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還未到中秋,臨緇城內仍是一派花紅柳綠、絲竹唱晚的繁華景色;城外卻是處處可見楓葉被秋風染成片片焰紅或者橙黃,亦有早枯的白楊葉片隨風凌亂起舞,落到地上再次被疾馳的馬蹄彈起;午後的風拂得戰旗的長旒獵獵作響,濃烈的肅殺之氣油然而生。
風霖披甲佩劍端坐在馬背上,凝望着官道兩旁的落葉,突然想起清雲族長曾對他說過的一句話:‘男兒悲秋’。
秋天的蕭瑟沒落之氣會令人的心情過於收斂,從而會感覺到失落、心理不平衡,這種現象以男子多見;解決的方法只有兩種:
一是徵兵。讓男子去戰場上建功立業,充分激發他們的鬥志和積極的心態,這是一種順勢而爲的方法。所以,他看到手下的軍士有許多是表情稚氣的青蔥少年,想來是入秋時才應徵入伍的新兵。
二是訂婚。有家室的男人心性相對的就沉穩一些,若是少年人的心緒表現出浮躁和叛逆,做父母的一般都會想到該給兒子娶房賢妻了;所以到秋天獵雙大雁爲適齡的兒子請媒訂親,是許多父母的打算。
出城之後,齊王便下令兵將脫下沉重的革甲輕裝前進,風霖小心地把銀絲鎖子甲放到馬腹上的裹中。
‘這一場戰爭,當是我風霖揚名之戰!’風霖胸懷奮勇殺敵之心,一半是爲報義父的恩情,一半便是爲建功立業、名揚四方,他定要在雲夕面前豎立一個大英雄、好男兒的光輝形象,到時候到她家提親的時候,雲夕的臉上也光彩些。
想到這裡,風霖微笑起來:不知道雲夕的家鄉是否有下聘用大雁的風俗,是從大周備好帶去崑崙呢,還是從崑崙山現捉兩隻?
和他並轡而行的甯越將軍無意中瞥見風霖如沐春風的笑意,熠熠生輝的鳳眸流露出的自信與豪氣;不由得暗歎了一聲:若論品貌、氣度與學識,齊王殿下的幾個兒子沒有一個比得上風霖公子的,只可惜他不是王室血脈,不然……他們這幫老臣冒死也要保舉霖公子爲諸君。
身後一陣急速的馬蹄聲傳來,風霖和甯越將軍以爲是齊王派人傳口訊,急忙勒馬減速,轉過臉來卻看見一個黑紅黑紅的笑臉!
“雲夕?你——怎麼跑來了,風吟呢?他不是送你去東疆麼?出了何事?”
“我讓他回府了,哥哥,我不去即墨城了——我要隨你入燕,在你身邊保護你!”
“你保護我?!”要是到了用女人保護才能活命的地步,還能上戰場殺敵?
“雲夕啊,沒有主君的命令,我不能擅自將你留在軍中……”
“嗯,那我不跟你住在一起,不聽你們談論做戰的事,也不聽吃你們的飯食好了,我就在遠處跟着,在能看到你的地方。”
甯越將軍打馬向前錯開風霖的馬匹,卻是目光灼灼地盯了雲夕一眼;他也聽聞風霖公子與一少年結爲異性兄弟、形影不離,在王宮裡也不避嫌地同住一房的事情,原來風霖公子看上的就是這個黑瘦少年。
對上甯越將軍似笑非笑的眼神,風霖氣苦道,“小夕,燕地到處都有夷兵做亂,不是個好玩的去處,你快些去墨城遊玩,或者回臨緇乖乖等我回去!呃,你想去女閭逛逛或是到博坊賭錢都隨你,問風禾要銀子就是。”
“哥哥,我不回去,好容易找到你,我纔不會離開——”
無論他說什麼,雲夕全然不放在心上,她只知道想念多年的夢中‘哥哥’就在面前,說什麼也不會再離開他。
風霖無奈地瞪着她,雲夕穿了一件火紅色的胡服,襯着黑乎乎的小臉倒是極爲精神;官道兩邊的落葉紛飛、格外蕭瑟,她卻生機勃勃,猶如山崖頂端笑對秋陽的野菊花。
黃昏的風很大,吹起雲夕微卷的長髮飛舞如蛇,巴掌大小的臉上越發得星眸璀璨,如深紫色的水晶石光彩閃耀;她衝着風霖的怒目做了個可愛的鬼臉,策馬飛馳而去,那形態像個頑皮的孩子,更像一個精靈、一個誤入凡塵睥睨人間的可愛仙子。
‘笑什麼笑!會被人看出是女孩子的!’風霖氣惱地嘀咕道,嘴角也不由自主地泛起一絲微笑。
他昨天下令讓風吟護送雲夕去東疆是有目的的;風吟是風寨中有名的循跡高手,就算雲夕不肯回到風府等他,然後撇開風吟獨自回崑崙的話,風吟也能跟蹤到她的行跡,總能找到雲夕的家鄉究竟在何處。
等到風吟回到臨緇的時候,他在燕地的戰爭也差不多有個結果了,就讓風吟帶他去雲夕的孃家求親,以他風氏聖者繼承人的身份,周天子之女都可配得,難道雲夕的父母會不應允?
