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葉雪妍回到家,還未踏進屋門,就聽得裡面傳來一陣悅耳的笑聲。她的心裡不由得涌來一絲疑惑,只不知道會是誰。
“娘,我回來了。”她着,走進了堂屋。一眼望去,只見母親的精神似乎好了不少,正坐在那裡與一位穿着考究的太太笑,看見她回來,面上更是溫和,笑道;“雪妍,你蘇伯母可等了你好一會兒了。”
葉雪妍還沒弄明白是哪個蘇伯母,就見方纔與母親話的那位太太站起了身子,她穿着一件春水碧海棠葉旗袍,配着一對翡翠如意耳墜,當真是雍容華貴。
她上前,親親熱熱的攬住了葉雪妍的手,柔聲道;“好孩子,上次的事伯母心裡一直過意不去,今兒個特意帶着英傑上門拜訪,沒成想卻聽你娘剛做了手術,你瞧你,家裡遇到這麼大的事,怎麼也不和伯母呢?”
葉雪妍心裡霎時想了起來,眼前的女子,正是前些日子與母親在西點屋中見過的蘇家太太。
“英傑,你這孩子還傻站着做什麼,你瞧,這就是娘時常和你提起的雪妍姐。”蘇太太面上滿是笑意,也不等葉雪妍話,就回過頭,衝着自家兒子喚道。
葉雪妍一驚,向着那年輕男子望去。
蘇英傑眉清目秀,面如冠玉,書卷氣極濃,一襲長衫只襯得他十分的乾淨清爽。
“葉姐,上次的事實在抱歉。還希望你不要往心裡去。”男子的聲音,十分清澈,言談舉止皆是彬彬有禮,葉母在一旁瞧着,脣角含着笑意,心裡滿是歡喜。
“蘇先生言重了。”葉雪妍垂下視線,只簡簡單單的回了一句。
蘇太太當真是喜歡雪妍,只拉着她的手,不住的噓寒問暖。直到天色暗了下來,方纔領着兒子告辭。
“娘,這些東西?”待蘇家母子走後,葉雪妍望着家裡大包包的禮品,像着母親詢問道。
葉太太看了女兒一眼,卻是不答反問;“銀錢還給鄭大帥了嗎?”
葉雪妍點了點頭,想起方纔在帥府,鄭北辰牢牢箍住她的身子,任由她淚流滿面也不鬆手。直到張副官在門外是有緊急軍情彙報,他才放開了自己,命人將她送了回來。
這些,自是不敢,也不能對母親的。
“這就好。這些日子娘也像街坊們打聽了,人人都是那鄭大帥是個難得的愛國將領,民族英雄。按理,這樣的人怎麼也不會做出強搶民女的事來。可萬事總還是心些的妥當。”道此處,葉母歇了口氣,葉雪妍連忙倒了杯茶遞了過去。
葉母見女兒如此體貼,心下便是一酸,只握住葉雪妍的手,溫聲道;“前些日子蘇太太便託人來提了親,今兒個又是親自上門,爲着也就是讓你們倆個孩子當面見一見,若都沒意見,娘想着,這婚事還是早早訂下的好。”
?葉雪妍面孔一白,望着母親的面容雖是憔悴,可眼底的光芒卻是喜悅而滿意的。這一刻,一切的話語便似是堵在了嗓子眼裡一般,只讓她開不了口。
?“我知道,這婚事訂的倉促了。可蘇家的的確確是個難得的好人家,蘇太太心善人好,英傑那孩子我瞧着也是個忠厚可靠的,讀書人嘛,總不會讓你受委屈。”
?葉太太苦口婆心,還要繼續的勸下去,卻見女兒對自己微微一笑,柔聲道;“娘,您別了,我知道您是爲我好。我聽您的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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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了樓,回到自己的房間,葉雪妍的身子便順着房門緩緩滑下,她環抱住自己,淚水噼裡啪啦的落了下來。
?她無聲飲泣良久,終是起身,打開了自己的衣櫃,掏出一個精巧的盒子。
打開,裡面安安靜靜的擺着一方絲帕。疊的整整齊齊的摸樣,似是將少女數不清的心事悄悄的隱藏其間。
??葉雪妍半跪在地上,冰涼的地板只刺得膝蓋生疼,她卻似乎感覺不到一般,手指微微輕顫着,將那方帕子拿起。
?散開來,帕子的一角繡着疏影的落梅,是她親手一針針繡上去的花樣,她再熟悉不過了。落梅的一旁,是她的名字,葉雪妍。
只是,在那葉字的上方,還繡着一個字,高。
連起來,是——高葉雪妍。
以你之姓,冠我之名。有誰知道,她在寂靜的夜裡,既是羞怯,又是甜蜜,究竟是含着怎樣的心情,一針一線的將自己心底最隱秘的情意靜靜的渲染在這方素淨的帕子上。
她也許想過,若有一天,她可以親自將這塊帕子送到自己的心上人面前,惟願君心似我心。
她也許想過,若有一天,她可以大大方方的將這塊帕子帶着身上,再也無需藏着掖着。
