茫茫雪域。
夜璃歌一個人慢慢地走着,身後留下一串串腳印。
天地之間,只餘她一人,如此的孤單冷清。
徹骨冰寒。
擡頭看着空中那一輪清圓的月亮,夜璃歌的心,忽然間出奇清明,塵世的一切都遠了。
只是那種悵然,卻難以形容。
她忽然間很渴望,看到一個人。
而上天似乎聽到她的召喚,那個人,出現了。
站在前方一棵樹下,裹着雪白的外袍,夜璃歌慢慢地走過去,在他面前立定。
“你是誰?”
對方擡起頭來——
夜璃歌渾身的血瞬間冰冷。
那是一張沒有五官的,平板的面孔。
她不禁後退了一步,擡手緊緊地揪住衣襟。
“你在害怕?”
對方的袍服被風吹得獵獵作響。
“不奇怪,世上任何人,看到我的模樣,都會害怕——這就是人類,對於未知,他們總是有一種先天的恐懼。”
夜璃歌不禁擡手摸了摸自己的胳膊。
“很少有人,能夠保留如此純淨的元靈空間,夜璃歌,你是這其中僅存的幾個——只有心無雜念的人,才能看到我。”
夜璃歌的心瞬間開明:“你是——命告?”
“哈哈哈哈!”
對方仰天一陣大笑,然後微微低下頭來:“這世間自謂最聰明的人,都想戰勝我,都想掌控我,可是他們永遠都不知道,命運的玄奧,誰都無法完全窺破,包括你在內!夜璃歌!”
“我從來不想戰勝你,也沒有想窺破你,”夜璃歌的嗓音很輕。
對方“咦”了聲,轉頭看着她:“既然如此,當年你爲何不嫁給安陽涪瑜?你明明知道,自己有能力振興整個璃國,卻仍然選擇了傅滄泓,任自己國破家亡……”
“……”夜璃歌默然,是啊,當初到底是什麼力量主宰了這一切?爲何她傾盡全力,還是沒有辦法決斷?
“你以爲,”對方在她面前慢慢地走動着,“看到了我,就是預知一切天機,豈知宇宙永無窮盡,內裡蘊藏的奧妙,遠非尋常人能夠探知,縱然你稟性聰慧,所掌握的,也只是極小極小的一部分。”
“是啊。”夜璃歌不懊不惱,相反,她表現得相當鎮定,“我也知道,自己能力有限,難堪大任,是以日夜如履薄冰,不敢有絲毫大意。”
對方忽然站住腳,轉頭看着這個女人。
她的反應,顯然很有些出乎他的意料。
他以爲她會憤怒,會反駁,可是她的表現如此鎮定,鎮定得讓他吃驚。
是他判斷失策了?
等夜璃歌轉過身來時,雪原再一次變得乾乾淨淨,空無人跡。
命告呢?
命告居然消失了?
夜璃歌低下頭,呆呆地看着自己的手掌——什麼時候,她的力量居然強大到這樣的地步?居然能令命告都主動消失?這到底是好,還是壞呢?
“璃歌!”耳畔忽然響起熱切的呼喚,夜璃歌一愣神,驀地轉頭,恰恰對上傅滄泓那雙深遂的眼。
“你怎麼了?”
“沒怎麼,我很好啊。”夜璃歌搖搖頭——她確實很好,非常好,無比無比地好。
“剛剛,我跟你說話,你爲什麼不理我?”
“有嗎?”夜璃歌失神。
傅滄泓定定地看着她——他確定她剛纔走神了,可是她爲什麼不告訴他實話?
“不要緊張,我真地沒事。”夜璃歌說罷,將身側的孩子抱起來,輕輕地搖晃哄逗着。
“咯咯。”襁褓裡的孩子露齒微笑,可愛極了。
“宇宙的奧妙,不是尋常人可以掌握的。”
命告的聲音忽然響起——難道他言下之意,是指這個孩子嗎?
妙兒。
妙兒。
夜璃歌貼貼嬰孩兒柔軟的臉蛋,心中有異樣的溫暖瀰漫開來。
她相信。
她的妙兒將來會擁有非常幸福的生活。
她相信,上蒼會保佑這個孩子,讓她平安健康地長大。
“滄泓,來,抱抱她。”夜璃歌說着,將孩子遞到傅滄泓手中。
傅滄泓伸出手指,撥了撥孩子細嫩的臉,眸中也漾滿笑意。
“郡王爺駕到。”
外面,忽然響起姣杏兒的聲音,夜璃歌停下手,轉頭看去,卻見傅延祈正提着一隻鳥籠,轉過屏風。
“妹妹,我要看妹妹!”小傢伙咚咚跑到榻前,也拿手去戳傅延妙的臉蛋,“妹妹好可愛。”
“喜歡嗎?”
“很喜歡很喜歡。”傅延祈說着,把鳥籠拿起來,在傅延妙面前不停地晃來晃去,籠裡站着一隻綠色的鸚鵡,一經晃動,便振動雙翅,發出異常清脆的鳴聲。
“母后,小妹妹叫什麼名字?”
“她啊,叫妙兒,傅延妙。”
“妙兒!妙兒!”傅延祈更加開心,手腳忙個不停,逗逗傅延妙,又去逗籠子裡的鸚鵡。
“妙兒!妙兒!”很快,鸚鵡便學會了,拍着翅膀叫得歡快極了。
殿中歡聲笑語,或許,再沒有什麼,比這更讓人快樂。
“母后,等妙兒長大了,我要帶着她去騎馬,打很多很多的獵物給她,母后,你說好嗎?”
