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王舉

時值三月初一,王舉在西努阿河以北百里,主動迎擊南下匈奴部族七萬人,震北軍東西兩路各五萬輕騎,趁匈奴立足未穩之際,兩翼夾擊,殺得敵衆措手不及,倉忙逃竄。震北軍一路掩殺,斬得敵首五千餘級。涼王必隆恐大軍深入,易遭伏擊,追了兩百里,仍收兵回西努阿河南岸的營中。

皇帝自然龍顏大悅,除了犒賞震北軍外,王舉的家人,以至於皇后都有賞賜。至於涼王必隆,因他的王妃——景佳公主的嫡長子誕生,皇帝取“戰勝”之意,親自賜名“多興”。

辟邪收到的密報卻不容皇帝喜樂,必隆與王舉兩人在撤兵一事上有絕大的分歧,甚至在軍前口角,最後涼王搬出皇帝的旨意,才把王舉攔了回去。

皇帝聽了他的稟奏,嘆道:“必隆卻比王舉更明白朝廷的意思,但要朕支持了他,便是削了王舉的權,我們藉機遏制涼州勢力的目的自然更不要談了。”

“震北軍是進是退,要請兵部諸將再議決策,但是目前西努阿河以南的草原決不容有失。皇上若擔心必隆,不如給王舉密諭要他固守。”

皇帝點點頭,“現在不能挫了震北軍銳氣,這是最穩妥的法子。”他親筆書寫了諭書,從腰上摘下一枚小小的金印,用於密諭最後,乃是鮮紅的“靖仁”二字。辟邪小心封了,命人加急送出。

次日翁直領着兵部重臣趕到上江,就震北軍進退爭論不休,皇帝聽了一下午,也是未得要領。命衆人跪安擇地休息,然後問辟邪道:“你看翁直很少說話,什麼緣故。”

“翁直很學會了一套揣摩聖意的法子,奴婢聽他言語裡似乎是猜錯了皇上的意思,以爲皇上氣惱必隆退兵,心中卻又覺得貿然進軍極不穩妥,一時思量不下。”

“原來如此。”皇帝惱道,“事關重大,他還藏着什麼私心。請他來陪朕晚膳,朕有話說。”

不刻翁直戰戰兢兢到了,渾身不自在地坐在皇帝下手。內臣川流不息地捧上菜餚,啪地打開蓋子,吉祥每樣嚐了些,恭請進膳。

“用吧。”皇帝對翁直微笑道。

“是。”翁直抖索着拿起筷子,等皇帝先動了,才小心翼翼吃了兩口。

一時寂肅無聲地用畢,皇帝坐回榻前,賜了椅子給翁直坐,賞茶。皇帝歇了一會兒才道:“翁卿,你自先帝時便在兵部任職,當年主理震北軍兵馬糧餉,上元年間多次對匈奴用兵,大捷還軍,卿功不可沒,先帝駕崩前向太后指了多位才能傑出的大臣今後重用輔佐朕,翁卿也是其中的一位。”

“是,先帝對臣的浩大皇恩,臣沒齒難忘。”

“朕年輕,”皇帝嘆道,“不如先帝目光如炬,多年來除了對各位老臣客氣些,卻全沒有給你們如魚得水施展抱負才華的機會。這麼說來,賢才不得盡其才,良將不得將其兵,也是一種虧待,朕有錯。”

“皇上!”翁直大驚,“臣等何德何能,皇上請勿出此言。”

皇帝搖頭,懇切道:“不。朝中並無庸才,爲君者不使臣者各盡其才,對朝廷對祖宗都是大罪。朕剛纔還想起十多年前翁卿在先帝御前是如何的擅斷好諫,如今卻憂慮重重,少有直言。如果是朕什麼地方讓你們有所顧慮,今天不妨都說出來,朕好好的改。”

“皇上。”翁直跪倒在地,汗淚交加,不住叩頭,“臣沒有全心全意地侍奉皇上,臣罪該萬死。”

“快起來,快起來。朕沒有怪你的意思。”皇帝忙站起來攙起他,語聲不禁顫抖,“翁卿,這江山不是朕一個人的,天下百姓的錢糧養着朕,也養着朝中的大臣,朕和翁卿,和幾千朝廷臣工,不爲了他們,就算爲了自己良心安寧,不也應該盡心盡力麼?”他沉默了片刻,在翁直微微的嗚咽聲中強令心情平復,“朕有多少能指望的人,如果翁卿都不肯說句實話,朕還有什麼盼頭?今天我們君臣好好的說開,不行麼?”

“是。皇上既然這麼說了,臣冒死直言。”翁直只覺多少年的委屈悉數涌上心頭,料想皇帝這些年也是一樣,掏出手帕,擦拭臉上的淚水,衝口而出道,“皇上登基伊始,太后下詔先誅殺了叛逆的顏王,當時連坐的十幾員大臣雖然死有餘辜,但其中也不乏平日的直臣。逆王勢大,又兼統領震北軍多年,朝中的官員多少都與逆王有千絲萬縷的干係,尤其是兵部的大將,幾乎都由逆王提拔,如何不人人自危?再者……”翁直說到一半,連自己也吃了一驚,猶豫半晌。

“再者,當年勤王的四家藩王已成朝廷心腹之患,大臣們無論往哪邊靠,今後都是莫大的後患。爲藩王說句話,就怕惹惱了皇帝;站在皇帝這邊,只怕被藩王翻出些陳年舊事,難以自保。”皇帝嘆氣,“對不對?”