只要你一句話,我都會心甘情願的等下去,無論等多久。可是,你卻連一個等待的機會都沒有留給我。
葉雪妍的手輕輕撫上那個高字,淚如雨下。她死死壓抑着自己的哭聲,生怕被母親聽見。心裡卻是那樣的痛,痛入骨髓。一顆心就像是被人狠狠的握在手心裡,又捏又攥,一陣陣發緊。她的喉嚨像是卡住一般,只想酣暢淋漓的痛哭一場。
不知過了多久,她劃了洋火,將那方帕子了起來,徹底斷了自己的念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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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汀苑。位於北平城北面,綠意巍峨的山腳下,對面一排高低錯落的洋樓,紅牆鐵欄,高大的法國梧桐樹沿着街道一路延伸,鐵製街燈透過綠蔭深碧,將林蔭後一棟棟紅牆白窗的樓映襯的格外精巧雅緻。
這一帶是北平出了名的富人區,往來聚居之人非富即貴,多是洋人與新派家庭。陶黛齡的宅子,便安置在了這裡。
車子駛了一會兒就進了鏤花鐵門,紫汀苑的別墅多是西洋式,陶黛齡這房子也不例外。原先便是英國人設計,典型的英倫風格,卻又因地制宜,帶了些北平的情調在裡面。白色的柱子巍峨聳立,大理石捲起雪白的渦花,紅木門窗皆是精雕細琢,花草掩映之下,更襯得鈞深宏美。
別墅前建有一個羅馬式的圓形白色大理石噴泉池子,汽車沿着那流水潺潺的噴泉繞過去,便停在了雨廊之下。
“師兄,你瞧我這花園如何?”陶黛齡穿着一件鵝黃色織錦旗袍,外面又繫着淺色毛呢斗篷,嫵媚中,又透着絲絲華貴。
“你的眼光向來都是頂尖的。這屋子,想必是花了不少銀錢吧?”趙雲飛環視一圈,暗自讚歎。
“咱們從苦學本事,也不知道捱了師傅多少頓的毒打。好不容易登上了臺,爲着嗓子,爲着身段,又是這也不敢吃,那也不敢動的。若不在住的地方費點心思,你還活個什麼勁兒?”她媚眼如絲,聲音更像緞子似的,又軟又滑,一面,一面吃吃笑着,直要將人的心魂都給攝去不可。
趙雲飛笑了笑,起了另一件事來;“聽你三日後便要在百樂劇院重新登臺獻藝,你這又是爲何?”
陶黛齡又是嫣然一笑,字字清揚婉轉;“還能爲了什麼,只因爲我喜歡唱戲。這麼多年,我卻還是割捨不下。索性,就唱它個痛痛快快。”
趙雲飛凝視着眼前的女子,眼底閃過一絲欣慰,笑道;“要不要我幫你助陣?”
“你若願意,那自然更好。”陶黛齡抿嘴一笑,嫵媚頓生。
翌日,‘武生泰斗’趙雲飛與‘梨園陶,勝冬皇’的陶黛齡,攜手登臺演出的消息便是傳遍了大江南北。申報,明報,北平日報,國內多家報社刊登了這一訊息。更有戲迷自滬城,江北等地乘車前來,就是爲了一睹這二位當世最具盛名的伶人同臺獻藝的風采。北平城更是人人爭相議論,一時間,票價飆升,多少人手捧重金,難求一票。
這日,葉雪妍從學校剛回到家,就見到母親笑意濃濃的遞給了自己一張戲票,她接過,立時便是一驚。
“娘,這張戲票打哪來的?”
“是蘇太太遣人送過來的,蘇先生和這家劇院的老闆是老相熟了,那老闆送了二張票給他,他們夫妻倆捨不得去聽,特意留給了你和英傑。”葉太太含笑,言道。
“娘,這戲票如今在北平搶手的不得了,我又不愛聽戲,還是還回去吧。”葉雪妍輕言出聲,眼底卻是一陣發虛。
“你既然也知道這票如此珍貴,就該明白蘇家的一片好意。人家是重視咱們,纔會這樣待你,你明不明白?”葉母輕嘆一聲,眼眸閃過一絲不悅。
葉雪妍不再多,免得捨得母親不快,當下只得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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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方的天空晴朗通透,天黑的發藍,像是瓷器的底子沉了水,透出隱隱的潤色。
葉雪妍穿了件淡藍色的大衣,領中繫了條紗巾,隱約露出底下的素色旗袍,頭上梳了一個漂亮的雙髻,倆條長長的辮子垂了下來,雖然沒有帶任何珠寶,卻嫋嫋婷婷,如蓮如荷,既清雅,又秀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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