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銓打道回府路上一直在尋思如何跟家裡人說,夫人容易操心,女兒性子驕傲,這事一說出來,家裡非是哭聲罵聲一片不可。清官難斷家務事,唉,只有硬着頭皮說了。
自虞銓出門,杜夫人便茶飯不下在家等着,虞子蘺見母親這樣,心中不安,自己便做出一副無所謂的樣子,仍如往常一般嬉笑。虞赫昨日聽聞此事,便思索着到翰林院時索問司馬沉璧一番,他兩人都在翰林院爲官,不過司馬沉璧之官職比虞赫而言要高出幾級。虞家之人,表面上看起來還是各忙各的,只有杜夫人一個憂心忡忡,但實際上都等着虞銓回來說明情況。
虞銓轎子剛到家門,柳歌便飛快來報知虞赫,虞赫又過來請了杜夫人,母子二人一齊往廳上過去。虞銓步上廳堂,臉上不怒不笑,杜夫人越發着急起來。
“是真的嗎?”杜夫人當即問到。虞銓沒有立即回答,招呼虞赫道:“去把你妹妹叫來。”虞赫答應一聲,剛纔起身,虞子蘺已至門檻。“女兒來遲。”她神色平和,並不見悲傷或着急之色,虞銓略微放心了些。
一家人端坐廳中,下人們一個也沒有進來,僅有虞銓夫婦,虞赫夫婦,並虞子蘺五人。杜夫人見此狀況,心裡知道秋兒所說之事,八九不離十。等一家人坐定,虞銓才慢慢開口,說道:“關於馬虞兩家婚約之事,我已知其中情況,也與司馬學士做了商量,有了結果。婚約由虞家提出解除,退還司馬家彩禮。”
短短几句話,虞銓卻用了很長時間來說,他沒看着夫人女兒,是朝着門外說的。他本以爲此話一出,廳上馬上就是七嘴八舌,卻不料幾人都好像給別人縫了嘴一般,都默不作聲。
過了好一會,虞赫才忿忿說道:“爲什麼要解除婚約?司馬家果真與王家又定了親?要真是這樣,咱們就告到施府尹那裡,讓他評評理!”虞赫聲音洪亮,顯是十分氣憤。
虞銓並未回答,他打算等他們要說的都說完了自己再講。虞赫剛說完,杜夫人再也忍不住,說道:“司馬家憑甚麼說退婚就退婚?老爺,你就任由他這麼做嗎?”
虞銓把目光投向女兒,只見她仍是剛纔進來時的樣子,看不出有不高興。這有些出乎虞銓的意料,她要是任性些,那還好說,頂多是脾氣過了就過了,越是這樣一聲不吭越是讓人擔心。虞銓緩聲問她道:“你要是心裡覺得不舒服就說出來。”虞子蘺心裡是不舒服,她昨晚爲這事一晚上沒有睡着。想到她身邊的幾個出嫁的姐姐妹妹,大姐妙語嫁過去受嫡福晉欺侮丈夫也不能幫她,堂妹舜英呢,嫁了個畜生不如的傢伙,把年紀輕輕一條命也搭了進去,再說昨天來的那個表姐,嫁了個比自己爹還老的老頭,雖是享着富貴,但想起來就讓人覺得噁心。
虞子蘺把這三個姐夫妹夫想了想比了比,只得出一個結論,世上的男子,都是不值得託付的,她這樣想,不禁看虞赫的眼光也有了些不同。本來以爲自己覓得個比姐夫妹夫們好得多的郎君,誰知道他也靠不住,就算退婚的事不是他的意思,那他也是個沒主心骨的人,這樣的人,不要也就不要了,何必要爲此難過,讓自己看起來像個喪家之犬。
虞子蘺想了一夜,便是想出這種答案來,因此早晨起來時便比昨天泰然。但在廳上聽了父親親口這麼說,她不免也是難過,但她生性灑脫,遇事總能自己開導自己,虞銓問到她時,她便又自我安慰了一番,說道:“他家看上了別家姑娘,不願與咱們結親,別說我不願意再嫁過去,就是贏了官司再嫁過去,那也沒甚麼意思。爲了一樁婚事耿耿於懷,女兒不是這樣的人。”
一家人聽了她這番瀟灑的話,心裡又哀又喜,哀的是她這樁婚事黃了,喜的是她能有這樣的胸襟氣量,倒是尋常人家的姑娘所不能的。
杜氏沒想到丈夫回來會是這樣的說辭,她本來以爲虞銓過去,沒事也就罷了,要是司馬家真的跟王家定了親,那虞銓也定會有所反應,不會是像現在這樣,輕而易舉就把親事退了。但說實話,杜夫人也不願意像虞赫說的那樣鬧到施府尹那裡去,這種事情一旦鬧開,男方不會有甚麼損失,女方的名聲無疑要大大受損。既然司馬家已經決意退了這門親事,杜夫人又不願鬧大,那最好的辦法也只能是像虞銓說的那樣,由女方提出解約。
