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這一刻，說不出半個字。
小孩只是看着我，也不說話，不做其他反應。他身上的陰氣沒有形成鬼王的狀態，反倒是和現實世界的惡鬼相同，只有怨氣和惡意、殺意纏繞在他身上。
他之前有多麼渴求生，現在就有多麼的怨恨死。
我無法化解他的這種怨恨。
我應該能使用郭玉潔的能力，但郭玉潔的能力具體是什麼，更進一步能做到點什麼，我並不知道。她沒有等到那個機會，就被殺死了。她不可能再有那個機會，我也無法讓她的能力進更一步。
其他人的能力在小孩身上起不到作用。
小孩終於移開視線，瞟了一眼自己的屍體。
我的心提了起來。
就見那小小的身體忽然膨脹，好像充了氣的氣球。
我之前看到的一幕這次完整地展現在了我面前。
血液化成了煙花，即使在黑夜中，也無法遮掩那種血腥氣味和紅色的血雨。
秦疏在這是趕了過來，馬上就乾嘔起來，無法忍受地別過頭，遠離這幕場景。
小孩臉上依舊沒有表情。
毀掉自己的屍體，他卻沒有半分不捨和難過。
他成了一個惡鬼。
惡鬼是沒有感情的。
他轉着頭，好像在搜尋什麼。望定一個方向後，他就朝着那裡前進。
我不知道那裡有什麼，但一個惡鬼在找什麼，我還是能想象得到的。
我就要跟上去，被秦疏拉住了。
“你要做什麼？”
他這麼一問，我倒是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了。
“你……還是同情他吧。”秦疏神情複雜，臉色還不好看，這會兒他的表情就更加難看了，也不知道是因爲剛纔的反胃乾嘔，還是因爲我的態度。
“只是去看看……”
“他都死了，要變成鬼王了，你跟過去又怎麼樣呢？你不是要找那種黑洞嗎？”秦疏打斷了我的話，“你到底想不想要回去？是不是那裡……比你說的還要糟糕？”
他懷疑了起來，拉住我的手已經鬆開，像是害怕我的答案，往後退了一步。
“我也不知道那邊怎麼樣了。”我回答道，“要是沒有人反抗，淪陷會很快。”
秦疏發青的臉色迅速轉白。“會變得，和這裡，一樣？”他艱難地問出口，好像在經歷內心的掙扎。
“還沒有。”
“你怎麼知道？”秦疏脫口而出。
“因爲我們還是能力者。”
我能感覺到自己體內的力量，也能感覺到綁在自己身上的鎖鏈，還有，我所看到的世界依然是偏黑色的，有一些白色的痕跡，粘附在未來世界中。就像白色的現實世界中，有黑色的痕跡。
兩邊還沒有完全融合。
這也不奇怪。
好歹有幾十億人，還有一個星球那麼大的空間。少了新東西的繼任者，鬼王各自爲戰，要將整個現實世界吃下去，並不容易。
我看向了飄遠了的小孩。
“所以你現在還有同情心，同情那個小孩？你是不是因爲這樣……你是不是不想傷害這裡？還是有其他顧及？怕害人性命？”秦疏冷靜下來，開始質問我。
我看向了秦疏，“你希望回去嗎？回到從前？”
秦疏沉默，沒有回答。
“還是說，你希望這裡也變得和那邊一樣？”
秦疏仍然沒回答。
“你有想過……想要生活在怎樣的世界嗎？”我接着問道。
秦疏搖頭，“沒有。以前沒想過，死了之後更沒想過。我可以確認，自己不想死。沒人想死。但也沒人永生。變成鬼挺好，可一個人變成鬼、兩個人變成鬼、大家都變成鬼之後，這個世界就好不了了。”
他說這話的時候，非常冷靜，只是表情猙獰。
這個未來，不是一個正常人會想要的未來，但在看過這樣的未來之後，也沒有人會對那個現實世界完全滿意。本來就不會完全滿意。
“你就在猶豫這些嗎？這種事情，誰能想出來？”秦疏呼了口氣。
我想到了葉青。
柳澈只想要將鬼王趕走，讓現實世界保持純淨。柳澈生活的年代，還有無數怪物能被他們驅使。那是和現在不同的另一種世界。他可能對那樣的世界很滿意。
可是，鬼出現，能力者、靈陸續登場，世界已經變得不同了。
“地府”是否從一開始就存在，鬼差又扮演着什麼樣的角色，都要打個問號。
那個現實世界，已經不讓葉青滿意了。
他也已經構思好了另一個令他滿意的世界。
至少，是對現在的世界規則有所修正。
我呢？
將這件事完全交給葉青，我只要逆轉整個世界的時間就好了嗎？
我眺望着遠去的小孩，我的視野中不止有渾身冒着惡意陰氣的小孩。
我想到了死去的人，被鬼殺死的人，被人殺死的人，還有我剛剛纔見到過的，沉迷於能力的蘇小雨，沉溺於和愛人溫存的程久，以及，放棄了的程麟……
我身邊還有個搖擺不定、迷茫的秦疏。
似乎只有葉青，有着堅定的目標。就連青葉的其他人，也不過是相信葉青罷了。
哦，還有已經失去了理智，變成怪物的湯語。
他能掙脫能力者的身份……那一刻，他應該也有着堅定的目標。
我看着身影就快要消失的孩子，忽然聽到了鎖鏈的聲音。
我擡起頭，看到了遠方巨大的黑洞。
秦疏倒抽了一口氣，驚叫道：“那裡！”
天空中又出現了無數的鎖鏈。
黑灰色的世界中，彷彿被倒入了牛奶，開始變得渾濁。
我捂住了耳朵，卻無法阻止涌入腦海中的聲音。
我聽到了炮火聲。
“……開炮！”
“發射！”
“開槍！射擊！射擊！”
“艹！槍沒用！”
槍聲、爆炸聲響成一片，還有建築物倒塌的轟然巨響。
嘈雜的聲音忽然消失了。
我聽到了一陣蜂鳴音。
小孩的哭聲從那聲音中傳出來。
“……媽媽……不要殺我……”
我一個激靈，只覺得有股巨大的悲痛傳入我的意識中。
我睜開眼，廢墟中浮現出了一條路。
漆黑的路上，盛開出了彩色的鮮花，有可愛的迷你動物在花叢中追逐、嬉戲。我聽到了沙沙的引擎聲和機械摩擦聲。再一低頭，那花叢中有玩具小車、玩具小人不停穿梭。
道路從我腳下延伸出去。
消失的小孩出現在了道路的盡頭。
他站在那兒沒有動。
良久，我看到他腳步虛浮，深一腳、淺一腳地沿着路，向我走來。
他逐漸加快了速度，在小徑上奔跑起來。
有什麼東西從我身體中穿過，從我的背後走到了我的身前。
我看到那陌生的背影背對我張開了手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