只是滿足自己的慾望和需求,卻沒替他多想想。
井錚沒拿我的錢,他也沒跟我吵架,只是看着我語氣寡淡的說,他還是要去打工,不過新年那天的晚上他會跟我一次吃晚飯,讓我去他租的那個破房子等他,他要自己做飯。
我那會沒能達成自己的心願,心情糟糕透了,覺得自己不被他重視覺得好委屈,當場什麼都沒說,轉頭就自己先走了。
我以爲井錚會追上來哄我,可是他沒有嗎,我們兩個就這麼在一年的歲尾時,冷戰了,至少我認爲是冷戰。
到了新年那天,我賭氣的想只要井錚今天晚飯前不主動來跟我和好,我就不理他了,不會去他家跟他吃什麼晚飯,我甚至還想到,要是過了新年他還不主動找我,我就要和他分手了。
綠燈亮起來,我擦了把眼睛,繼續開車往前走,心裡在想,年輕那會兒真是單純任性到不行,分手的念頭就這麼容易的起了。
可是那天我一直等到下午三點多了,井錚也沒出現,沒電話打來找我。最後是我自己繃不住了,偷偷地溜去他打工的快餐店,混在顧客裡站在角落偷偷看他,井錚在點餐區忙的一刻都沒停過腳,期間好像還被經理模樣的人兇了兩句。
我看的好心疼。
也因爲這樣,我開始覺得自己做的不對,決定不再跟井錚僵下去,我離開快餐店去了他租的房子,等他回來一起過新年。
就是那天晚上,拎着菜回到家裡的井錚,手裡還有一束紅玫瑰,那是他送給我的。
那束品相併不算好的紅玫瑰,我到現在還能想起它的樣子,想起自己當時收到花時的幸福感覺。
車子離墓園越來越近了,我逼着自己別再去回想,不想自己痛苦的心情,等下到了他的墓碑前,會被他感應到。
今天是個多雲天,昨天也沒下雨,可是墓園附近的空氣卻感覺格外潮溼,等我拿着花走進墓園,裡面的石板路面真的都溼漉漉的像是剛被雨水淋過,經過的每一座墓碑也都籠罩着潮溼,我的心情跟着也變得愈發沉悶。
遠遠能看到他的墓碑了,我的腳步卻頓在了石板路上,開始害怕繼續往前走,害怕見到刻着他名字的那塊墓碑。
我想見他,想到快活不下去了,可我不想是這種見面的方式。
我狠狠咬着牙,兩手緊緊攥着那束鮮花,努力擠出來笑容後,才艱難的擡腳繼續往墓碑那邊走。
並不算長的一段路,我卻足足走了好幾分鐘,終於站到他的墓碑前了,我本以爲自己會哭出來,可眼淚卻像是早被我流盡已經乾涸,我一滴眼淚都沒有,甚至連眼眶都沒紅。
也許是心裡那份不想他看見我哭,看到我難受的意念起了作用,我竟然還能對着墓碑笑出來。
我看着墓碑上“井錚”兩個字,輕聲說,“混蛋,我來看你了。”
我把鮮花放在墓碑前,爲了能離墓碑上他的名字更近一些,我直接跪坐在了墓碑前,把頭輕輕地靠在溼涼的墓碑上,明明那麼涼,可我卻總覺着墓碑上帶着一種溫度。
像是他身體的溫度,被這塊終途之地給封印下來,留給我一個還能感覺到他的機會。
可我心裡很清楚,我是來跟他說再見的。
我用手擦了幾下墓碑上的灰塵,目光定定的停在“井錚”兩個字上,我知道他一定用着某種方式,也正在某個空間裡看着我。
這麼一想,我的心情變得好起來了,我笑着開始跟他說話,語調大概是我活到今天最溫柔的一次,我告訴他自己突然知道他不在的消息後,心裡都想了什麼,告訴他我其實直到眼前這一刻,其實心裡還是有那麼一絲絲的奢念,覺得他是在考驗我,其實他還在。
我把臉從墓碑上移開一下,找了個適合的角度,看着上面井錚的名字淡淡蹙起眉頭,“井錚,有件事我必須當面跟你說清楚,我可不像你那麼混蛋,總是……跟我不告而別。”
我嘴脣抖起來,沉默了一分鐘後,才終於下了狠心,把要說的話講了出來。
“井錚,我是來跟你說再見的。以前你就說我其實挺狠心的,心裡要是下定了決心,那肯定不願意拖拉一分鐘,得立馬去說了做了才踏實,我現在還是這樣……”
我停下來吸吸鼻子,發覺自己的眼眶有點發酸,我趕緊把頭仰起來,不想自己這時候再流眼淚。
這個告別,我要開開心心的跟他說完。
因爲仰着頭說話,我的聲音聽起來都變了,也不知道井錚聽了會不會像過去那樣,似笑非笑的盯着我,心裡腹誹我。
不管了,我不敢把頭低下來,怕自己說下面這些話時,會忍不住流淚,我不想哭。
“井錚,你放心的好好休息吧,也不用擔心我,我不會尋死覓活那麼沒品的,我可是潘茴,我會好好活着……你要是還願意的話,就在那邊等等我,這一次換我跟你講這句話了……真的,你等等我,好嗎。等我個幾十年,等我按你想看見的那樣,在沒有你的以後好好活完了這輩子,就去那邊找你,你要是願意等我,就給我個反應,我就安心了。”
說到最後這句,我紅着眼眶把頭低下來,看着墓碑傻笑起來。
我的話音落下沒多久,似乎墓碑那裡就有了反應,隱約聽到一個聲音在說話,可我確定自己周圍一定範圍裡,是沒有其他人的。
我看着墓碑,心頭突地有了一份奇怪的感覺,很真實很強烈。
我的心一緊,緊張又興奮地在心裡問自己,難道井錚真的感應到了我的話,是他在迴應我嗎。
我有些慌了神,眼神忐忑又期待的盯着墓碑。
可是很快,我身後就響起了腳步聲,有人正一步步朝我走過來,我聽到的那聲並不確定的說話聲,其實是來自於身後的。
我扭頭往身後看,離我幾步遠的一片松柏林下,站着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