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佛晴天一個霹靂,葉雪妍站起身子,只覺眼前發黑,忍不住便要跌倒。鄭北辰扶住她,她卻如同瘋了似的掙扎起來。
鄭北辰只牢牢將她禁錮在自己的懷裡,葉雪妍淚流不止,只失聲叫了一句;“娘——”眼前一切卻簡直如同天旋地轉一般,她再也支撐不住,整個人就好像一片秋葉,倒在了男人懷裡。
鄭北辰的瞳孔裡是深不見底的痛色,他緊緊抱着懷中的女子,那樣的用力,放佛他一鬆手,她就會消失了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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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花梨木大桌的前面正對着一扇百葉窗,倆個窗扇朝外開着,天上的雲層漸漸厚了起來,窗外有一片池塘,被風吹起一圈圈的漣漪,風透過敞開的窗扇吹進來,帶着些清香,正是山雨欲來風滿樓之勢。
葉雪妍穿着一件素色旗袍,頭髮全部梳在腦後,髮梢間簪了一朵白色的絨花,她身子原本就是纖細,生產後竟是越發的瘦了,那旗袍就好似虛虛的籠在她身上似的,令她整個人看起來更是楚楚動人,有一種令人心碎的美麗,惹人憐惜。
“夫人,車子已經備好了,司令正在樓下等您。”李嬤嬤抱着囡囡,走上前道。
葉雪妍點了點頭,手撫過女兒熟睡的面容,便一言不發的走了下去。
鄭北辰站在雨廊下,手中着一支菸,看到她走下來,遂將菸捲熄滅。
“外頭風大,怎麼不多穿件衣裳?”他着,便要命人去取披風。葉雪妍不曾看他,只道了句;“我不冷。”完便越過他,徑直向着車上走去。
鄭北辰看着她的背影,眸光裡溢出一絲苦意,他垂下眼眸,跟了上去。
車隊一路向着燕山駛去,葉雪妍眸光空洞,一路上只望着窗外,她的臉色不是十分好,依然是蒼白的,就連脣瓣也是隱隱的發白,沒有一絲的嬌豔神色。
鄭北辰看着,自是心疼不已,他沒有話,只是伸出手握住了她冰涼的手。葉雪妍身子輕輕一顫,卻是將自己的手抽了出來。
男人眸底一黯,卻不再出聲,二人一路無話,到了燕山,鄭北辰先是下了車,葉雪妍跟着走下來。那一路極是平坦,道路旁種着密密麻麻的叫不出的樹木,一棵棵高大的矗立在那裡,平添了幾分寒意。
待走到母親與弟的墳墓前,葉雪妍幾乎已經是邁不開步子,她全身都在顫抖着,卻偏偏流不出眼淚。鄭北辰欲上前扶她,手卻被她一把甩開。
她幾乎是一步步挪到了母親的墳前,就那樣身子一軟,癱在了鬆軟的土地上。
她沒有母親了,沒有弟了。
“雪妍——”一道男聲響在耳邊,聽到這道聲音,她那幾乎要渙散的瞳孔裡終於凝聚起了一點點的光,她側過頭,終於看清了那個人的眉眼。
那是個十分年輕的男人,臉龐雖是消瘦的,卻是眉清目秀,他眼含熱淚,跪在她身邊。
“哥——”她乾裂的嘴脣無聲的動了動,她幾乎已經發不出任何的聲音,她的手掐在泥土裡,掐的那樣深,她呆呆的看着眼前的男人,那些源源不斷的熱淚,可以不費半點力氣就從她的眼睛裡滾落下來……
一顆碩大的淚水順着葉風豪的臉頰緩緩落了下來,他的嘴脣在哆嗦着,伸出手將葉雪妍攬在了懷裡。
“哥——”葉雪妍的身子劇烈的顫抖着,失去至親的痛苦,幾乎要讓她發瘋。
“我們沒有娘了,還有雨凡,他還不到十歲,哥——”葉雪妍終是哭出了聲,幾乎是語無倫次,她的手緊緊攥着哥哥的衣襟,只哭的肝腸寸斷。絕望的痛楚猶如猙獰的野獸,呼嘯着伸出利爪要將她撕個粉碎。
葉風豪眼底血紅,死死壓抑着自己的哭聲,只抱着葉雪妍,這世上,只有他們彼此依靠着走下去。
而家,他們已經沒有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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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傳來一陣陣的風聲,葉雪妍躺在牀上,睜着一雙空洞洞的眼睛無神的看着天花板。李嬤嬤抱着囡囡走了進來,囡囡被裹在水紅色的湘繡被子裡,睡得正香。
葉雪妍聽到腳步聲,眼眸無聲的轉了轉,她支起身子,從李嬤嬤手中將孩子接過,望着孩子全心全意睡着的臉,一雙淚珠便啪的一聲落了下來。
養兒方知報娘恩,而她永遠都沒有這個機會了。
“夫人,您可要節哀啊,姐現在還這樣,您又是剛出月子,可千萬不能把身子哭壞了。”李嬤嬤立在一旁,苦口婆心的勸着。
“我哥哥呢?”葉雪妍聲音沙啞,像是害了一場大病。
“舅少爺和司令在書房,您是要見他?”