“皇上……聖明。”翁直低下頭。

“朕給你打個保票。”皇帝道,“這麼些年了,都不見顏王的舊人作亂,難道還不足說明你們的清白?以後誰要是敢拿這件事挑撥離間,朕決不輕饒。”

“謝主隆恩。”翁直撲通跪倒,“吾皇仁慈聖明。”

皇帝安撫了一番,漸漸說到正題上,“今天的議論,翁卿什麼主張?”

翁直道:“以臣看,大軍還是固守西努阿河爲妥。”

“爲什麼?”皇帝追着問。

翁直道:“現在的震北軍,與先帝時的震北軍不可同日而語。上元六年、九年,兩出雁門,三十萬大軍都是精騎輕甲,糧草充足,可做長途奔襲。自逆王伏罪之後,震北軍四分五裂,多數精兵馬匹被藩王瓜分,留下的騎兵只得十二萬。朝廷徵收的糧餉,雖足夠三十萬大軍一年的軍備,但是馬匹尚缺,就算是調至樂州的徵勇悉數開至前線,仍有多數是步兵。較之匈奴的輕騎,恐怕追之不及,一旦前鋒遇伏,更是遠水不解近渴。皇上讓震北大將軍王舉固守,截斷匈奴南下必經之路,封鎖肥沃草原,不予其修養生息的機會,是上上之策,臣開始便贊同得很,沒有異議。中原和匈奴糾纏了百年,皇上不可心存一戰而破的僥倖,要有長期苦戰的決心。”

“你說得對。”皇帝大喜,不住點頭激勵,“現今王舉和必隆分歧甚大,你看有何良策?”

“必隆是親王的身份,王舉又是擎節鉞的授命大將,自然僵持不下。以臣所見,應當遣一名德高望重的皇室貴胄,領皇上的嚴旨監軍纔好。”

“德高望重的皇室貴胄?”皇帝思量,“朕的皇兄景佑親王如何?”

翁直道:“皇上信任景佑親王,自然是好的。臣想的卻是巢州王良涌。”

“哦?”皇帝微微一笑,“翁卿直言不妨。”

“是。景佑親王才幹雖佳,當年不免有奪嫡的念頭,將他派至軍前,會有些議論紛爭。親王多了顧慮,如何領兵?巢州王是皇上的叔輩,論身份更重;論才幹……”翁直笑,“監軍一職,只要一貫了皇上的旨意,才幹麼……”

皇帝點頭,君臣二人都心照不宣,閉口不談成親王景儀,當即敲定了良涌。此時夜深,翁直告退,皇帝向屏風後招手,“你看如何?”

辟邪踱出來笑道:“萬歲爺聖明,奴婢無話可說。”

他的身子還在微微地發抖,皇帝問道:“你累了麼?”

“是有些累了。”

從倚海閣退出,腳下林海洶涌咆哮,從海底的深淵裡只傳來一句垂死的尖叫,模模糊糊象是那有些忘卻的聲音。的確是很久沒有人提及了,顏王二字就像是點燃的引線,仍然可以隨時隨地將辟邪的心炸得粉碎,好讓血液中流動的利劍脫鞘而出。他覺得自己的雙手在殺氣騰騰地顫抖,空曠夜中血霧飄浮,身隻影孤無處可去。

“怎麼還在這裡?”皇帝站在廊下問。

“今天歇得早,奴婢在想去哪裡。”

“沒地方去,就陪朕呆一會兒。”

辟邪笑道:“還聊政務麼?奴婢不行了。”

“那就不說話,下棋也好。”

“啊……好。”辟邪怔了怔,“遵旨。”

斷斷續續下了小半個月的雨,等終於放晴的時候,傳來了好消息。景優公主與大理皇子段秉終於圓滿成婚,而良涌也欣然奉旨,擇日上京面聖。北方雖然並未大勝,但仍捷報頻傳。

據如意的密摺,段秉不但在官面上與如意甚是融洽,還遣了心腹常常往來。辟邪看後,總覺那所謂的心腹正是宋別無疑,但自己並不喜宋別與如意往來,多生枝節。隔日宋別的諜報也到了,原來是段秉授意所爲,料想這位太子也是蠢蠢欲動。事已至此,辟邪只得回覆請宋別對如意多加照顧,小心他落入段秉彀中。

他打發小順子將京營的公文和密信帶給李師,眼看是皇帝起身的時候,整理宮服至倚海閣前,只見小合子一人在外。

“我來得遲了?”