“好,很好。”夜璃歌臉上滿是笑意——只要孩子們健健康康,就一切都好。
站在殿門外,安陽青璃靜靜地聽着,心中的落寞愈發深重——父親、母親、兄長、妹妹……爲什麼人家有的,他都沒有?爲什麼別人都是一大家子人,熱熱鬧鬧,而他卻像孤魂野鬼一般?
晚間,傅滄泓命人在龍赫殿中點滿燭火,照得滿室燦然,宮侍們輪番上來,在長條桌案上擺滿美滿佳餚,傅滄泓攜着夜璃歌坐了,乳孃上來照顧小公主。
夜璃歌拿起銀筷,先給傅延祈挾了只雞腿,又把一塊魚肉送進安陽青璃碗中。
“你自己好好吃吧,他們都大了,再說,有宮侍呢。”傅滄泓在一旁,忍不住道。
“吃你的吧。”夜璃歌挾了塊蓮藕,塞進傅滄泓口中,“看還塞不住你的嘴。”
傅滄泓故作誇張地“嗚嗚”亂叫,咀嚼着嚥下口中蓮藕。
一家人其樂融融地吃過飯,傅延祈和安陽青璃略坐了坐,在宮侍的服侍下回寢殿歇息,夜璃歌則抱着小妙兒回了寢殿。
她來回踱着步,直到妙兒睡熟了,才把她安置在枕邊。
傅滄泓褪去外袍上牀,靠在枕上:“再過七八日,就是妙兒的滿月,朕準備在御宴上宣佈,冊封她爲公主,歌兒,你說說……”
言至此處,傅滄泓頓了頓,轉頭卻見夜璃歌瞅着牀邊的燭火,似在深思。
“歌兒?”他輕喚一聲,伸手碰了碰她的胳膊。
“什麼?”夜璃歌轉回頭來。
“我說,妙兒的滿月宴,給她什麼封號,比較妥當?”
“昭和,就昭和吧。”
“昭和?”傅滄泓愣了愣,隨即點頭,“即這麼着,明日朕就讓禮部的官員起草詔書。”
“嗯。”
“你剛剛在想什麼?”
“沒有。”
“真沒有?”
“真沒有。”
“你最近總是神思恍惚,是不是又發現了什麼?”
“沒有。”夜璃歌搖頭,擡手摸摸他的下頷,“是你想得太多。”
傅滄泓無聲嘆口氣——是他想得太多?還是她想得太多?
“睡吧。”夜璃歌一彈指,滅掉燭火,側身躺下。
傅滄泓“唔”了聲,也躺倒在牀上,兩眼卻始終定定地看着夜璃歌的背影,他總感覺着,這些天來,她心中有事,可卻有意隱瞞他,到底是什麼事呢?
昭和公主?
公主嗎?
爹爹,女兒真地好想你,好想再見你一次——女兒雖不是公主,但自小受盡你的寵愛,可仔細思來,女兒一生行事,卻大多任性而爲,絲毫不受您的約束,可是您卻一直寵着女兒,不忍女兒受半點委屈。
傅滄泓始終沒有睡着,他覺得自己有些抓尋不着頭腦,想問,卻又不知怎麼問。
半晌,他小心翼翼地碰碰夜璃歌的胳膊:“歌兒,你睡着了麼?”
“沒有。”
“咱們說會兒話,好嗎?”
夜璃歌翻過身來:“你想說什麼?”
“說說妙兒——我想,她將來長大了,定然是個傾國傾城的美人兒,咱們定要爲她尋一個如意郎君。”
“這事,”夜璃歌擡手,在他胸前不住地划着圈,“你還是別操心的好。”
“怎麼能不操心?她可是咱們的掌上明珠。”
“人生情緣,冥冥中自有定數,強求是求不來的,我只希望咱們妙兒健健康康活活潑潑。”
“那是自然。”傅滄泓點頭。
“快睡吧。”夜璃歌拿過被子,細細給他蓋好,復又轉過身去。
……
“再有六日,就是長公主的滿月之喜,朕將昭告天下,賜長公主封號——昭和。”
站在高高的丹墀上,皇帝滿臉笑容。
“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長公主殿下千歲千歲千千歲!”滿殿臣子甫伏下跪,叩頭山呼。
“禮部尚書毛鴻舉!”
“微臣在!”
“朕令你親自操辦一切,務求盡善盡美,不可有絲毫閃失!”
“微臣遵旨!”
散朝後。
衆文武齊聚在值房裡,忍不住八卦。
“可惜了,是位公主。”
“怎麼可惜了?我倒是覺得,此乃天意,郡王爺天資聰慧,實堪爲君,倘若皇后娘娘誕下龍子,後宮反倒定起風波。”
“是啊。”另一名臣下捋須點頭,“此言確實有理。”
“可自來皇家子嗣,便是多多益善,皇室人丁本就稀少,皇上又不肯納后妃,終非長策。”
“我看你啊,還是少操這些心,皇上和皇后均是世間龍鳳,早有成算,咱們只管做好咱們分內的事即可。”
衆人紛紛點頭,又閒聊了會兒,便各自散開,去做自己該做的事。
六日後,整個宏都鮮花織錦,男女老少們一大早便穿上新衣,紛紛向九鳳樓而去——朝廷發佈了告示,說今日帝后將攜着小公主登九鳳樓與民同歡,誰不想趁着這功夫,一睹天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