“等我哥哥和司令完話,請他過來一趟。”葉雪妍抱着孩子,靜靜出聲。
李嬤嬤答應着,便出去了。
葉雪妍怔怔的看着懷裡的孩子,更多的眼淚卻是噼裡啪啦的往下掉。
孩子,媽媽該怎麼辦?媽媽要怎樣去面對你爸爸?
每當想到此處,都是一陣的心如刀割,心痛的簡直快要死掉似的。
“雪妍——”沒過多久,葉風豪的聲音便響在門口。
葉雪妍眼皮一跳,將孩子心翼翼的放在嬰兒牀裡,起身爲哥哥打開了門。
葉風豪進了屋子,先是去看了看熟睡的囡囡,一絲淺淺的微笑不經意的染上嘴角;“這孩子長得像你,真好看。”
葉雪妍坐在哥哥對面,聞言不過勉強笑了笑。
“哥,你這次回來,還會回俄國嗎?”她問道。
葉風豪將眼眸轉到妹妹身上,點了點頭道;“我還有一半的課程,最少還要倆年纔可以學成回國。”
葉雪妍擡眸,水光盈然;“哥哥,我不想再和你分開,你這次,帶我一起去俄國吧。”
葉風豪怔了怔,他輕聲一嘆,走到妹妹身邊坐下,溫聲道;“你現在也都是做母親的人了,怎麼還會這樣任性?”
葉雪妍搖了搖頭;“我不是任性,我是真的想和你一起去俄國。”
葉風豪沉默片刻,言道;“你是想躲避鄭司令?”他依然喚鄭北辰爲鄭司令,那聲妹夫,估計一輩子都是喊不出口。
葉雪妍垂下長長的睫毛,不出聲,便是默認了。
“雪妍,這些事的前因後果我也都知道了。我只能,鄭司令位居高位,你身爲他的妻子,自是要站在他的立場上考慮問題,要多體諒他。”葉風豪經過軍校的歷練,言談舉止都是沉穩了不少,再也不復從前的衝動氣盛。
葉雪妍壓住眼底的溼意,睜着一雙水汽氤氳的眸子看着葉風豪;“哥,我一直都在體諒他!當他爲了大局不顧我們母女的生死的時候,我體諒他。當他爲了顧全同袍義氣,不讓心腹暗自將我救出來的時候,我也體諒他。可現在,我沒辦法,我真的沒辦法!”
“那是我的母親和弟弟啊!”葉雪妍憔悴不已,幾乎是痛不欲生;“他們喪生在扶桑的轟炸下,可是我的丈夫明明可以救他們,但他卻沒有那樣做!他真的能狠下心,任由我的親人去送死!哥哥,你讓我怎麼去體諒?我可以不怨他放棄我和孩子,可我沒辦法原諒他放棄我的至親!”
最後一句,葉雪妍幾乎是哭出了聲來。
襁褓中的孩子被驚醒了,哇哇大哭起來,葉風豪手忙腳亂的將孩子抱起,哭泣的孩子見到母親,只伸出柔嫩的手,胡亂的擺着,流着淚要她抱抱。
葉雪妍坐在那裡,孩子越哭越響,更是讓人感覺無限淒涼,催趕挖肺,一聲聲的絞碎了人的心。
她淚流不止,只將自己的孩子抱在懷裡,更多的眼淚卻是止也止不住。孩子的哭聲在她的耳旁迴盪着,刺得她心如針扎。
在她和那個男人之間,還有這個孩子。
葉風豪無聲的看着妹妹緊緊的抱着自己的女兒,隔了許久,直到嬰兒停止了哭鬧,他方纔道了句;“你要去俄國,那這個孩子怎麼辦?”
一句話,卻是戳到了葉雪妍的死穴。只要想到要和孩子分別,她就感覺自己的心活生生的要被人挖走了一塊,痛的她幾乎連氣都喘不出來。
“我帶着孩子走。”她幾乎是咬牙堅持着出這句話。
“雪妍,聽哥哥的,將過去的事都忘了吧。如果娘在天有靈,也一定希望看到你和鄭司令好好的過日子。”葉風豪定定的看着她,一字一句道。
“哥——”
“別犯傻,我聽鄭司令將這個孩子視若心肝,你怎麼可能把孩子帶走?”
葉雪妍全身都似打了個激靈,她看着孩子粉嫩的臉,心痛的幾乎要麻木起來。
葉風豪不再話,只深深的嘆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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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漸漸深了。
鄭北辰處理好軍務,先是去嬰兒房看女兒。粉嘟嘟的孩子被精緻的蘇繡被子包裹着,簡直是粉嫩的一團。
看見孩子,放佛再多的煩惱也可以煙消雲散一般。鄭北辰取下軍帽,面色含着笑意,將女兒抱在了懷裡,壓低了聲音柔聲道;“姝陽今天乖不乖?有沒有好好睡覺?”他一面着,一面低下頭,在孩子的額頭上輕輕的親了親。
囡囡咧着嘴,似是衝着父親露出一個笑靨。鄭北辰開心不已,從一旁的桌子上拿起一個撥浪鼓,逗着孩子玩了起來。
直到乳孃走了進來,恭聲道;“司令,時候不早了,姐該睡覺了。”
鄭北辰聞言,笑着在孩子臉頰上親了親,溫聲道;“好孩子,爸爸明天再來看你。”便將孩子遞到乳母手裡,又是不放心的叮囑了幾句,方纔拿起軍帽,走出了嬰兒房。 小說.傾世劫 最新章節139.第139章 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