“不遲、不遲。”小合子上前給辟邪行禮,道,“萬歲爺去河邊釣魚了,叫師叔也過去。”

辟邪笑道:“皇上還釣魚?屢戰屢敗也不覺得膩。”

“可不是。”小合子也笑。

河邊果見皇帝便衣坐在椅子裡,四周一片肅穆,衆人大氣也不敢出一個。辟邪只得悄悄走近,輕輕道:“皇上萬福金安。”

“嗯。”皇帝回頭,“坐那邊吧,摺子都拿到這兒來了。整天在屋裡,白糟蹋了這麼好的春日。”

東方曲折的河面上是明亮的緋紅,林中的青鳥感受着春光恬靜的溫暖婉轉歌唱,漸升漸高的陽光投在辟邪身周,蒸騰着他清晨的寒意,奏摺上明亮的陽光漸漸灼痛了他的眼睛,擡頭看時,皇帝仍平心靜氣、目不斜視地盯着河面。

“還沒有上鉤的?”辟邪悄悄地問吉祥。

“沒有。”吉祥笑道,“等午膳了以後再說吧。”

“午膳以後?”辟邪恍然大悟,和吉祥偷偷地笑。

午膳擺在河邊,皇帝心不在焉抽空問了辟邪幾件事,最後皺眉道:“朕就不信沒有上鉤的。”拂袖又坐回原處。

胡動月持着急報上前,一時不敢打擾,只得遞給了辟邪。

這是王舉的急奏,辟邪忙打開看了,走至皇帝身邊,輕聲道:“皇上,王舉的急報,震北軍又是大捷,殲敵一萬一千人……”

“有了!”皇帝大叫一聲。

此時魚線一動,果然有一條青色鯉魚上鉤,皇帝將上前幫忙的內臣趕開,忙着起杆,鯉魚在地上跳了兩下,皇帝將它從魚鉤上卸下來扔回水中,站起來喝道:“看這魚半死不活的,就知道你們搗鬼,都給朕出來。”

水下鼓出一串氣泡,原是潛在水底給皇帝鉤上掛魚的小太監聞言大驚,竟嗆了幾口水,竄出水面咳嗽的滿臉鼻涕眼淚,還勉強道:“萬歲爺恕罪。”

皇帝笑道:“你們以爲朕就是個沒有自知之明的人麼?朕什麼時候在上江釣得過魚?你們這些馬屁本事怎麼早沒想起來?都是些蠢貨。”

“瞞不過萬歲爺,”那小太監被風一吹,凍得發抖,可口齒還很伶俐,“奴婢原說不頂事,萬歲爺想釣的哪裡是這幾條魚,萬歲爺是姜太公釣魚,意在沛公。”

皇帝氣得笑起來,身後似乎也傳來辟邪的歡笑聲,此時春日下的藍江,遠嶺上的殘雪,無不鮮明透亮,清澈動人,皇帝心中滿是勃勃欲動的歡暢,扔下魚杆,對辟邪道:“我們騎馬走動走動。”

“是。”辟邪揣着摺子緊追上前。

皇帝的馬甚快,沿着江岸狂奔了一陣,才揚鞭大笑,“好!”

“皇上。”辟邪跟上來叫,“皇上,奴婢的話還沒說完。皇上聽了別掃興。”

皇帝扭頭笑道:“什麼?”

“王舉摺子的後面,是力請進軍……”

“朕看看。”皇帝劈手將摺子搶過來,看完大吃一驚,再仔細看了一遍,將摺子摔在地下,“老匹夫!打了幾個勝仗就忘乎所以。什麼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造反了!”

辟邪跳下馬,拾起摺子擦去上面的塵土,見皇帝要下馬,衣裳下襬卻掛在鐙上,連忙上前替皇帝解開。“皇上息怒。”

皇帝餘怒未消,將馬鞭狠狠擲在河裡,“給王舉加急手諭,只得堅守,不得冒進。”他嘆道,“兄弟姊妹也好、夫妻也好、臣子也好,沒有一個能順從朕心意的。想來似乎只有你們師兄弟三個,還從未讓朕失望過。從前幾代先帝祖宗裡也有寵信宦官的,朕從前聽了還要笑他們,現在才知道,那些臣子、妃子、皇親國戚,只要不在眼前,就想方設法地和朕作對,難以把握。”

辟邪卻怕他將怒火扯到自己頭上,忙道:“百官中有很多都能只想着皇上聖意辦差,也不都是皇上說的那樣。”

“算了,這是朕一時的氣話。”皇帝道,“無論如何,王舉大勝,還是要褒獎的。”他回過頭來問,“你聽見了麼,遠處那是馬蹄聲麼?”

“好像是的。”辟邪往東邊路上眺望,“象是宮裡人騎馬過來了。”

“會是什麼事?”皇帝奇道,走到路中間。

馬隊前領頭的內臣勒住繮繩,跳下馬,顧不得喘氣,請下安去,“皇上萬福金安。”

“你是哪個宮裡的?”皇帝問。

那內臣還來不及回答,馬隊中紅色駿騎便到了眼前。“皇上。”鞍上頭戴帷帽身穿大紅織桃花箭袖的少女跳下馬來,叫道。

“你怎麼來了?”皇帝看着慕徐姿摘去帷帽,盈盈叩首,卻十分不悅,“太后準了?”

“回皇上的話,臣妾蒙太后准許,前來上江侍駕。”

“你以爲朕在這裡玩鬧麼?不知你們都在想些什麼。”皇帝拂袖而去。

慕徐姿咬住嘴脣,臉色漲得通紅,辟邪看着也不知所措。皇帝已在前面道:“辟邪,你愣着做什麼?”

“是。”辟邪回過神來跟上皇帝。

“皇上!”慕徐姿站起來緊走幾步,在皇帝身後呼道,“見不到皇上,臣妾的心就是那樣絞着疼。臣妾就住在上江,遠遠地看皇上一眼,知道皇上吃得怎麼樣,睡得怎麼樣,也不行嗎?臣妾只是不知道要怎麼樣說,皇上才明白臣妾的思念?”

