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ichael在廚房準備簡單的早飯時,Sebastian在小花園裡閒逛,這是一個獨身女人生活的天地,三十幾年了,Schumann太太如何度過漫長的孤獨時光?草地修剪得整整齊齊,種着應季的花木,一株蘋果樹就快結果,不知道甜不甜。他看看手錶,遠在南非的父親應該已經起牀,Sebastian掏出手機,撥通父親的電話。
這一通談得太久,他不得不坐在花園的木椅子上坐下。
Michael從廚房裡望着Michael,平底鍋裡的培根和荷包蛋漸漸涼透,吐司已經從烤爐裡蹦出來,咖啡早就煮好了。他有些憂傷,又覺得如釋重負,他大概猜到Sebastian在和誰通話。隨他去吧,上帝在看着,一切都交給命運安排,風也好,雨也罷,他是個35歲、死過老婆的男人,怕什麼呢。
羨君可突然打電話來,這時候聽見她的聲音,讓Michael感到愉快。
“Hi,Michael,昨晚不敢打擾你們,你母親的情況如何,一切都好嗎?”
“搶救過來了,要住院觀察幾天,請幫我請假,可能這一週我都回不了法蘭克福了。”
“我已經替你請過假了,要不要我去陪你們?”
“不用,我跟Sebastian都是大男人,沒什麼處理不了的事情。你好好工作,我不在,組員們難免鬆懈,你就說我隨時可能回去檢查工作進度。”
羨君可在電話那頭笑起來:“你真是個名副其實的工作狂,就安心照顧家裡的事吧!今天你不在,地球也照樣轉呢!”
掛斷電話,Sebastian進來,問:“君可打給你的?”
“嗯。”
“她打過我的電話,不過我正在和別人通話,就沒接她的插撥。”
“你打給Baier先生?”
Sebastian給自己倒一杯咖啡:“Michael,你可以叫他爸爸,不必顧忌我的感受。”
Michael微笑說:“我不會稱呼他爲爸爸的,Sebastian,他是你的爸爸,你一個人的。”
兩個男人突然都語塞,不知話題如何進行下去,只好埋頭吃涼透了的吐司和煎蛋培根,幸好咖啡還是熱乎乎的,否則這個雨後涼颼颼的早晨就顯得太悽慘了。
早飯過後,Sebastian開車載着Michael去醫院,Schumann太太已經醒過來,護士正在收拾她吃過的早飯。
她看起來比昨天好多一些,眼睛亮亮的,她看看Michael又看看Sebastian,先和Sebastian打招呼:“謝謝你Sebastian,是你陪Michael回來的吧?實在太麻煩你了。”
Sebastian拉了個椅子坐在牀邊,握住她的手,真像他媽媽病中的手,涼涼的,瘦骨嶙峋:“您好,我父親,Hartmut Baier,他明天會從南非直飛科隆機場,他專門來看望你。”
Schumann太太驚訝萬分,立刻轉頭去看Michael,Michael給了她一個微笑,意味深長的,搖搖頭,又點點頭。Schumann太太明白,Michael是說,老Baier不是他叫來的,但是Sebastian已經知道了真相。
Schumann太太背過身去,一滴眼淚掉下來,卻說了一句沒頭沒腦的話:“女人生病的樣子很醜,我真不想見他。”
Sebastian心中大慟,他的母親病重之時也常說這樣的話,拒不見人,連丈夫也不肯見。他眼淚滾下來:“千萬別這樣想,您很漂亮,善良的女人終身美麗。我的媽媽已經不在了,Schumann太太,我會爲您祈禱,願您長命百歲,我會像照顧我的母親那樣照顧您的,會像Michael待您那樣,陪伴您關心您。”
Michael捂着嘴不讓自己哭出聲來,他就在這一瞬間喜歡上了Sebastian,真心的,他曾經設想過種種可能性,當Sebastian發現了這個秘密之後會是什麼反應,他沒想到Sebastian是這樣地溫柔,水一樣繞過了這個彎,靜靜地往前流淌,好像這是早就設定好的人生一樣,他坦然承受命運的姿態,像毫無畏懼的天使。
離開病房,Michael拉住Sebastian,給他一個緊緊的擁抱,兩個男人在人來人往的走廊上相擁而泣,他們的眼淚是理解和喜悅的眼淚,不知情的人恐怕以爲這對兄弟剛死了親人。
Michael泣不成聲:“Sebastian,我愛你,真的,雖然我們的生活從來沒有交集,可是我盼望你這樣的弟弟盼了一輩子,上帝是仁慈的,謝謝你在我身邊。”
“Michael,我也愛你,真好,在悲傷難過的時候我們都不再是一個人承受了,是不是?”
