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小販只覺心裡發慌,雙腿一陣的打軟,經不住差點跪在雪地上。
“軍爺——”他哆嗦着,連話都說不利索。
鄭北辰便笑了笑;“你別怕,我只是來買東西而已。”
中年小販的眉毛與鬍鬚上結着冰霜,佝僂着身子,結結巴巴的言道;“軍爺喜歡什麼,儘管拿,儘管拿——”
鄭北辰走上前,將那個布老虎拿在手裡,笑着問道;“這個多少錢?”
那小販更是惶恐,連忙擺着手忙不迭遲的言道;“不,不,不要錢,軍爺喜歡就拿走——”
鄭北辰看着手中的紅布老虎,情不自禁的眉目間就是一軟,他看向那誠惶誠恐的小販,笑着道了句;“這是給我孩子買的,我的孩子將在明年出生,生肖屬虎。”
“恭喜軍爺,恭喜軍爺——”那小販嚥了咽口水,聲音依然是驚慌不已。
鄭北辰不甚在意,只衝着身後吩咐道;“多給些錢。”
張副官便走過來,將一把銀元遞到了小販的手裡。那小販哆哆嗦嗦的接過,雙手仍然是止不住的發抖。
鄭北辰轉過身向着車上走去,汽車發動起來,車窗外依然是一片混沌不已的白,他凝視着手中的布老虎,一夜未睡的眼眸裡雖是佈滿了血絲,可依然滿是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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滬城的冬季,陰冷悽清,溼氣直要浸到人的骨子裡去。雪越下越大,風打在窗子上,簌簌作響。
鄭北辰僵硬的站在那裡,脊背挺的筆直,就放佛是隨時都要崩斷一樣,太陽穴的地方青筋暴露了出來,突突的狂跳着,他的雙手緊緊的攥成了拳頭,細細聽去,竟是可以聽到骨節處咯咯作響的聲音。
別墅裡暖氣燒的極旺,屋子裡熱極了。他從回來後就沒有挪過地方,一直筆挺的站在那裡,只有眼眸裡,放佛要噴出噬人一般的火焰。
張副官雖是他的親信,跟隨他多年,可如今卻也是大氣也不敢出。
別墅里人影憧憧,醫生和護士來來回回的走着,丫頭端着一盆盆的血水走出來,那鮮豔的顏色,就如同他此時手中那紅豔豔的布老虎。
時間一分一秒的流逝,張副官經不住膽戰,終是上前道了句;“司令,您坐一會吧。”
鄭北辰聞言,二話不說,只一步步的向着沙發上走去,每一步都似乎有千斤重一樣,短短的距離,他卻走了很久。
他坐在那裡,腰背依然是挺得筆直的。大丫頭巧楨送來了一盞茶,鄭北辰動了動手,茶盞卻並沒有被他拿在手裡,而是被他碰翻了,滾燙的茶水嘩啦一下流淌了半個茶几,也將他的手燙了個通紅,他卻毫無知覺的摸樣,只面無表情,擡眸死死的看向臥室。
那烏黑的眼瞳裡,閃爍着深不見底的光芒。
牆角的落地鍾,咣噹咣噹的響了起來,敲了十下。頭頂上的燈光一片雪亮,刺得人眼睛都疼。
臥室的門終於被人打開了,薄軍醫滿頭大汗的走了出來,看到鄭北辰,只搖了搖頭,道了句;“司令,孩子保不住了。”
四周在剎那間寂靜無聲。
孩子,保不住了?