皇帝駐足,回頭道:“你騎馬來的?”

“是。”

“倒是挺快的,”皇帝笑道,“過來吧。”

“是。”慕徐姿挽住皇帝的臂膀,“皇上嚇壞臣妾了。”

“你才嚇壞了朕。”皇帝道,“有哪個嬪妃自己騎馬跑這麼遠的路,出了事怎麼得了?”

慕徐姿笑容驕傲,浸透了粼粼春江的耀目,聲音裡是掩不住的小小的得意,“那麼一堆人圍着呢,沒什麼要緊。”

皇帝揮了揮手,內臣們都慌慌張張地退出老遠。辟邪嘆息不迭,就那麼一會兒的功夫,眼前清靜的日子頓時亂得象一鍋粥似的。

給王舉的諭書當日送出,一時還得不到回奏,過了六七日的功夫,辟邪卻先收到了埋伏在匈奴朝中細作的密報,言及均成傷勢剛復,尚在整頓人馬,自二月裡陸續南下的,並非主力,只是誘敵之兵。密報裡特別提醒,中原大軍切勿隨便深入,以免中伏。辟邪知道此人在均成身邊也是深得器重,估計消息不假,轉而想到王舉的驕傲脾氣,更是憂心如焚,徑直去倚海閣向皇帝稟奏。

“以奴婢看,現在已等不得巢州王進京了,先要派一員欽差敦勸王舉固守。”

皇帝道:“此時容不得細想,就是翁直。着人速速拿着朕的旨意,叫他明日啓程。”

“是。”

辟邪剛接上話,吉祥便匆匆拿着軍報進來,呈到皇帝手裡,“萬歲爺,八百里加急。”

皇帝看了吉祥青白臉色一眼,低頭展開摺子,一聲不吭地看了兩遍,慢慢遞到辟邪手裡。“翁直先不用動了。”皇帝的聲音沒有什麼波瀾,“即日召王舉進京,朕要給他慶功,必隆不能理事,震北軍由王舉長子,護國將軍王驕十暫領。”

辟邪忙打開看,便只“死傷四萬,退守雁門以北三百里”一句,就足夠觸目驚心了,更不要說“涼王必隆重傷”等等的小事。

“朕揮師北上的決心雖然沒有動搖,但這樣的消息傳遍天下,有損中原的士氣。”皇帝站來道,“你明白麼?”

“奴婢明白了。”辟邪道,“王舉雖敗,一樣要凱旋歸來,一樣要加封授爵,特別是要熱鬧。”

“就是這個話。”皇帝道,“朕明日回京,你們早做準備。”

三月二十五日,皇帝迴鑾離都。姜放奉命至乾清宮議事,先碰到了辟邪,問道:“震北軍到底怎麼回事?消息都讓內閣扣下了。”

“王舉追擊匈奴誘兵,令八萬人馬落入埋伏,匈奴合圍,苦戰不脫。倒是涼王必隆引軍來救,王舉毫髮無傷,必隆卻背上中了一刀,搶回雁門救治去了。此戰死傷四萬人,震北軍元氣大傷。匈奴已在西努阿河以北,搶着渡河。必隆頗受涼州騎兵愛戴,此番受傷,涼州軍大有嗔怪王舉的意思,軍心動搖,何以爲戰,只得先退到雁門以北三百里的舊壕營內,再做打算。”

姜放臉色很不好看,嘆道:“爺怎麼想?”

“這種局面只能稱勝,不能言敗,王舉替換不得,只能先召他回來,然後選一員大將,充作他的副手,再讓巢州王良涌監軍,調停涼州兵馬。”

“朝中大將多年未經戰事,還不如王舉呢。”姜放愁眉不展。

此時皇帝已在乾清宮叫人,兵部再加閣臣,個個面如土色,魚貫而入,說的大體也是這個意思。爭執只在遣將一事上,有的說王舉領震北軍多年,不應一敗而撤換;有的說王驕十子繼父職也很好,種種說法,不一而足。

皇帝靜靜聽完,衆人退去,只獨留下姜放。皇帝默默喝了幾口茶,一時也不說話,姜放在寂靜中等了半晌,渾身不自在起來。不料皇帝最後笑了笑,“跪安吧,沒什麼事。”

姜放摸不着頭腦,出來看了看辟邪,極低的聲音問:“難道皇帝是要我……”

辟邪點了點頭,“好像還沒拿定主意。”

姜放領震北軍,對辟邪來說無疑是最好的結果,只是皇帝還在猶豫不決。但北邊飛傳來的諜報卻是火上澆油,不容辟邪喘息。均成和長子阿納似乎等不及秋季南侵中原,已有十萬匈奴鐵騎先行出發,爲均成大駕南下搶奪西努阿河渡口。必隆也得細作稟報,帶傷與王驕十督戰,雙方只隔了百里,虎視眈眈對峙。兵部奉皇帝諭旨,自洪州另調騎兵兩萬,會同樂州十萬新兵,嚴陣以待,只要一聲令下,即刻開拔雁門。

