勝利的喜悅還未被時光沖淡,便引來了英法兩國大規模的報復。咸豐十年初,英法聯軍大規模侵華,連續佔領舟山、大連灣、煙臺,封鎖了渤海灣。奕詝本以爲那次勝利會被敵軍帶來震懾,卻未想到招來了列強更爲瘋狂的入侵。大清連年內戰,兵力空虛,火力不足,邊疆多有棄城逃跑的將領,一時渤海灣狼煙四起,生靈塗炭。
奕詝痛心之極,眼見這場戰役,大清是打不贏的,便生出退而求穩之心,以免再荼毒這大好河山上億萬生靈。然而,英法聯軍經歷上次失敗早已惱羞成怒,並不接納清政府罷兵言和的意圖,依然一味進攻,甚至揚言要佔領京城。
僧格林沁鎮守大沽口,卻忽視了北塘,最終,聯軍從北塘登陸,佔領了天津,並一路長驅直入,迅速佔領通州,即刻便要佔領北京城。
御前大臣景壽、協辦大學士肅順會同多爲朝中要臣見敵軍來勢洶洶,恐怕京城難保,立刻勸諫皇上暫時撤離北京,以北狩爲由撤到熱河避暑山莊。
奕詝聞言大爲惱火,斷然拒絕:“朕不做逃跑的皇帝,老祖宗一路從東北將都城定在這裡,朕雖無能,無力保護京城,也勢必要同京城共存亡!”
“皇上雖是血性男兒,也要爲大局考慮,逃跑固然不好看,可被洋鬼子圍困在北京,萬一他們再以此相要挾,就好看嗎?”肅順說道,“皇上,咱們不是他們的對手,若能抵得過,也不會讓他們一路從海上殺到北京,權宜之下,保住龍脈纔是最重要的,大丈夫能屈亦能伸!”
“你不必多說,朕以安排人將皇后與懿貴妃並阿哥公主護送到熱河,朕若遭逢不幸,你們即刻護大阿哥載淳登基便是!”奕詝怒言。
“奴才冒死說一句,皇上糊塗!大阿哥年紀尚幼,而皇后與懿貴妃年輕,主少母壯,本就不是安穩之計。何況這是亂世,且不說列強虎視眈眈,單說這朝中有幾人覬覦皇位,皇上難道猜不出嗎?要是京城亂作一團,大阿哥尚遠在熱河,怎知不會被別人鑽了空子?”肅順又說。
奕詝不再說話,只是緊緊握着雙拳,眼裡盡是不甘。
“皇上,不可逞一時意氣而壞了大事啊!”肅順老淚縱橫,見皇上依然不爲所動,便跪地哀求。
“臣等求皇上爲社稷着想,移駕熱河!”
其他幾位大臣見肅順如此,也紛紛跪在地上,磕頭哀求。
“你們這是在逼朕!你們這是在將朕陷於不忠不義的境地!你們這是在爲朕博一個遺臭萬年的罵名!”奕詝怒道。
“皇上這一走,確實難保爲後世子孫詬病!只是向來指責前人容易,於危難中求生則無比艱難。試問那些指指點點的人,今時今日若換做他們,他們又當如何?微臣不信,以他們之力便可拯救大清江山與垂危之中,微臣不信,他們能選擇留在京城,以匹夫之勇便可敵洋槍洋炮!”軍機大臣杜翰最善言辭,見皇上猶豫不決,便說道。
“皇上何苦爲了這些人無關痛癢的評論而將自己置於絕境?將大清江山至於絕境?皇上難道真的想看到帝王英年早逝,皇族同室操戈的景象嗎?”
奕詝承認,他們所言皆是有理的,只是,他正當三十壯年,如何能忍下這樣的屈辱?