次日一早,衣冠楚楚的Hartmut Baier先生抵達科隆機場,Sebastian開車來接他。父子相見,充滿默契地用力擁抱,Sebastian接過父親手上一件小小的行李,看得出他來得很急,只帶上最要緊的東西。老Baier拍拍Sebastian的肩膀:“兒子,你好像瘦了。”
“沒有,體重沒變,可能這兩天沒睡好。”
“辛苦你。”
“Michael比較辛苦。”
老Baier有些緊張,他坐上副駕駛,一時之間安全帶插了好幾下都沒捅進去,Sebastian按住父親的手,他在顫抖,Sebastian不動聲色地探身過去,替他繫好安全帶。老Baier深呼吸幾口,漸漸鎮定下來。
“Michael是什麼樣的人?你說他是A公司的一個經理?”
“他很好,正直、聰明、上進,年輕有爲。長得也挺帥的,眼睛很像你。爸爸,你會喜歡他的。”
“你喜歡他嗎?”
Sebastian側頭看看父親:“如果我不喜歡他,你難道就不認他了嗎?爸爸,我的感覺是其次的,重要的是你是否開心。肺腑之言,我覺得他比較接近你心目中理想的兒子形象,我太離經叛道了,可能這是上帝給你晚年的一個補償。”
老Baier拍拍Sebastian的肩膀:“傻孩子,你永遠是我的好兒子。”
Sebastian笑了,科隆機場離波恩很近,說話間車子已經開到醫院。老Baier抓緊最後時間對着汽車後視鏡整理一下儀表,這纔跟着Sebastian一起前往病房。
敲門之後,Michael來開門,他愣了一下,這個只在報紙和電視上見過的老者,就是他的生父嗎?老Baier一看Michael細細黑框眼鏡後面,那雙形狀和顏色都和自己一模一樣的淡藍色的眼睛,什麼都不必問,這毫無疑問是他的血脈。
Michael一時語塞,不知道該怎麼招呼,病牀上的Schumann太太已經撐着坐起來,聲音打着顫,叫了一聲:“Hartmut!”
老Baier從那蒼老的面容中依稀分辨出三十多年前那個棕色頭髮,臉頰上有可愛雀斑的年輕姑娘,她老了,比他老得快,回憶排山倒海而來,這就是他的初戀情人嗎?
“Brigitte!”老Baier三步並作兩步奔去牀邊,兩個人緊緊握住了手,老淚縱橫,肩膀顫抖。誰料到,一別就是幾十年呢,都不再年輕了,可是心跳的頻率還和當年一樣,激動萬分。
Sebastian和Michael悄悄帶上門走出去,他們走到樓梯間,Michael忍不住又抽菸,他原本很少抽,最近越來越頻繁。Sebastian看見他的手指微微發抖,拍拍他的肩膀說:“爸爸人很和善的,你不必緊張。”
Michael打起精神說:“我不是緊張,我只是……不知道該說什麼做什麼,發生得太快了,出乎我的意料。”
“如果不是因爲君可,我想,我們的人生永遠不會有交集,今天這一幕永遠不會發生,是不是?你本來打算隱瞞到死的。”
“對,我從來沒想過有今天,不過我看得出來媽媽很開心,這就足夠,哪怕她真的死了,也算了卻一樁心事。”
Sebastian想了一會,說:“要不把君可也叫到波恩來,也就兩小時車程而已,方便得很。”
Michael忙說:“不要!”
“爲什麼,遲早要跟她說,難道你打算瞞着她?”
Michael有些焦慮:“讓我想想吧,眼下的情況已經夠混亂。”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