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房間內。

雲止在牀榻邊的木椅上落座,爲甦醒過來的乂王把了把脈。

乂王暗暗思量着到底要不要將宀氏一族族長被關押在天山山底下之事說出來?但畢竟纔剛剛甦醒,知道的一切也都只是那個名叫‘景夕’的女子一人述說的……片刻,心下已有決定,那就是:還是先了解清楚一切再說吧,不急在一時。

想到此,韓乂便對宀氏一族族長之事絕口不提。

而下一刻,就着心中的疑問,韓乂迫切問道,“風姑娘,不知你怎會有那一根黑木簪?”

“那黑木簪,乃是現今的東清國皇帝——東方卜,在當初送予我的。乂王,當年你孩子死後,三皇子垣留下了那一根黑木簪做紀念,再將它留給了他的兒子東方卜。”雲止回答道。當初,東方卜送給她玉簪的時候,還是在他們兩個人初遇之時。而那個時候,她根本不知道那黑木簪背後所代表的一切,更未看出東方卜的算計。

“東方卜?可是,本王明明記得,三皇子垣的孩子並非這個名字。”還是說,三皇子垣在後來生的孩子?

當年,韓乂的兒子——韓卜,與三皇子垣的第一個兒子、也就是三皇子垣當時唯一的那一個兒子年齡相仿。韓乂此刻,對那一個孩子還依稀有一點點模糊的印象。至於名字,則絕不會記錯。再說,‘卜’乃是他當初親自爲他自己的兒子所取的名字。

思及此,思及那個逝去的兒子,韓乂心中不免一陣疼痛。

“聽東方卜自己說,三皇子垣爲了紀念乂王你逝去的兒子,便在後來爲他改了名。”雲止回道。

“三皇子垣,他現在還好嗎?還有東清國,東清國現在……現在怎麼樣了?”既然三皇子垣的兒子已經登基爲帝了,那麼,一般來說,就表示着三皇子垣已逝。但儘管如此,韓乂還是忍不住一問。至於東清國……

“三皇子垣已逝多年。東清國……”微微一頓,雲止面不改色道,“……還好。”

韓乂聽着,閉了閉眼。片刻,道,“我累了,想休息一下。”

“好,那我先出去了,不打擾乂王你休息。若你有什麼需要,可以儘管開口。”雲止點頭離去。

風濁與風絮站在外面,在雲止出來之際迎上前去,問道,“淺兒,乂王他怎麼樣?”

“乂王他已無大礙。父親、母親,你們別擔心。”雲止淺笑着回道。

風濁與風絮聞言,皆徹底放下心來,鬆了一口氣。

雲止隨之側頭,望向前方。只見,那一襲金絲繡邊的白衣依舊坐在那裡。陽光下,一舉一動間,上善若水的優雅,即便只是一個簡簡單單的端茶動作,都令人不覺一陣賞心悅目,“父親,母親,我去看看緒兒與小魚兒武功學得怎麼樣了。”

“恩,去吧。”風絮聽着,笑着點了點頭。

雲止再回以一笑,便越過風濁與風絮向着遠處坐着的那一襲金絲繡邊白衣而去。

宮宸戔一邊自斟自飲,一邊自己與自己對弈。矮小的木凳,致使寬大的衣袍拖延在身後的平坦地面上,繡邊的金絲如一條金色的金綾蜿蜒其中,熠熠生輝。

“怎麼,這麼久還未分出勝負?”雲止走近,在對面落座,笑着揶揄道。

宮宸戔望向回來的雲止,一邊繼續慢條斯理的品茶,一邊神色淡淡的主動問道,“乂王他怎麼樣了?”

“他已經沒事了。並且,他已恢復了神智。”雲止回道。說話間,爲自己斟了一杯茶。

宮宸戔聞言,捻着杯蓋的手輕微一頓,不易察覺。反問道,“是嗎?”

“恩。”雲止點頭,“也不知算不算是‘因禍得福’?”失去了一身的武功,但卻意外恢復了神智。

宮宸戔沒有接話,沉默了一小片刻後,突的淡淡道,“既然他已沒事了,那便安排他離開這裡吧。”

“你很急着讓他走?”雲止詫異了一下,疑惑的問道。天山當年的那一場浩劫,與乂王無關,甚至乂王還從中阻攔東清國先帝了,只是沒有成功而已。所以,現如今,風濁與風絮對乂王都含着一份感激之情。

宮宸戔不答,只道,“這兩天,便安排他離去。”音聲中,含着一絲命令。

雲止頓時越發疑惑了,有些想不通,問道,“爲什麼?”