平白無故說好的婚事說退就讓人退了,說到底,還是心裡頭一口氣咽不下。虞赫聽了虞子蘺的話,忍不住插上話來:“小妹,說是這麼說,但咱們不能平白無故受這口氣啊。學士府想欺負人就欺負人嗎?”虞銓不怕杜夫人那裡會有甚麼舉動,就擔心這個兒子衝動之下去找司馬家講理,畢竟他跟司馬沉璧同在翰林院爲官。虞銓向虞赫道:“你跟我到書房來。”
虞赫隨着父親到了書房,虞銓告訴他說司馬家退婚並非無緣無故,但是其中內情又不能對外宣傳,目前的處理方法乃是最合宜的。虞赫雖心存疑惑,但是還是相信父親的說法,司馬家不可信,父親對小妹的疼愛卻是毋庸置疑的。要是司馬家真的無緣無故做出這種悔婚的事情,父親也絕不會就此罷休的。得了父親的特別囑託,虞赫纔沒有去找司馬沉璧的麻煩。
杜夫人一邊爲女兒抱不平,一邊感念侄女秋兒的通風報信,幾次在虞銓面前說她的好話。虞銓知道杜秋兒是此次馬虞兩家解除婚約的穿針引線人,心裡對這侄女頗無好感,他現在倒有點想見見這個人物,看這個年紀輕輕卻有如此心機的侄女是個甚麼樣子,但是杜秋兒自上次過來後便再也沒來過虞家。
王家前去司馬家問信的人回來了,王奕清杜秋兒正在院裡納涼。來人帶回明鏡的回覆,說是已同虞家解了婚約,不日便託媒上門提親。王奕清一聽,驚訝之餘,對杜秋兒刮目相看,笑嘻嘻問道:“你是怎麼算得這麼準的?去虞家之前你就說讓人兩天後到司馬家問信,說那時肯定已經跟虞家解了約。寶貝兒,快給老爺說說,你去虞家都說了些甚麼,讓拖了一個多月的司馬學士馬上就跟虞家解除婚約?”
王奕清要不是顧及這是在院裡,早讓杜秋兒坐到自己的腿上親上兩口了。杜秋兒嬌嗔一笑,說道:“老爺就別管妾身說了甚麼,只要九姑娘能嫁到司馬家不就讓老爺放心,讓九姑娘高興了嗎。”
王奕清大笑道:“好,好,你呀,要是生在亂世,又是個男兒身的話,也許就是個了不起的謀士!”
“妾身可不稀罕甚麼名留千古,名留千古哪比得上伺候老爺來得好?”王奕清知道她這話有諂媚的成分在內,自己一個老頭子,怎麼能讓她死心塌地喜歡呢。但是好話順耳,王奕清仍是十分高興。
“這下好了,九丫頭的親事有了着落。你可是頭一號功臣,你想要甚麼獎賞,只管跟老爺說。”“是。”
司馬沉璧知道虞家退了親事,心中頗不是滋味。明鏡也覺對他不起,因此同虞家解除了婚約,明鏡還是沒有馬上到王家提親,其中也有他對王奕清印象不好的原因在內。
虞子蘺自從退了親事,便一心一意放在欽天監的事物上,對年輕男子總抱有些不好的看法。她對司馬沉璧,原來很有好感,這件事後,仍會時常想到他,但已由喜歡轉而有些討厭。她心想,要是再讓她看見他,一定看也不再多看一眼。其實討厭便是喜歡,她要當着沉璧的面視而不見,乃是爲了迴應他的拋棄。退親之後,虞子蘺不如以前話多了,有時坐着坐着就出神起來,人好像也沒有以前那樣開朗。虞銓夫婦看在眼裡,卻不知道怎麼勸,只好由着她外出散心。
太子胤礽還記掛着楚客逃脫的事,仍然派人去追查,但是最近他卻不得不將此事先放在一邊。明鏡又拖了十天半月沒上王家提親,可王奕清也同太子一樣沒有時間再理會,他們忙碌的原因都一樣。因爲康熙皇帝本年啓程巡視塞外的時間已經定下,在五月十一日。所有隨駕的皇子官員都要開始着手準備,欽天監每年亦會派出有些官員隨駕出行,考查山川地理。虞子蘺本想着自己留守監中,正好可以趁此機會好好研讀監中藏書,再細細推敲一下觀象臺上的儀器是甚麼原理製成,但是一道緊急聖諭的到來讓她的計劃完全改變。
“聖諭!欽天監天文科食祿天文生虞子蘺,治學嚴謹,課業勤勉,特許隨駕北巡,欽此!” 這道聖諭實在大大出乎欽天監官員的意料,從等級上看是怎麼也輪不到她的,而且她又是個女子之身,這可大大驚駭了他們。滿洲監正只好在原定隨駕名單上加上她的名字,再次上呈御覽。
作者有話要說:
早八點、晚八點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