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督在那裡忙了一會收了證據,將三具屍體都拖了回去。屍體出門時,大人遮住小孩眼睛,叫他們不許看。提督向人羣中看了一眼,希望從中發現可疑的人。他聽得有人在哭,便揮手讓衙役停下來。剛纔還有的哭聲停了下來,想必是看見提督鐵青臉色。他向人羣大聲問:“剛纔是誰在哭?!”人羣中靜無一點聲音。
“是誰在哭!”他又大聲問了句,聲音大了許多,當即有兩個孩子嚇得哇哇哭出聲。“回稟提督大人,是小人。”護着兩個孫子的老漢走上前來跪下回話,枯澀眼裡分明含着老淚。提督下馬,將他扶起:“老人家,你可是和死者有什麼親緣?”老漢答:“老漢和竇九並無親緣關係,只是平日多受他的照顧。我這雙孫兒幼年失怙,老漢沒本事養他們,讓他們寒無衣裹飢無食用。多虧竇九時常救濟,纔不至讓我們祖孫露屍街頭。他今日遭滅門之災,想起往日恩惠,也只能灑兩滴老淚送他夫婦。”聽老漢這麼一說,往日受過竇九好處的也都止不住落淚。這人雖是個粗魯賭徒,也並非一無是處,人總是要記得別人恩德才好。
提督聽罷,心思:“看來這個竇九也有些人緣,不知是得罪了哪路鬼神,落得這樣的下場。”衆人望着架上那未滿十歲少年的屍體,都是惋惜不已。
九門提督府衙門設在崇文門內,離事發宣武門不遠。當時的九門提督爲託合齊,出身卑微,因爲是皇十二子胤裪舅舅才受到康熙皇帝的重視。他這人不知是不是因爲自小出身卑微,得了大官之後就喜歡人前顯排場。仗着皇帝的信任,也暗地裡做了些不光彩的事情。但又正因爲他曾出身貧賤,所以對那些貧困苦命之人又抱有深切的同情心。竇九自然算不上貧賤之人,只是聽那老漢說了他對窮人的恩惠之後才略生起感慨。
第二天一早,託合齊就接到上報。說昨天目擊疑犯的老漢被人砍了一刀,行兇之人被當場抓住,已經關在衙門裡。提督聽了大喜,沒想到這毫無頭緒的案子竟然這麼快就有了線索,急急忙忙往監牢去提審犯人。
邊往衙門去的路上邊問下屬情況。下屬道:“今日早上衙門有人報案,說是昨天晚上那目擊疑犯的老漢被人砍了一刀,砍人的被衆人抓着,一併扭送過來了。”“哼,這人很囂張哪!居然敢接二連三犯案!是怎麼把他抓着的?”因步子很大,託合齊官袍的下襬不停擺動。“這裡正是奇怪的地方!砍人的不是那個罩黑紗的,他反而是救人的。若不是他出手相救,恐怕那老漢現在早到奈何橋了。”
提督聽了大驚,停下腳步。“這是怎麼回事?罩黑紗的不是疑犯麼?怎麼反倒幫起指證自己的人來?”“衆人都奇怪。屬下問他們當時的情況,他們只道是那個罩黑紗的將砍人的打倒,他們就衝上去將人綁了。因是夜裡,宣武門關了,便尋思到早上再送到衙門來。”“那老漢怎麼樣?”託合齊這時才記得問起。下屬答:“背上劃了一刀,不怎麼要緊。”“那就好,我看這老人也不易。”提督說着健步如飛進了衙門:“我倒要看看這是號什麼人物,長了幾個狗膽!”