“別問這麼多,安排他離開便是。”

“他剛剛纔救了我,並且,也是因爲我才失去了一身的武功,你讓我這兩天就安排他離去,這似乎有些說不過去。”微微一頓,見宮宸戔確實不願多說的樣子,雲止不覺退讓一步,商量的語氣道,“那要不讓他先留在這裡調養好身體?等過幾天,我再安排人送他出去?”

“可我並不想他留在此。”

“爲何?”

“……罷了,隨你吧。”話落,宮宸戔放下手中的茶盞,起身離去。

雲止呆怔了一下,一時間,望着宮宸戔離去的背影百思不得其解。同時,對於宮宸戔的不願說,連連皺眉。疑惑宮宸戔究竟有什麼不願讓她知道?

那邊教東玄緒與小魚兒武功的風逸,在這個時候忽的跑了過來。

雲止爲風逸倒了一杯茶,笑着遞過去,“風叔叔,辛苦了,還不知緒兒與小魚兒練得如何?”

“說起這‘練得如何’,這讓我突然想起來,我當初比他們還小的時候就開始學武了,我可比他們好多了。我一學就會,我……”風逸頓時滔滔不絕的講了開來,接過的茶盞握在手中都沒時間喝一口。

雲止聽着,慢慢的喝了一口茶,在風逸說累了之際,話題一轉道,“風叔叔,你曾經見過乂王嗎?”

“說起這‘見過乂王’,這讓我突然想起來,我好像見過……”說着說着,風逸撓了撓自己的頭,一副苦思冥想的樣子,“可是,忘記在哪裡見過了。說起這‘忘記’,這讓我突然想起來,我確實是見過他的。”

雲止耐心聽着。其實,風逸說話,只是在一個話題上轉來轉去而已。或許,有時候會轉開,有時候會東拉西扯到十萬八千里的、無關緊要的地方去,有時候會……可是,不得不說,風逸知道的事情還是挺多的。雲止對宮宸戔剛纔所說的話以及一切,真的很想知道原因,遂忍不住打探打探。

“說起這‘見過’,這讓我突然想起來,我是什麼時候見過他的呢?”風逸再撓頭。

“風叔叔,你再仔細的想想,你到底是什麼時候見過他的?在哪裡見的?”雲止看着,不由再出聲問道。

“說起‘什麼時候見過他’,這讓我突然想起來,似乎是在二十多年前。至於,在‘哪裡見的’?這讓我突然想起來,當然是在天山見的。我在那之前,可從來沒有出過天山。我記得,當時好像還有宀族長,宀族長他剛剛殺了宸宸的母親,然後,在那之後,宀族長就不見了,再沒有人見過他。”

“你最後一次見宀族長,宀族長是與乂王在一起?”雲止很是驚訝,一剎那,脫口問道。

“對,說起這‘宀族長與乂王’,這讓我突然想起來,宀族長那時可痛苦了,非要找東清國先帝報仇不可。”

“你見到宀族長與乂王在一起,和宀族長消失不見,這其中,相隔了多久?”雲止冷靜的再問。

“這讓我突然想起來,見到他們是在晚上。第二天一早,宀族長便已經不見了。”

“你確定嗎?風叔叔,你確定嗎?”難道,宀族長——也就是宮宸戔父親的消失,與乂王有關?

只是,這一件事宮宸戔知道嗎?若宮宸戔不知道,那麼,對曾勸過與想方設法阻止過東清國先帝對付天山的乂王,宮宸戔爲何會是那樣的態度?可若是知道,那宮宸戔爲何始終不追查他父親的下落?而又爲何會是眼下這樣的態度?這其中……

“說得我口渴死了,再給我倒一杯茶。”

風逸說得口乾舌燥,一口飲盡杯中的茶後,直接將茶盞往前一遞說道。

雲止迅速收回飄遠的思緒,再爲風逸倒了一杯。隨即,目光不自覺落向宮宸戔剛纔離去的那一方向。

“姐姐,你怎麼一直坐在這裡喝茶,都不過來教小魚兒武功。”小魚兒在這時跑進,滿頭大汗而又氣喘吁吁的道。

“雲哥哥,緒兒練得怎麼樣?”東玄緒也一道跑近前來。

雲止笑着望去,“緒兒練得很好,很不錯。小魚兒也練得很好。”不知爲何,一直以來,東玄緒始終叫她‘雲哥哥’,怎麼也不改口。

“真的嗎?真的嗎?”小魚兒頓時一臉興奮的問道。

“那是因爲我教得好。”看着圍着雲止轉的小魚兒與東玄緒,風逸不覺有些吃味起來。

“嗯嗯,是叔叔教得好,叔叔最最厲害了。”小魚兒立即拍馬屁道,同時,跑向風逸。

風逸的面色立即轉好,抱起小魚兒便喂小魚兒水喝,“來,喝一點。”