四月初八王舉到京,百官俱往離都正北攘狄門迎其凱旋,鼓樂吹打加之繁文縟節,十分熱鬧。辟邪料定王舉見了皇帝,日子決不好過,不願看着他們君臣吵鬧,請了旨意,由小順子捧着素衣隨侍出宮。

今日是賀冶年七七,正是發引出殯的日子,趕上王舉進京全城歡騰之際,不免減了很多排場,送殯的世交之家的車馬也少了許多。賀天慶與賀冶年三個兒子扶柩,清冷街頭嘈雜喪樂中,白花花漸向南去。辟邪和小順子銀白的素衣,繞道迎頭趕上,勒住黑馬,跳下來向靈柩施禮。賀天慶上前寒暄,辟邪道:“前些日子在上江侍駕,未到府上祭拜,禮數有虧。皇上特命我今日來拜一拜,送先賀將軍一程。”

賀天慶向北跪了,叩頭道:“皇恩浩蕩,無以爲報。”

“賀兄請起。”辟邪自己上前扶了,“節哀。”

“是。”

辟邪握着他的手,點點頭,重新上馬,默默跟在靈後。一路上都是各家大臣的路祭,行人迴避得甚遠,幾個年輕人站在路邊瞧熱鬧,盯着辟邪看了一眼,也匆匆地走了。一個小廝打扮的人悄悄捱到辟邪馬邊,遞了個貼子給他,道:“媽媽說了,爺定會在這裡。雖說不是時候,卻是順便,就不打擾宮裡了。”

“回去告訴你媽媽,費心了。”辟邪收好了棲霞的貼子,正好賀天慶幾次三番地請回,才又作了揖,撥馬回程。

棲霞只說了三件事:海琳已被成親王府裡的人贖了出去;棲霞的義子憂官兒混入洪王府作了一名雜役;而憂官兒傳來的第一個消息是,洪州兵馬正在向東調動,去向不詳。

辟邪命小順子找地方將貼子燒了,纔回宮中,對皇帝道:“洪州兵馬正在悄悄調動,只怕也是爲了匈奴。”

“洪王那些兵馬是覬覦中原的本錢,豈會與匈奴交戰?”

“匈奴就算在關外得勝,也會傷了元氣,打進來正碰上洪王在樂州以北的兵馬,洪王乘機大敗匈奴,揀個便宜。”

“除了震北軍,朕手裡並非無兵可用。”皇帝不解,“他做這樣兩敗俱傷的事,不怕朕從中取利麼?”

“奴婢也不明白。”辟邪道。但無論如何,倘若皇帝的震北軍敗,洪王的洪州兵勝,對洪王洪失晝的聲望來說,總是了不得的好事。“除非洪王防的,既不是皇上,也不是匈奴。”

“難道是東王?那也太遠了些。”皇帝蹙眉,“中間差着幾千里路,如何遏制東王異動?”

辟邪笑道:“奴婢也糊塗了。”他細細思索了半天,等見到姜放傳遞進來的諜報,洪王調兵的事果然確實。

姜放也道:“看二先生的口氣,他也是百思不得其解。調動了多少兵馬他確實不知,只知道去向的確是樂州、洪州的邊界。”

“知道了。”辟邪點點頭,“東王杜桓那邊什麼動向?”

“近幾個月不斷宴請蔡思齊、於步之與楊立和,來往頻繁。”

辟邪笑了笑,“這三個人還乾淨麼?”

“屬下着吳十六去查。”

“雷奇峰呢?”辟邪突然問道。

“這個……”姜放遲疑道,“果然從去年夏天以後,就再沒有他的消息了。”

“速速查明。我總覺得洪王調兵之舉和東王有些干係,就怕有什麼我們猜不到的事情突如其來,令我們措手不及。”

“是。”

姜放也是極忙的,領命即行,從辟邪值房裡出來,撞見成親王也從上書房下來,攬住姜放道:“皇上要我在家裡擺宴替王舉和巢州王慶功餞行,你說說什麼花樣兒熱鬧?”

姜放笑道:“兩位都是王爺的長輩,胡鬧大概不行吧。”

“說的也是,說的也是。”成親王接着冥思苦想。

姜放道:“卻不知王爺想放在哪一天?”

成親王道:“自然是四月十五,明月當空的時候。”

“不知是不是晚了,王爺府裡的牡丹也該過了吧?”

成親王撫掌笑道:“沒過,沒過。他們搭了棚子蔽蔭,好花兒剛開,到十五正是盛時。牡丹夜宴,也是風雅得緊啊。”

姜放忙道:“王爺可別高興得太早,此番宴請的兵部的大將,我這般的粗人多,多半還不領情。”

“這卻不去管他。”成親王道,“我犯不着替他們操這個心,有人領情便好。”

他是個愛熱鬧風流的人,回去命王府長史等極力操辦。至四月十五日傍晚,朝臣多奉命至成親王府助興,王府的長史、內臣忙不迭迎入,在外堂奉茶。及人通報良涌和王舉聯袂而來,成親王才迎了出來,笑盈盈寒暄。

王舉一樣氣宇軒昂,只是面上失了幾分銳氣,很少說話。衆人也不敢揭他的短,敷衍幾句便退在一邊。良涌和成親王歸座,百官先齊齊叩頭問安,才按品級各尋位子座了。

此處是成親王的牡丹院,南北“奪霞”,“剪雲”兩座翠亭,盛宴鋪張,席下歌俑無數,擁簇着一園富貴。成親王點頭示意,樂班先奏得勝之歌,百官舉杯遙祝皇帝萬歲,飲盡了才傳席開宴。纔剛篩了一遍酒,成親王還不及開口,便有內臣湊過來說了幾句話。

成親王喜不自抑,道:“他果然來了!”

