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延祈流着眼淚,被曹仁帶走了。
大殿裡沉寂下來。
傅滄泓默默地看了夜璃歌半晌,一字一句道:“你真狠。”
“是,我很狠,”夜璃歌毫不遲疑地答,“我比世間任何一個女人都更狠,若非如此,便不能活到今天,更不能扶助你成就一番霸業!”
“霸業!霸業!”傅滄泓終於忍不住咆哮起來,“難道你心裡,就只有霸業嗎?你到底是不是一個女人啊?夜璃歌!你有想過我嗎?想過祈兒嗎?想過身邊人的感受嗎?你要把你的強勢,加給每一個人嗎?讓他們都忍受你冰一樣的寒冷,刀鋒一樣的犀利嗎?”
“不然呢?”夜璃歌定定地看着他,“就等死亡和災難真實降臨,再讓他們去哭天喊地?我也想仁慈,如果仁慈能令所有人臣服,我也想善良,如果善良能令惡者放下屠刀,我也想和平,如果和平能消泯所有的戰爭!可是傅滄泓,你告訴我,能嗎?可以嗎?”
傅滄泓什麼都沒說,只是眼裡浮起幾許頹然——確實不能。
無論征伐天下也好,賓服四海也罷,大多數時候,靠的依然是武力,而非仁義,一個只懂仁義不懂權謀的皇帝,都不是好皇帝。
皇帝不是好人,好人做不長久皇帝。
他明白的,他都明白的。
只是祈兒還那麼小,他並不願意他過早接觸這些殘酷的東西,他希望他治理下的北宏,甚至天下,在祈兒眼裡是美好的,在夜璃歌眼裡是平安康樂的。
可他的確是做不到。
至少現階段,做不到。
挫敗感像蟲子一般,慢慢從心臟的位置爬向四面八方,傅滄泓再沒有言語,而是從夜璃歌身邊掠過,自己一個人進了內室。
他想單獨靜靜。
他覺得她的有些做法,自己接受不了,也不願意面對,儘管她是爲了他好,卻讓他覺得,如芒在背。
夜璃歌則去了隔壁,她也想靜一靜,或許是因爲這場征伐天下的戰爭過於漫長,過於慘烈,讓他們均覺得壓力強大,而不得不發生爭執。
只是——傅滄泓一直都是個剛毅果決的男人,什麼時候變得如此婆婆媽媽起來?
難不成,皇帝當久了,失去當初那股銳氣了?
闔衣在牀上躺下,夜璃歌輾轉思索片刻,終是沉入睡夢。
殿角的沙漏緩緩地流逝着,門扇被人推開,一道人影閃進來,輕飄飄走到牀邊,立定。
燭臺暈黃的光,投在夜璃歌臉上,勾勒出那美麗而動人的容顏。
傅滄泓一瞬不瞬地注視着她。
這是他的妻子,是他一生最愛的女人。
戰場上殺伐果決,治國上雄材大略,有時候,他都忍不住在想,她到底是個女人,還是個男人,若是個女人,卻渾無半點柔情,若是個男人,卻又如此地丰姿綽約。
只有一點,他一直很清楚,就是他愛她,不管發生了什麼事,他始終無法控制自己對她的感情。
看到她就想親近,看到她就自然生出想保護的感覺。
不管是聽到她的聲音,還是看到她的身影,甚至感覺到她的存在,就忍不住熱血沸騰的衝動。
是靈魂深處,最原始的衝動吧。
正是這種衝動,讓他一再地包容她——有時候她性格尖銳,有時候她易走極端,有時候她對他不理不睬,只是,他仍然是這般地渴望她,就像飛蛾撲向烈火。
“璃歌……”他叫着她的名字,忽然間流下淚來。
夜璃歌睜開了眼,看到身邊淚流滿面的男子,有些手足無措,半晌方坐起,伸手撫去他面上淚珠。
“璃歌,”他捉住她的手腕,嗓音有些顫抖,“我們不爭了,不爭了好不好?”
“不爭?”夜璃歌鳳眉豎起,本想訓斥他,到底卻只是輕輕嘆口氣,展臂將他攬入懷中,柔聲道,“你只是累了,好好休息休息吧。”
傅滄泓沒有言語,將前額貼在她的胸口上,不一會兒便沉沉睡去——似乎只有在她身邊,只有聞着她的味道,他方纔能睡得踏實,不會做那些稀奇古怪的惡夢,也不會驚悸,不會難受。
拿過錦被,輕輕替男人蓋好,夜璃歌斜瞅着桌上的燭火,陷入沉思——不爭?不爭嗎?以北宏目前的實力,要自保確實是綽綽有餘,可若是不爭,便只能看着虞國與金瑞一天天做大,終有一天,過慣了安適日子的北宏民衆會發現,他們的戰鬥力已經大不如鄰國,那時候會怎樣?
她忽然打了個寒噤。
不爭。
不爭。
連男人都想不爭,那她還爭什麼?還想爭什麼呢?
“璃歌之志,不在後宮,璃歌之志,志在天下……”當日宣安大殿上的豪言壯語,猶在耳際,如今想來,卻像一場夢幻。
是該退回後宮,把外面的事,都交給懷中的男人嗎?是該閉耳塞目,以爲着天下太平嗎?
夜璃歌也有些迷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