雲止倒了一杯茶給東玄緒,爲東玄緒擦了擦汗。

陽光下,一片歡聲笑語。

·

另一邊,北堂國皇宮,琳琅的寢宮內。

琳琅埋首批閱奏摺,對案桌上的每一份奏摺都認真對待。

“聽說,你答應了雲止出兵對付東清國?”安靜中,一道聲音忽的緩緩自窗邊傳來。

一眼望去,只見,一襲妖冶紅衣的女子,端坐在窗邊那一竹椅上。

“你的消息倒挺靈通的。”琳琅平靜的回道。

“你真的決定出兵對付東清國?”紅衣女子不是別人,正是花千色。

“我已經答應了她,豈有中途反悔的道理?”琳琅說着,繼續批閱奏摺,一字一句看過去。

“雲止的生辰似乎快要到了,你準備去?”花千色話題一轉再道,自始至終都是平靜的語氣,沒有絲毫起伏。

琳琅聽着,拿着毛筆的手微微一頓,眼前清晰拂過那一襲銀絲繡邊的白衣,“是。”

“你很在乎她?”花千色冷靜的繼續道。五個字,情緒不辨。

“怎麼,你吃醋了?”臉上的神色頃刻間完美掩去,滴水不漏,琳琅放下手中的毛筆,走近窗邊的花千色,再轉動了一下花千色的木輪椅,讓花千色面朝着自己,淺笑道,“她當初對我有恩,僅此而已。再說,聰明如你,該知道我會答應的原因。”微微一頓,雙眸注視着面前輪椅上的花千色,銜接道,“我心中,只有你。”

“是嗎?”花千色擡頭望向站在自己面前的男子,淡淡的反問道,不知信了與否。

“不急,我們還有一輩子的時間,我會讓你慢慢相信我的。”琳琅柔聲一笑。話落,褪下身上的明黃色外衣披在花千色腿上,“天冷,莫要着涼了。”說着,伸手關上了敞開的窗戶,體貼入微。

花千色低頭望向腿上的那一件衣服。那衣服,她似乎能感覺到他留在上面的餘溫。除了花千葉,從沒有人對她這般好過。下一刻,花千色平靜的道,“既然要在她生辰之時前去看她,那可一定要準備一份‘好禮’纔是。現如今的局面,我們……”雲止既然有求於琳琅,想要琳琅一起出兵對付東清國,那麼,最好的‘禮物’自然是東清國慘敗。

說着,花千色轉動輪椅,與琳琅一道去到案桌邊,一起商討起來。

·

天山,乂王的身體已無大礙,休息了一下後,便起身出門。放眼望去,外面的一切,與記憶中一模一樣,幾乎沒怎麼改變,只是那大片的山脈被燒光了而已。

“乂王,你怎麼出來了?”風濁恰好看見出門的韓乂,立即快步走上前去道。

韓乂望着風濁,凝眉想了想後,不確定的道,“你是風濁?”當年,他隨東清國先帝到來天山,與風濁有過一面之緣。

風濁點了點,“沒想到乂王還記得我。”

“你倒是沒怎麼變。”韓乂一笑,二十多年一晃而過,他已經徹底的老了。

“乂王也沒怎麼變,還是和當年一樣。”風濁回以一笑。一時間,兩個人似多年不見的老朋友一般閒聊開來。

韓乂一邊說着,一邊目光不動聲色的打量起眼下所在的天山。誰能想到,眼前這一片大山脈,眼前這堅不可摧的層層山巒,裡面別有洞天。那是隻有歷代的宀氏一族族長才知道的秘密。而現如今,那別有洞天裡面,正關押着當年的宀氏一族族長。只是不知,那人還活着,還是已成一堆白骨?

“聽剛纔那一個小姑娘說,宀氏一族的少主還活着,娶了你的女兒?”突的,韓乂問道。

風濁點頭,“少主他確實還活着,這或許是上天對天山一脈、對宀氏一族的眷寵。如今,少主他已經與我的女兒成親了,過得很好。”

“那就好,恭喜風兄了。”韓乂說道,目光再望向前方的山脈。

·

夜幕降臨,雲止返回竹屋,只見宮宸戔如昨夜一般坐在竹屋的廳內自斟自飲。只是,飲得不再是茶,而是酒。寒風中,雲止遠遠地便問道了那一絲酒氣。一時間,止不住微微皺了皺眉。

宮宸戔望向回來的雲止,“回來了!”

“你怎麼一個人喝酒?你喝多久了?”雲止進入竹屋後,聞着竹屋內的酒氣,忍不住越發皺眉。

“突然想喝一點。”宮宸戔說着,方向酒盞,起身往二樓而去。

雲止連忙追上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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