話音剛落,辟邪便領着小順子悠然步入,向兩位親王磕了頭,被成親王攙起來。

“皇上肯放你出宮?”

辟邪笑道:“奴婢是替皇上來湊個趣兒。萬歲爺原本預備下給巢州老王爺和大將軍的賞賜,想到好端端的宴會,又是磕頭又是謝恩的,怕掃了大家的興致,就作罷了。老王爺和大將軍明兒請宮裡來,萬歲爺還要和兩位多親近。”

“是。”良涌和王舉垂着手聽了。

辟邪忙上前要給衆人行禮,卻被百官閃在一邊,將他按在成親王一席上。衆人因他是皇帝最寵信的人,平時待人也和氣,又加之受了他不少好處,都上前敬酒,鬧哄哄圍了一堆人。

小順子見了道:“各位大人,奴婢的師傅病剛好,太醫說了戒酒,各位大人包涵則個。”

辟邪皺眉道:“多嘴。”

成親王笑盈盈將面前的酒杯授與辟邪,道:“既如此,小王代大夥兒敬一杯。”

“恭敬不如從命。這杯也祝太后、萬歲爺福壽綿長,江山永享。”辟邪接過來飲了,夕陽似火,正照得他雙脣啖血般鮮紅,眸子裡流轉的,也是玫瑰色的目光,似有妖邪附身,麗色異常。成親王一邊靜靜看着,冷不丁一記寒戰,總算衆人轟然共祝,才轉過神來,連連擊掌。樂聲再起,頓時僕人內臣川流不息,一片觥籌交錯。

成親王和良涌都是作樂慣的人,此時聽席下文臣以牡丹聯詩作對,少不了湊趣,反倒冷落了王舉。辟邪因笑道:“大將軍啓程吉日可定了?”

王舉自重身份,爲人清古,不屑與內臣結交,故而板着臉,道:“只要皇上一聲令下,爲臣的即刻趕赴前線。小公公總在皇上身邊伺候,應該知道得比我清楚。”

“這倒也是。”辟邪也不生氣,“大將軍此次又多領樂州新軍十萬,軍務勞頓,皇上言及此事,也十分牽掛,言道:傾朝廷所有,助將軍功成。看來這滿朝的大將,只要是大將軍看得上眼的,皇上都準大將軍攜其北行。不知大將軍看這朝中,哪位才能爲大將軍分憂一二?”

皇帝爲遣副將,一直拿不定主意,先前王舉面聖,皇帝除了寬慰一番,實在懶得和他多言,現在想起來,才叫辟邪問問王舉的意思。

不料王舉道:“老臣一把歲數,披肝瀝膽,軍中獨斷慣了,這些皇上身邊的京官只怕受不了老臣的脾氣。小公公回稟皇上知道,老臣只管將一腔熱血灑在關外,不叫匈奴掠得寸土,以報皇恩。”

辟邪笑道:“保存疆土是一件,保存三十萬將士也是一件……”正說到這裡,一朵銀粉牡丹撲地落在他的懷中。

衆人大笑道:“原來這個酒令行到辟邪公公。”

隔席一位頭簪紅牡丹的文臣當即吟道:“瓊葩到底羞色豔,國色原來不染塵。昨夜月明渾似水,只疑瑤島集仙真。”又嘆道:“辟邪公公人清似冰雪,恰如這白牡丹的精神。”

席上禮部郎中杜豫笑道:“此比有錯。你道小公公似這白牡丹,其實不然。”

衆人奇道:“你說呢?”

杜豫道:“只是這牡丹似公公耳。”

辟邪怔了一怔,忽而放聲大笑,“多承美言。”

成親王道:“這個酒令要簪花於帽上,然後或詩、或賦、或歌、或舞,再見那牡丹擲到誰身上,將那人與這花一比,纔算完了。”說着拿起花要插在辟邪帽上。

辟邪忙接過花來,笑道:“這酒令着實風雅。但奴婢不比各位大人,沒念過幾年書,詩賦歌舞都不會,不如變個戲法,各位大人看了笑一笑就饒了我吧。”他拈住花莖,內力暗透,纔在花上輕吹了一口氣。便見白牡丹的重重疊疊百多枚花瓣片片飛落,飄飄灑灑飛向席間,沾人襟前,拂拭留香。

衆人目瞪口呆了一會兒,纔想起叫好來。成親王見此輝煌火燭之下,素白的落英美景,也是感慨,卻聽王舉對良涌低聲道:“此乃妖邪,皇上寵信這樣的人,並非吉兆。”

成親王不由大怒,口中卻笑道:“這個不算,這個不算。”

辟邪爲難道:“奴婢再也不會了。”

“你師傅七寶太監歌舞皆精,我還記得七寶太監多年前持劍起舞,灑脫絕世。你定會上一手。”

辟邪笑道:“王爺既然這麼說,奴婢倒想起來了。這舞奴婢是不會的,曲子倒還記得。請王爺賜琵琶一柄。”