託合齊來到監牢,衙役將行兇的提了出來。那人臉面乾淨,穿着綢子,看起來是個富足之人。與託合齊頭腦中想象的地痞流氓形象差別甚遠,看起來挺體面的人怎麼連個窮苦老人都不放過。若是說他妨害了你升官發財還說得過去,人家說的也是罩黑紗,與你何干。託合齊清了清嗓子,擺出官架,面色冷峻,向跪着的兇犯道:“行兇者何人!”那人聽了提督問話,冷笑一聲,懶洋洋答道:“紀成有。”
託合齊見他神情蔑視,毫無畏懼悔過之意,頓覺權威受犯,重拍一下驚堂木,喝道:“大膽紀成有!你行兇傷人居然還這般蠻橫!老實交代爲何行兇,受何人指使!”紀成有見提督大人發火,還是無半點畏懼,心想:“待我將指使人說出來,只怕嚇得你給爺爺磕頭舔鞋。”但他當時並沒膽將這話說出來,畢竟身在監牢,吃提督府一頓刑還是可能的。
想到這裡,紀成有稍微收斂神色道:“小人本是老實生意人,可恨那老頭窮瘋了打我銀子的主意,我也是不得已纔出的手。而且他不是沒死麼。”託合齊冷笑道:“你是說你一個年輕力壯的還被那瘦弱老頭圖財了?”紀成有當即衝託合齊叩了幾個頭:“大人明鑑!那老頭看起來一把枯朽骨頭,實則暗藏功夫,十分了得。可不能小覷!我雖然拿着刀,但也被他打成重傷,現在渾身還疼着……”“你這歹徒快閉嘴!”託合齊又重重拍了驚堂木,“休要狡辯!我問你,那個罩黑紗的怎麼跟你打起來的?”紀成有哼了一聲,想起那人他就一肚子火,暗暗罵了一句:“吃裡扒外的東西!”隨即向託合齊道:“那個人跟老頭是一夥的!他們合起來要騙我的錢,當然幫着老頭打我。大人明鑑,小人才是受害者。”
託合齊見他只是編造故事,全然沒把他放在眼裡,大怒道:“你殺了竇九一家又砍傷無辜老漢,現在還胡編亂造故事,看來不給你用刑你是不會招供了!”說着就讓衙役先結結實實打他三十棍下去。紀成有一聽要用刑,這才醒悟過來自己在監牢裡。救人的一時半會來不了,自己要是不想點辦法,恐怕得吃不少刑才能出去。差役將他按倒在地上,拿來棍子就準備開打。臨刑之際,紀成有終於覺得暗示一下提督自己的身份。但紀成有囂張習慣,平時只有人向他低頭的份,因此說話起來總是不由自主口氣放肆。
託合齊以爲他要招供,便讓差役暫停。紀成有抖抖身上的灰塵:“俗話說得好,打狗要看主人,小人只怕大人這刑下去,後悔不及。”託合齊聽了非但不再追問,當即讓人開打。紀成有不知所以,慌忙大叫:“大人今日打我,日後必定後悔!”他不說還好,說了託合齊氣狠狠讓差役使勁打。託合齊不是傻子,當然聽出紀成有剛纔話裡的意思,而且看這人囂張的樣也知道來頭不小。只是他自有自己的打算,聽到紀成有叫苦不迭的聲音,託合齊心裡痛快,心想:“老子堂堂九門提督還受你這狗奴才威脅?你主子是哪個老子也不怕,到時就說你自己不說,打死你也白死。”這樣說着,託合齊嘴帶笑意出了監牢。
早上抓的人,中午果然就有人來保。來人穿着灰色綢子長袍藍色馬褂,看樣子很有來頭。他一來就要找提督大人,衙門中人一開始並不搭理他。後來不知他出示了什麼東西,弄得衙門裡三品官都要恭恭敬敬接待。
有來人向託合齊通報,附在他耳邊說兩句,嚇得託合齊連忙讓人請他進來。人很快來到,只見這人也是一身絲綢長袍馬褂,看起來不過二十幾歲的年紀。他先上前給託合齊行了禮:“給提督大人請安。”託合齊有些不敢當,稍一拱手便請他坐下。“小人向亦循。”向亦循說着向託合齊亮出自己的腰牌。託合齊見了連連拱手:“疏忽疏忽。”
向亦循收起腰牌笑道:“主子的府上丟了個下人,四處打聽才知道在提督大人這裡做客。這下人有些不安分之處,還望大人寬容。帶回府裡,讓主子好好教訓他。”託合齊知道他嘴裡的主子指的是誰,這個人他萬萬惹不起。他好不容易靠着外戚身份爬到這個位置,可不能逞一時英雄拿雞蛋跟石頭碰。不消向亦循多說,託合齊答應馬上就放紀成有出去。向亦循比起紀成有要識趣知禮多,他見提督答應放人,立刻讓人備了份厚禮來答謝。
紀成有隻在監牢待了半天不到就捱了三十板,心裡甚是厭惡託合齊。向亦循見他一路上罵個不停,說道:“紀兄在提督這裡只是捱了三十板,要是落到順天府胡青天那裡,恐怕一百爲民請命棍也不稀奇。”紀成有歪着身子坐在轎子裡,向亦循騎馬跟在旁邊。
紀成有沒有罵夠,接着罵:“天殺的託合齊!我已經明白告訴不能給我用刑,他居然還有膽!”向亦循笑笑:“你告訴他咱主子的身份沒?”“這倒沒有,我哪知道爺同不同意我說?要是我這邊說了,你們那邊用別的明目救我,豈不是暴露爺的身份麼。”“那就是了。怪不得託合齊敢打你。”“這話怎麼說?他難道沒聽出我話裡的意思麼?他又不是傻子!”紀成有忿忿地罵。向亦循:“你只說你有後臺,又沒說後臺是誰。就算到時有人來救你,他也可以說以爲你是撒謊,反正你沒說出來。”紀成有這才醒悟過來:“真是隻老狐狸!早知道這樣就把爺的名號報上去了,我倒想瞧瞧他那屁滾尿流的樣!”向亦循不答。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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