此刻,皇后與懿貴妃正在後室看着前廳的皇上與諸位大臣,良慎知道,歷史上遺臭萬年的皇帝棄城逃跑一事即將發生了,心如刀割,雙目垂淚,若非親眼所見,她也不過是後世子孫中辱罵咸豐帝之人中的一員,可現如今,她才深深知道,會有哪個皇帝願意丟棄自己的江山,走這樣屈辱的一步?即便是生性再懦弱的皇帝,但凡再有一點辦法,也不會選擇棄城逃跑……
懿貴妃陰沉着臉,長眉緊鎖,細長的眼微眯着,江山沒落,作爲皇族的女人,作爲皇儲的母親,她又當如何?如今被世人詬病的是皇上,數年之後恐怕就是載淳了,亦或是,連皇后和自己都會成爲被人歪曲辱罵的對象……
“姐姐,去勸勸皇上吧,你的話,皇上肯聽……”懿貴妃緩緩的說。
“要我說什麼?”良慎哽咽道。
“我小時候母親曾告訴我,好死不如賴活着,撤離雖難看,可也是保存實力的唯一辦法。咱們不能看着皇上走上絕路……”
良慎深吸一口氣,拭了拭眼底的淚水,看了眼懿貴妃,懿貴妃鄭重的朝良慎點點頭,良慎挑開簾子,一步步走了出去。
衆臣見是皇后,都有些詫異,紛紛跪地請安。
奕詝眼神複雜,看着良慎一步步向自己走來,江山破碎,連一個本該安於後宮的皇后都不得安寧,奕詝的眼中有絕望更有疼惜,直到良慎走到跟前站定,強逼着自己笑了笑,似要開口說話。
“不必勸了,朕,走便是!”奕詝說出這話,極盡一生哀慟。
良慎鬆了一口氣,皇上終於答應要走,可看着皇上的眼睛,卻知道他說出這句話該是多麼艱難。
“這樣的話,朕說就好,你不必這樣爲難自己!”奕詝強笑着伸手替良慎理順了鬢邊的流蘇,他只是不願她強逼着自己說出勸他走的話,他只是不願她爲難自己,他只是不願她去承擔這個千古罵名,因此,不等她開口,他便一口答應下來……
“皇上能想通,再好不過!實乃皇室之福祉,社稷之福祉!”肅順喜極而泣,說道。
“這樣的話朕不想再聽了!”奕詝擺擺手打斷,“朕這一走,京中總要有人處理事務,尤其是與外敵交涉的事情,該派誰合適?”
“奴才以爲,恭親王奕?最爲合適!”肅順說道:“恭親王是皇上的至親兄弟,高居親王之位,理該爲皇上分憂,況且恭親王位高威重,有他鎮守京城他人必不敢忘加微詞!”
“肅順大人言之有理,恭親王素來喜愛與洋人結交,與洋人議和本是個臭名昭著的差事,人人道恭親王有骨氣,這次便將這個差事與他噹噹看!”杜翰說道。
“還有什麼比逃跑更臭名昭著的麼?”奕詝斜了杜翰一眼,冷冷說道:“也罷,就依你們所言!軍機處擬個摺子,封奕?爲全權欽差大臣,處理京中事務!都散了吧!”
“皇上,奴才有一事憂心。若恭親王全權處理京中事宜,難保不會趁人之危,皇上須得想個兩全的法子!”肅順說道。
“這件事本宮自會處置妥當,諸位大人不必擔憂!”良慎說道。
“既然皇后娘娘有良策,臣等便可心安了,臣等告辭!”衆大臣紛紛告退,安排皇上遷出京城事宜。
“慎兒,你有什麼法子牽制老六?”奕詝不解的問。
“皇上別問了,交給我便是!皇上只需將養好身子,再將這大好江山奪回來!”良慎本知這些都是妄談,可還要盡力去鼓舞他,人最怕的是灰心,只要心不灰,一切都是有希望的。
“當初選你進宮,本想着照顧你一生,許你一生安穩時光,卻不想,事情竟然變成這個樣子。慎兒,是朕對不住你!”奕詝握着良慎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口,淪落至此,他最爲愧疚的便是他曾想照顧的女人!
“皇上別說這些,皇上不知道,在我最爲無助迷茫的時候,是皇上給了我溫暖,在我數次徘徊在生死邊緣的時候,也是皇上將我救了回來。只要皇上在我身邊,無論如何顛沛流離,於我心中都是安穩的!或許皇上曾以爲的舉手之勞,對我來說都如同救世靈藥,皇上,你永遠不知道你對我有多重要!”
“慎兒,你又如何知道你對朕有多重要?朕的生命,哪怕一個帝王的尊嚴,尚不及你……”
懿貴妃在簾子後頭悄悄看着這對落難夫妻,雖落難,可其情越發感天動地,看着她們,她有些心酸,她從未有過這樣的深愛的感覺!她又有些慶幸,也許不愛才是最大的幸運,至少不必像他們如此絕望和悲傷。
次日,恭親王府便收到了皇上冊封奕?爲全權欽差大臣的消息,這差事於別人而言是燙手的山芋,恰恰在奕?眼中卻是香餑餑,他本以爲這是一個險中求勝的好機會,看皇上的樣子,恐怕命不久矣,即使苟延殘喘,也必不能親臨政事。他完全可以趁這次監國的時機,取皇上而代之!
可奕?手中的聖旨還沒攥熱乎,心中的算盤還沒打清楚,門外又傳來皇后娘娘的懿旨,將他的一切美夢盡數打碎……
懿旨上說,皇后與思周格格有緣,又憐惜載澄爲恭親王獨子,不忍她姐弟二人留京受戰事驚嚇,特封思周格格爲榮壽公主,封載澄爲輔國公,暫接到皇后身邊撫養,一同前往熱河行宮。
奕?緊緊的拿着懿旨,咬牙切齒,良慎,你果然心中只有他,如此費盡心機爲他籌謀,甚至不惜想出這樣不光彩的法子,用我的女兒和兒子作爲質子,原來竟沒想到,你有這樣細膩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