衆人見他持了琵琶端坐園中,都停下手中杯箸,屏氣凝神看過來。

辟邪調定琴絃,道:“說起來此乃武曲,正應了景兒,奴婢獻醜,爲老王爺和大將軍一壯軍威。不過奴婢指法生疏,但求哪位擊鼓相和。”

霍炎風流不羈,好爲人前,當即從席中出來,道:“我來。”

辟邪見是他,道聲“好”,輕擊琴首,潑雨般長輪琴絃,鼓聲輕細相和,似乎遠山盡頭的金鼓騎師奔涌,隱隱引人憂慮,此時琵琶轉調放肆大作,百萬鐵騎撲面而來,鼓聲摧殘,萬衆奔走呼號,妻離子散的哀傷,國破家亡的憤恨,令人血脈賁張,雙拳緊握,只想奮身殺伐。俄而無聲,漸漸似有妃子離別的婉轉悲泣,湘水飄雨般泣泣噎噎,繞指尤柔。

衆人皆有悲色,只覺肝腸寸斷,去意留連。霍炎強忍悲慼,卻聽辟邪連煞三聲,割袍而去般的決斷振奮,霍炎一嚇之下咬破下脣,猶如剜出心肝的疼痛,頓時精神凜肅,鼓聲又起。琵琶與鼓聲磅礴飛墜,轟然聲動天地,金鼓亂作、刀劍相擊、人馬縱橫,如雷如霆。辟邪神情不動,只在脣邊透出一抹鋒利冷笑,霍炎卻已覺身周殺意陡升,氣勢冷洌,不由悚然心驚,操鼓顫慄,漸漸落在下風,只有琵琶肆虐妄爲,穿雲而出的長輪高到顛峰,擬作淒涼胡笳,又頓時被金騎踐踏無聲。

所謂“單于蹂踐死,胡騎潰泄崩”。單于伊次厥脫逃被殺,匈奴父子沙場上相抱而死,中原蹄下血肉翻飛,十七年前塞外漫天煙塵猶在眼前。王舉瞠目欲裂,豁然而起,衣袍撕裂尚不自知。

此時突然琴絃崢嶸崩斷,彷彿長劍在空中揮過,不知是否斬得敵首,便嘎然而止。滿座失色,肝膽俱裂,相顧涕淚無從。滿園花雨瀟瀟而下,摧盡繁華顏色。霍炎棄下鼓槌,掩面歸席。

辟邪起身笑道:“王爺,對不住,弄斷了琴絃。可這花兒凋零卻與奴婢不相干。”

成親王半晌才道:“與你不相干。戰血流依舊,軍聲動至今——果真是好曲。”

百官皆撫掌稱妙,這方彩聲大作。辟邪將僕人奉來的牡丹隨便擲了,敷衍了幾句纔算作罷。

王舉道:“若非經歷戰事,如何知道此曲的慷慨激昂?小公公奏得好啊。”

辟邪笑道:“奴婢和師傅學來的,不過覺得好聽罷了,哪裡知道其中寓意。”

“也罷了。”王舉點頭,“十幾年前大戰時,你卻還不知在什麼地方。”

“是,大將軍說得是。”辟邪恭恭敬敬地道。

夜色已深,通臂大燭燃去大半,百官又敬了兩位親王和王舉一杯,漸漸散去。辟邪告辭出來,小順子道:“師傅今天可嚇死我了。師傅彈那琵琶時,我還以爲師傅要殺人了呢。”

辟邪冷笑道:“我今夜確實想殺人。你可不要惹我生氣。”

小順子閉緊嘴不住點頭。

“辟邪公公留步。”王府裡奔出來一個內臣道,“王爺請公公稍留片刻。”

辟邪道:“是。不知什麼要緊事?”

“王爺問,宮門已經關了,公公宮外可有住處?”

“奴婢大師哥今日不當值,在家住,奴婢正要去叨擾他。”

“這便不必了。”兩人身後輕車停駐,伴當打起簾子,成親王在內端坐,笑道,“上來,我帶你去個地方。”

辟邪道:“王爺操勞了一天,勿以奴婢爲意,早些休息纔好。”

“上來吧。”成親王道,“我不累,就是今晚要去。”

辟邪無奈,在他身邊坐了,小順子隨侍車後。外面放下簾子,車內只有成親王與他兩人,辟邪垂下雙目,端正神色肅然正坐。成親王看了看他,欲言又止,車內似乎漸漸熱起來,成親王掀開旁邊的車簾,向外打量着夜色。“今兒還高興麼?”成親王漫聲問道。

“王爺府上餚饌俱美,歌舞皆佳,自然高興。”

“那就好。你道我這麼操持,是爲了讓誰盡興?”

辟邪道:“老王爺和大將軍盡興而歸,王爺沒白辛苦。”

“我看王舉就板着臉惹人厭,若不是你一曲琵琶,他連眼皮也不會動一下。”

“王爺,到了。”伴當停了車,過來道。

成親王面上微有失望之色,“這麼快?”