興許是他昨天說的那句‘不知這一戰還回不回得來……’起了效果,這小丫頭居然被他昨天的‘哀兵之計’打動,真的擔心起他的安危來了,卻沒有如他希望的那般回到風府中待他戰後歸家,而是不顧一切地要隨他入燕……
‘哥哥,我要保護你!’這句話令他幾多尷尬幾多感動啊,小丫頭……我只說了那幾句窩心的話就能令你生死相隨了,若是你碰到一個更擅口舌的縱橫之士,豈不也會輕易地被他擄獲?
風霖的心中七上八下,居然患得患失起來。
雲夕的紅色身影瞬間跑得無影無蹤,瞬間又出現在前方的一棵大樹上,小白馬就在樹下悠閒的食草,等待他們這隊‘急速行軍’的車馬走近。
雲夕見風霖又想開口,不待他說出命她速速回程的話,再次躍上馬背一溜煙的消失了。
甯越將軍嘆道,“霖公子,你這義弟年紀雖小,輕功和騎術都是上乘啊,他既是一心維護你,就令他隨在軍中吧。”
風霖無奈地抿起嘴,他方纔是想開口問雲夕想不想喝水,並非要逐她離開;雲夕深諳毒術,有她在軍中,倒是不懼燕北夷人中那些擅毒的巫師了。
齊王和管仲在馬車上也在留意這個紅衣‘少年’;姜小白對這女孩甚是厭惡,因爲她,風霖居然敢當衆拒絕與惜桐的婚事;但是宮宴之後,管相國曾對他說此女面相不凡,定不是普通人家的女子,義誠君也在變相地維護她,齊王便放棄了取她性命的打算。
此時見她依舊扮作少年模樣糾纏在風霖身邊,姜小白蹙起眉頭,不悅地對管仲道,“仲父,這名女子到底是何用意?莫非是夷人派來的細作?”
“前天上午,老臣與義誠君、開方公子進入議政殿之前,曾在殿前的長廊中初遇此女,義誠君不知是霖公子帶她入宮的,當即命暗衛將她禁在書房裡;朝會之後才親自去查證她的身份;義誠君既是放她在宮中自由出入,定是認定她對主君、對大齊無害。”
“呃,寡人竟未聽義誠說起。”
管仲見齊王聽到義誠君三個字,眉頭立時展開,不由得暗自嘆了口氣:身爲一國之君,竟然如此寵信一個嬖人,實在不是齊國之福。
不遠處那個紅衣少女立在樹杈上,待兵將們行進,便從樹枝上躍下,正正落到馬背上;那樹枝並未搖晃,那馬也未曾抖身晃腿,齊王不由得讚歎一聲,“這丫頭輕功端的精妙!恐與貂兒不相上下!仲父,等下大軍休整之時,命人喚她過來問話。”
“老臣觀這丫頭也有趣得很。”
大軍行到酉時剛過(下午7點多鐘),甯越令士兵探得一處離水源不遠的平緩坡地,向齊王稟明之後,齊王下令士兵行至那塊緩坡造飯立帳。
士兵們立刻有條不紊地分頭行事,有合力立起帳逢的,有去水源補充清水的;隨行的亨人們則置鑊升火煮飯,將稻米倒在水中煮出白漿,再倒進幾勺發醇好的新醴重新煮開,清香的米漿味道立刻播散在空中。
稻米在富庶的齊國也是相當珍貴的,只能取少量煮漿飲用,軍士們吃的還是麥米和小豆煮成的羹飯,每人有一片肥牛製成的鹹肉佐食。
風霖和衆將軍圍座在一方氈布旁邊,等待兵士送上膳食。他臉上雖然不動聲色,可是眼角卻四下搜尋着雲夕的身影,心想這丫頭一向貪戀美食,跟着軍隊風餐露宿,不用兩天就耐不得清苦、自覺地離開了。只是風吟這位仁兄爲何還未趕上來?雲夕若是此時回了崑崙,他以後又要到哪裡去尋她?
他一轉頭,看到不遠處的楊樹下多了個火紅的身影,稍稍鬆了口氣。
雲夕坐在離風霖兩丈遠的地方,聞到兵士們端去的銅壺中透出蜜漿特有的酸甜味,不由得嚥下口水,從背囊中取出乾透了的米糕咬了一口,這種大周人出門必備的乾糧能夠存置很入時間不會變質,但是吃起來卻很是費事。
風霖聽到雲夕咯吱咯吱咬乾糧的聲音,吃驚地向她望去,這丫頭何時這般規矩起來?以她的性子,不是聞到米漿的味道就會撲過來麼?看着她認真咬着硬米、大口喝着囊中清水的神態,風霖心中一痛,就要起身拎她過來。
“雲少爺,主上命您過去一同用膳。”齊王的隨身侍衛先風霖一步走到雲夕身邊。
“用膳?”雲夕立時喜得見牙不見眼,站起來忙忙地隨他走,還不忘對着風霖這邊呲着兩顆亮晶晶的門牙,做了個得意洋洋的鬼臉。
風霖呵笑兩聲,突然想到:義父喚她去做什麼?小夕的長相一看就有夷人血統,義父莫不是懷疑她是敵軍的細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