鄭北辰依然端坐在那裡,除了這一句,其餘的話他似乎都聽不見了。他擡着頭,看着薄軍醫的嘴一張一合,咽喉裡卻像是哽了一根尖銳的魚刺,生硬殘忍的劃破了他的喉嚨,讓他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薄軍醫瞧着他如此的摸樣,便止住了話頭,鄭北辰還是面無表情,只從煙盒裡取出了一支菸來,咬在了嘴裡便去摸打火機,可他的手居然是顫抖的,摸索了半天,竟然還是沒有將打火機打開。
張副官見狀,立時燃起了一根洋火,遞了過來。
鄭北辰卻不接,也不說話,他的手指蒼白而顫抖,脣線緊緊抿着,冷硬的面容上是令人膽戰心驚的寒意。
“男孩還是女孩?”隔了半晌,他輕聲問道。
薄軍醫停頓了片刻,方纔惋惜道;“很可惜,是一個已經成型的男嬰。”
話語剛落,鄭北辰牙關緊咬,眸底卻是一片近乎於絕望的痛色。
“司令——”張副官瞧着他的樣子,心中驚駭不已。
鄭北辰臉色陰沉的可怕,緩緩的從沙發上站了起來,窗外天色晦暗,他那臉色放佛是被陰影給吞噬了,越發的顯得鐵青。
他轉過身,大步向着臥室裡走去,張副官眼皮一跳,立時跟了上去。鄭北辰走的飛快,竟是如同橫衝直撞一般,一路走到了臥室門口,擡腿一腳將門一踹,那門便“哐”的一聲巨響,甩到了一旁的牆壁上。
李語珺與秦媽,伴着丫鬟與護士,滿滿一屋子的人。此時都是被嚇得一瑟縮,擡眼望去,就看見鄭北辰一臉陰鬱的站在那裡,猶如暗夜裡的夜梟。
“都出去。”他緩緩開口,聲音不高不低,不喜不怒。放佛風雨欲來一般的平靜。
丫鬟與護士連忙就低着頭走了出去,李語珺淚眼婆娑的守在葉雪妍牀邊,此時卻是什麼都顧不得了,一聲“鄭叔叔——”剛換出口,就聽男人厲聲喝了一句;“滾!”那般凶神惡煞的樣子,只將她嚇得全身一涼,整個身子都在不停地發抖。
秦媽顫顫巍巍,一把拉住李語珺,推着她走了出去。
葉雪妍軟軟的躺在牀上,枕頭上冰冷的淚痕緊緊的貼着她的臉頰,那種撕心裂肺的痛苦,從肉體上深深的銘記在心底。每一次的呼吸,都痛的令人窒息。那樣的疼,疼的錐心刺骨,她以爲自己也要死了,她流了那麼多的血,自己甚至都能感覺到身體裡所有的溫度都隨着鮮血汩汩流出,消失殆盡。
“對不起——”她無力的張開嘴,幾乎用盡了全身力氣纔將這三個字說完。
鄭北辰站在牀前,看着已經虛弱到極點的她,擺放在牀頭的粉色紗罩小燈散發着柔和的光暈,而她的肌膚在燈光下卻是一點血色也無,蒼白的近乎於透明。
他就那樣居高臨下的望着她,眼眸裡是一片幽冷的,沒有一絲溫度的黑。
“對不起?”他重複着這三個字,放佛是覺得可笑一般,因爲他笑了,那種冷到骨子的笑,直讓人看起來不由自主的打起了寒噤。
他大手一揮,拿起了一把椅子,坐到了她的牀邊,看着她,一字一字的說道;“葉雪妍,你的心是什麼做的?”
你的心是什麼做的?
那樣森冷的語氣,令葉雪妍生生打了個寒噤,熱淚卻是止也止不住的滾滾而下。
她仰着頭,艱難的想要支起身子,小手顫抖的撫上鄭北辰軍裝的一角,長髮散亂的垂下去,整個人看起來憔悴的仿似一縷輕煙。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會這樣——”她張開嘴,只覺得喉間滿是腥氣,淚水就那樣毫無意識的成串的往下落,恨不得就這樣和孩子一起死去。
鄭北辰看着她,燈光下的她孱弱的肩膀不住的顫抖,單薄的如同一張紙片一般。他的目光卻沒有一絲的憐惜,而是令人徹骨的冷,幾乎於殘忍的寒意,如同刀子一樣割在葉雪妍的身上。
他面無表情,只將她攥住自己衣角的手指一根根的撥開,半晌,他望着她,口氣森然冷酷;“你害了我的孩子!”
“不,”葉雪妍淚如雨下,吃力的說道;“如果我知道,我真的不會,我不會——”一顆顆的眼淚猶如斷了線的珍珠,順着她的眼角落下來,頃刻間便將枕頭打溼了一大片。
她嗓子沙啞,再也說不下去。
鄭北辰眼眸深邃似海,血紅着眼睛仍是坐在那裡一動不動的瞧着她,心裡面卻直如燃起了一把火,憤怒的令他幾乎要發狂。
“葉雪妍,我是如何待你的?我愛你,憐你,我把你捧在手心裡!可你又是如何對我的?你真是,太殘忍了!”他一雙眸子筆直的射向葉雪妍的眼睛,一字一句都似是從牙關裡擠出來似的,說到最後一句,他竟然忽的冷笑了起來,令人看着,經不住的毛骨悚然。
窗外的雪越來越大,隨着狂風滿世界的飛舞,天寒地凍。屋子裡只有他們倆個人,燈罩的四面垂着粉紅色的流蘇,在那裡無聲的晃動着。
眼淚從她的眼睛裡爭先恐後的往外冒,她的身體劇烈的抖動起來,她看着鄭北辰的瞳孔中燃燒着一把熊熊的火焰,幾乎要將她燃燒起來。那股恨意,放佛是要將她吞噬一般。而從他口中說出的話,卻猶如一把刀子,一句一句的凌遲着她的心。
她張了張嘴,卻一個音節也發不出,只餘一聲聲的嗚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