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人類是奇怪的,即使在明意識裡,在冷靜的思考中,在理智上,芷筠都確認殷超凡不會再來找她了。但是,在潛意識中,她卻總是若有所待。日子一天天過去,每天下班回家,她都有一種難解的、心亂的期盼,會不會打開門,他又會從室內閃出來?會不會他又帶竹偉去吃牛肉麪?會不會——他那紅色的摩托車,剛好再經過這條巷子?不,不,什麼都沒發生,他是真的不再來了!這樣也好,她原就不準備和他有任何發展,也不可能有任何發展。這樣最好!但是……但是……但是她爲何這樣心神不定?這樣坐臥難安呵!他只是個見過兩面的男孩子!唉!她嘆氣,她最近是經常在嘆氣了。管他呢?見過兩面的男孩子!對她說過“在認識你之前,世界是個荒原,在認識你之後,世界是個樂園……”的男孩子,如今,不知在何處享受他的樂園?

近來,在公司中,芷筠的地位逐漸地有變化了。首先,方靖倫把她叫進經理室的次數越來越多。其次,方靖倫對她的態度也越來越溫柔,溫柔得整個辦公廳中的女職員都在竊竊私議了。這對芷筠是一項新的負擔,如何才能和你的老闆保持距離,而又維持良好的關係呢?她儘量讓自己顯得莊重,儘量不苟言笑,儘量努力工作……可是,當秋天來臨的時候,有一天,她早上上班,發現她的桌子已經搬進經理室裡去了。

走進經理室,她只能用一對被動而不安的眸子,默默地望着方靖倫。一接觸到這種注視,方靖倫就不能遏止自己內心澎湃着的那股浪潮……這小女孩撼動了你!

“董芷筠,”他“努力”讓自己的聲音平靜而合理,“這些日子來,你的工作一直是我的秘書,但是,你卻在外面大辦公室裡辦公,對我對你,都非常不方便,所以,我乾脆把你調進來。”

她點點頭,順從而忍耐地點了點頭。你是老闆,你有權決定一切!從自己桌上,她拿來了速記本:

“我們是不是先辦報關行的那件公文呢?”她問,一副“上班”“辦公”的態度。似乎座位在什麼地方都無關緊要,她只要辦她的公!

他凝視她。別小看這女孩,她是相當自負,相當倔強,而又相當“潔身自愛”的。如果你真喜歡她,就該尊重她,不是嗎?

“董芷筠,”他沉吟地說,緊盯着她,“你是不是有些怕我?”

她揚起睫毛,很快地看了他一眼。她眼底有許許多多複雜的東西,還有一份委曲求全的順從。

“是的。”她低聲說,答得非常坦白。

“爲什麼?”他微蹙着眉梢。

“怕你不滿意我。”

“不滿意你?”他愕然地瞪着她,聲音變得非常非常溫柔了。“你明知道不可能的!”

“也怕你太滿意我!”她輕柔地說,“當你對一個人過分滿意,就難免提高要求,如果我不能符合你的要求……你就會從滿意變成不滿意了。”

她說得含蓄,卻也說得坦白。她那洞徹的觀察力使他驚奇而感動。好一會兒,他瞪視着她,竟無言以答。然後,他走到她面前,情不自禁地,他把手壓在她那小小的肩上。

“放心,”他低沉地說,“我會時時刻刻提醒我自己,不去‘要求’你什麼。”

兩人的話,都說得相當露骨了。芷筠擡眼看着他,不自覺地帶着點兒哀懇與求恕的味道。方靖倫費力地把眼光從她臉上調開……如果這是十年前,如果他還沒結婚,他不會放掉這個女孩子!而現在,控制自己,似乎是唯一能做的事情!他輕咳了一聲,粗聲說:

“好了,董芷筠,你把報關行的文件辦了吧!”

這樣,芷筠稍稍地安心了,方靖倫不是那種不講理的人,他謙和儒雅,深沉細緻,他絕不會強人所難。她只要固守着自己的工作崗位,不做錯事,不失職也就可以了。至於在什麼地方辦公,又有什麼關係呢?

可是,下班的時候,才走出經理室,她就聽到李小姐的聲音在說:“……管他是不是君子?這年頭就是這麼回事!我打賭,金屋藏嬌是遲早會發生的事情!”

“方太太呢?”另一位職員說,“她會允許這種事情發生嗎?”

“方太太?方太太又怎樣?聽說,她除了打麻將,就是打麻將,這種女人,是無法拴住咱們總經理的!”

