肅宗9年 思政殿
“殿下。”推門外, 傳來陶內官恭敬的聲音。
“哦?什麼事?”推門內,肅宗着藍綢蟒袍,蛟趾肩章處兩團五爪彩龍, 劍眉飛揚, 威儀矜貴的翻着手中上疏。
“殿下, 戶判求見。”陶內官微屈着身子, 緩緩而稟。
推門內再無任何聲音, 然陶內官已知曉肅宗之意,恭然着退下。
少頃,推門被人由外輕輕打開, 戶曹判書垂着頭走進,先對着肅宗行了個禮, 叫了聲“殿下”這纔在肅宗面前小心跪下。
“哦?你來得正好, 這是漢城府尹遞上來的摺子, 你看看!”肅宗說完伸手遞過來一封硃色奏章。
戶曹判書雙手舉過頭頂,小心接過肅宗手中折章, 認真看完之後,這才道,“殿下,微臣,就是爲此事而來求見殿下。”
“哦?那你倒說說, 漢城的人口今年爲何會暴漲一倍之多?”肅宗轉首向他, 左手支在身前鏤空梨木桌上, 沉着問道。
“殿下, 事實上, 從前年開始,漢城的人口就一直在增長, 除去由於販賣不再作爲貢稅交納給政府貨物的商人大量涌入;另一部份賤民,是集結在漢城府外廓的牛眠山,爲名門閨秀的秋掌櫃僱傭,種草飼養牛、羊等牲畜,爲漢城府乃至其它府縣提供肉食需求。”
“名門閨秀的秋掌櫃?”肅宗饒有興致的揚起眉,笑問道,“是市塵的人?”
“殿下,名門閨秀,是漢城府去年新起的一家專賣清國絲綢及限量爲貴族女子們量身訂做衣物的店鋪……”
“如果僅僅是一家普通的店鋪,又怎麼會令你提起?”肅宗笑道,“戶判,你還有什麼話沒說完?”
“是,殿下,如果僅僅是一個販賣絲綢的商家,自然沒什麼好奇怪,但是,殿下,它販賣的絲綢,並不是使團自與清朝的貿易中帶回,而是黑紫皁大花西番蓮緞等清國嚴禁換貿的高級綢緞。”
“黑黃紫皁大花西番蓮緞?”肅宗沉吟,“那不是隻有清國的江南織造府纔可以生產的嗎?”
“是,殿下。”
“如此珍貴的高級綢緞,價格一定不斐,宗親及貴族間有人購買嗎?”
“是,殿下,使團自貿易中帶回的綢緞已乏人問津,宗親及兩班們皆哄相搶奪。”
“是嗎?”肅宗笑道,“如此看來,這家店的確有許多古怪之處。”
“是,殿下,這家店不僅大賣清朝違禁產品,藥品、生絲銅鐵也十分出名。”
“我國物資匱乏,許多急需的東西卻又在違禁之列,若他們能有辦法帶回國內,倒也能解一些燃眉之急。對了,這家店的老闆是哪裡人?鬆商嗎?”
“殿下,這家店的老闆是名年輕女子,市塵間皆稱她秋掌櫃,而且據微臣所知,此女子並不是我國之人。”
“不是我國之人?”肅宗略略愣了一下,“難道是清國人?”
“殿下,請看……”戶曹判書說完,自隨身的袖袋裡取出一樣東西雙手奉上。
肅宗定睛一看,卻是一錠足銀,於手中翻來覆去打量了番,淡定自如的臉上也現出微微的吃驚,“清國皇室的庫銀,這是從哪裡發現的?”
“微臣依着線索找到了源頭,正是從這家店流散開的。這家店不僅賣清國禁令的物品,還用印有清國皇室記號的庫銀,微臣密切關注過,他們與清國人往來也十分密切,而且只要一有綴着五彩扶蘇的華麗馬車停在門口,這家店便馬上停業打烊,店附近也會出現一些奇奇怪怪的人,十分可疑啊殿下。”
肅宗思索着這其間的關係,邊點了點頭,“這件事情就交給你去辦。”
“是,殿下。”
肅宗午膳過後的消磨時光便是與張淑媛博奕,爾後回思政殿繼續處理朝政,豈料棋下到一半,陶內官來稟,說的是牛眠山上突現強光,如金佛仰仗,惹得漢城百姓紛紛趕往。
“牛眠山?”肅宗朗吟,只覺有些耳熟,憶起是幾日前戶判提起名門閨秀掌櫃飼養牛羊的地方,擡頭望了望天空,萬里無雲,碧空湛藍純淨的無一絲雜質,難得的好天氣,不禁對那秋掌櫃生出幾絲好奇來,“陶內官,隨寡人去看看。”
牛眠山下,已經集結了不少漢城府的百姓,熱烈討論着。
“我說,這是不是真的?聽說,名門閨秀的秋掌櫃從英國運來了很多鏡子,要把太陽引到牛眠山背面照不到太陽的地方去?”
“可是,鏡子是什麼東西?只見過銅鏡啊!”
“牛眠山的背面都有太陽的話,這怎麼可能?”
最愚昧的往往都是百姓,他們自然也想不到這其中的科學原理。身着便衣,頭戴黑笠的肅宗策馬走近,眯眼看了眼牛眠山半山腰刺眼的光芒,回頭對着陶內官笑道,“走吧!我們上山去瞧瞧。”
“殿下!”陶內官小聲道,看了看左右,“可是這牛眠山,已經被人花錢買了下來,我們這樣子去,只怕……”
“嗯!”肅宗沉吟着點了點頭,這才又笑道,“那我們就小心點,不被他們發現,後山有條小路,我們走吧!”