原來馬車已過了慕冬橋,眼前是秉環路內的一帶精緻雅舍。成親王搭着辟邪的手下車,順勢攥在手裡不放,命人上前叩門。內裡一位老僕,顫悠悠迎了衆人進去。辟邪想掙脫成親王的手,不料讓他握得更緊,身上已是一身冷汗。

成親王故作不知,對老僕道:“叫你家姑娘出來。說是老爺家來了。”一面將辟邪拽過二門。

但見眼前庭院清幽,靠牆的翠竹,一地的青草在月光下泛着水色的銀輝。廂房裡步出的華衣少婦也水靈靈柔似月色。

“給六爺請安。”海琳福了福。

“怎麼搬在這兒了?”辟邪明知故問。

成親王笑道:“小王贖了她出來,連這宅子都送與你。這兒離王府不遠,你什麼時候不當值便住這邊,我找你下棋。”

“王爺,這萬萬使不得。”辟邪忙着推辭。

“難道你不喜歡海琳?”成親王問。

辟邪笑道:“不瞞王爺說,奴婢確實是喜歡的。”

“那麼你不喜歡我……親自爲你挑的宅子?”

“也是喜歡得了不得。”

“那麼便收下。”成親王回頭對海琳道,“糊塗的姑娘,現在還叫六爺?快服侍你老爺屋裡坐。”

“王爺!”辟邪稍稍提高了聲音,“不是奴婢給臉不要臉,只是侍奉在大內裡的人總要多擔小心……”

成親王不悅道:“我並不求你回報,只要你高興,我便高興了。只要能常常……”突覺辟邪瘦細的手掌一緊,彷彿喜從天降,訝然望着辟邪說不出話來。眼前一花,辟邪指間已多了一枚黑綾飛鏢,藍汪汪的利刃還在散發殺氣。

成親王抽了口冷氣,已想不到呼救,辟邪將他和海琳都拉在自己身邊,環視四面牆頭,笑道:“一擊未中,還是全身而退的好。眼看明月照人,良宵苦短,幾位如欲再戰,不如趁早。”

有人咯咯直笑,蹲在牆頭,持劍望下來道:“你一個小太監說什麼良宵苦短,笑掉了我的大牙。”

辟邪向他招手道:“不如這裡來笑。”

那人不見半點徵兆,已閃下牆頭,人劍似一條出水青鯉,猛地彈到三人眼前。成親王見雪亮的劍鋒刺來,更是大驚,未及呼救,卻見辟邪手指拂了拂,手中飛鏢打斷那人的門牙,從後腦洞穿,直透出兩寸才罷。那人被一刀斬斷了似的,咚地拍在地下。辟邪從他手中接過長劍,冷冷道:“還有喜歡笑的麼?”

話音未落,四方伏兵突起,六七條彪悍人影一躍而出。辟邪拍了拍成親王,道:“王爺,伏低了。”

成親王立即蹲下身,閉目將瑟瑟發抖的海琳掩在懷中,頭頂上人聲肅寂,劍氣微微作響,寒意浸透身周。片刻便聽辟邪道:“王爺請起。”

成親王扶起海琳來,見辟邪立在遍地屍骸之中,甩落劍上的鮮血,剛剛勃發出的殺氣給他的微笑蒙上一層銳利的光芒,“王爺受驚了,王爺纔剛說什麼來着?”他回頭問。

“沒什麼。”成親王抿上了嘴。

小順子縮在翠竹的牆根底下,現在連滾帶爬出來,恬着臉問辟邪道:“師傅下手是不是太狠了?怎麼一個活口不留?”

“同伴先死,卻無一人有半點退縮,分明是死士,帶回去也不會開口的。況且……”辟邪用腳尖轉過死者的面龐來,月光下看得清楚,“這幾個人那天送殯路上就盯上我了,應早知我的底細。”他突然問成親王道,“大將軍和巢州王現住哪裡?”

“巢州王在京沒有府邸,現住王舉府中。”

“原來如此。”辟邪切齒一怒。

冰冷的面龐上不似人的雪亮目光令成親王不禁後退幾步,望着他一掠而出,消融不見,象是剜了自己的心去了似的,空落落無限寂寞。

王舉的京邸距此不遠,以辟邪的身法,片刻便到。他遠遠聽得府中喧譁沖天,燈火通明,便知自己來得晚了。飄身在花園中,石亭那處人擠得水泄不通。

辟邪高叫道:“我是宮裡的人,閒雜人等閃開了。”大將軍府中的家人紛紛退避,辟邪走入亭中俯首看去,良涌已氣絕多時,眉心一處薄薄的傷口,幾乎沒有鮮血滲出,正是雷奇峰的手段。王舉胸前劍傷直通後背,尚未就死,家人見傷勢險惡,不敢搬動,正急傳大夫。亭子別處倒斃了三個大將軍的挎刀侍衛,皆由匕首割斷咽喉,不似雷奇峰所爲。辟邪暗自詫異,低頭微微思索之際,被人一把抓住腳踝。

王舉雙眥欲裂,月光更照得他滿面猙獰,兇光畢露,他緊扼住辟邪的腳腕不放,決心要帶他同去地府,“那、那曲‘定涼州’……嘿嘿……”他不顧喉中血沫飛濺,執意嘶着嗓子冷笑,“妖孽!我認得你……我認得你……”

辟邪看着他目中殺氣隨瞳孔漸漸散開,不禁想放聲大笑,“遲了。”他慢慢退了一步踢開王舉的手掌,最後還是嘆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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