陶內官深知這位殿下的稟性,只得跟上前往。
“秋掌櫃,按照您的吩咐,閒雜人等都已經屏退了。”低着頭站在秋掌櫃身邊,崔執事畢恭畢敬。
“嗯!”秋掌櫃這才點了點頭,復回頭走到馬車前,半彎着腰,對着馬車道,“夫人,您可以下來了。”說完,親手上前將車簾挽起。
隨着車簾的捲起,一陣奇香撲面而來,一個清朝裝扮的女子自馬車上款款而下,崔執事揉了揉眼睛,這女子頭戴斗笠,白紗縛其上,朦朦朧朧看不清面貌,但身材婉約勻稱,舉手投足間儀態萬千,讓人過目難忘。
“大膽!”秋掌櫃厲喝,“竟敢如此直視夫人?”
崔執事如夢初醒,慌亂間忙跪了下來,“小的有罪,請夫人恕罪。”殊不知,秋掌櫃背後,還有個夫人。
“秋秋!”女子搖搖頭,說的卻是令崔執事不懂的清國話,叫完卻又轉頭對着崔執事用朝鮮語道,“你沒見過我,大概也是好奇,不知者不罪,起來吧!”
“是,夫人。”崔執事這才起身。
“秋秋。”女子這才又笑道,“我們去驗收下成果吧!”說完,便徑直向前而去。
秋秋晚她一步,崔執事正要跟上前,秋秋一把將他拉住,正色道,“崔執事,你是我們的老夥計了,所以纔會讓你見到夫人。但你要記住:夫人的存在是個秘密,你今天看到的,聽到的,一定不能向外說,你明白吧?”
“是,小的明白。”
秋秋這才放開他,“走吧!”
“殿下,您……您看到了嗎?”圍牆一角,陶內官半跪半站在地上,而肅宗,正腳踩他的雙肩,趴在牆上朝裡看。
“看到了,好像有幾個人,往這裡過來了,噓!”說完,頭縮回了牆外,好一會兒,才重新將頭伸了出去,卻哪裡還有人的影子?
“夫人,好像有人在跟蹤我們。”馬車內,秋秋小聲對着夢白道。
“從離開牛眠山開始就寸步不離了,應該又是對你的容貌好奇之人。”夢白輕笑道。
“要真是好奇奴婢的,奴婢倒是不怕,奴婢自有的是法子對付他們,只要不是盯着夫人就好。”
“再用你那些法子,只怕結怨要滿百家了,從商貴在一個‘和’字,和氣生財,這是外公教我的,最淺顯的道理,卻是將什麼都概括進去,今天這個人交給我吧!我幫你解決。”
“是!夫人!”秋秋不規不矩的行了個禮,俏皮笑道。
夢白笑了笑,對着馬伕道,“去同福棧,要快,把他們甩開一段距離,馬車直接駛進後院。”
“是,夫人!”馬伕在外應道,轉了個向,便快步跑了起來,
“人怎麼不見了?”肅宗跟進同福棧後院,眼見馬車被卸在一邊,馬在吃草,車上的人卻不見了蹤影。
“好不容易追到了這裡,要是連長相都沒看清,回去了怎麼跟玉貞說?”肅宗咕噥道。
“大人,您是在找我嗎?”倏然,在他的後方,出現了一個聲音,不腔不調的朝鮮語,一聽就知不是本國人。
肅宗聞言轉身,眼前的女子穿着傳統的朝鮮服飾,桃花紅的綢衣上配着石榴紅的筒裙,像一殊高豔的牡丹開在那裡,流動的微風輕輕吹動她斗笠上的白紗,卻又飄逸而清新。
就像被鬼神勾走了魂,肅宗有好幾秒鐘說不出話,只是愣愣的看着她,這世間或許也有美得驚天動地的女子,如他的淑媛玉貞,他也並不是沉迷女色的昏庸之王,但這一刻,心不受控制的狠狠跳了幾下,微妙的感覺令他有些不知所措。
失態也不過一瞬之間,他是朝鮮的王,頃刻便恢復了常色,此時亦笑道,“我在找名門閨秀的秋掌櫃,請問小姐你是嗎?”
“要找秋掌櫃的人很多,所以我不能告訴你我是不是……”後面的話,卻在看到他身後的人時戛然而止,“大人,你的手下趕到了。”夢白說完,輕輕一個轉身,便欲離去。
“小姐,等等!”肅宗也不知道他爲什麼要叫她等等,但他就是叫了,而且,他還伸手過來抓她。
夢白側身避過,這幾年從沒讓男人近過身,未及思考清楚後果,手中藏着的短鞭已揮了出去。
“大人!”身後的人驚呼,陶內官急忙上前檢查肅宗傷勢,另外三個護衛,已經向夢白欺來。
與此同時,屋檐上飛下六個身着一色青衣的人,夢白向後退了一步,其中四個兩前兩後貼身護送着她離開,另外兩個,已經和肅宗的護衛廝纏在一起。
“對不起!”夢白道,這句話,卻是對着肅宗說的,她這只是自然反應,其實並無傷害他的意思。
“不要傷害他們!”離開前,夢白揚頭,望着那兩個正打得難分難解的人,下了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