“說實話,董芷筠配我們經理,倒也……”

芷筠一出現,所有的談話都戛然而止,同事們紛紛擡起頭來,不安地、尷尬地和她打招呼。她雖然沒做任何虧心事,那種不自在的感覺,卻很快地對她包圍過來。同事們那一對對側目而視的眼光,使她感到無限的壓力……一直到走出了嘉新大樓,那壓力似乎還在她身後追逐着她。

回到家裡,一眼看到霍立峰,正在大教特教竹偉“空手道”,竹偉已把一張木凳,不知怎地“劈”得個亂七八糟。芷筠心情原就不好,再看到家裡這種混亂樣子,情緒就更壞了。和竹偉是講不通道理的,她把目標轉向了霍立峰,懊惱地嚷着:

“霍立峰,你這是在幹什麼?我們家禁不起你帶着頭來禍害,你再這樣‘訓練’他,他會把房子都拆掉!”

“我告訴你,芷筠,”霍立峰“站”在那兒,他從來就沒有一個好站相。他用一隻腳站着,另一隻腳踏在藤椅上,弓着膝蓋。一面從屁股後面的長褲口袋裡,掏出了一支癟癟皺皺的香菸,燃起了煙,他噴出了一口煙霧,虛眯着眼睛,他望着竹偉說:“這小子頗有可爲!芷筠我已經代你想過了,你別小看竹偉,他將來大有前途!你常常念什麼李白李黑的詩,說什麼什麼老天造人必有用……”

“天生我材必有用!”芷筠更正着。

“好吧,管他是什麼,反正就這個意思。這句話還真有道理!你瞧竹偉,身體棒,肌肉又結實,標準的輕量級身材!如果訓練他打泰拳,包管泰國選手都不中用……”

“你有完沒有?”芷筠一面整理着房間,一面不感興趣地問,“才教他空手道,又要教他打泰拳。我可不希望他跟着你們混,成天……”

“不務正業!是不是?”霍立峰打斷了芷筠的話,斜睨着她。“我知道,你就瞧我們不順眼!”

“說真的,”芷筠站住了,望着霍立峰。“你們那些哥兒們,都聰明有餘,爲什麼不走上正道?找個好好的工作做,而要成天打架生事,賺那些歪門斜道的錢!”

霍立峰把腿從藤椅上放到地上

,斜靠着窗子站着,他大口大口地噴着煙,注視着芷筠,他打鼻子裡哼着:

“你依我一件事,我就改好!”

“什麼事?”

“嫁給我!”

“哼!”芷筠轉身往廚房走去。“你想得好!”

霍立峰追到廚房門口來,扶着門框,望着芷筠淘米煮飯,他神氣活現地說:

“你倒說說看,嫁給我有什麼不好?我年輕力壯,人緣好,會交朋友,會打架……”

“嘖嘖,”芷筠咂着嘴,“打架也成了優點了!”

“你懂什麼,這是一個弱肉強食的社會,你不會打架,你就只有捱打的份兒,是打人好呢,還是捱打好呢?”

“不要曲解成語!”芷筠把米放進電鍋裡煮着,又開始洗菜切菜。“弱肉強食,所以優勝劣敗!你們這樣混下去,總有一天要出事,那時候,你就會知道,強弱之分,並不是拳頭刀子,而是智慧與努力……”

“得了,得了,得了!”霍立峰不耐地說,“芷筠,你什麼都好,長得漂亮,性情溫柔,就是太道學氣,你老爸把他的書呆子酸味全遺傳給你了!”

“你不愛聽,幹嗎要來呢?”

“我嗎?”霍立峰瞪大眼睛,“我是生得賤,前輩子欠了你的!隔幾天就打骨頭裡犯賤,要來聽聽你罵我才舒服!”

芷筠忍不住噗哧一笑。

“我看你呀,是沒救了!”

“本來就沒救了,”霍立峰另有所指,“這叫做英雄難過美人關!”

“霍立峰!”芷筠生氣地喊。

“是!”霍立峰爽朗地答。

“你再胡說八道,我就不許你上門!”

“得了,別發脾氣,”霍立峰聳聳肩,“你最近火氣大得很,告訴我,有誰欺侮了你?是你公司裡的老總嗎?管他是誰,我霍立峰是不怕事的!”

“沒人得罪我,除了你以外。”

“我?我又怎麼了?”

“你不學好也罷了,我反正管不着你,你幹嗎整天教竹偉打架,他是不知輕重的,闖了禍,我怎麼辦?”

“哎,他會闖什麼禍?他那個大笨蛋,三歲小孩都可以拖着他的鼻子走……”

“霍立峰!”芷筠憂傷地叫。

“噢,芷筠,”霍立峰慌忙說,“我不是有意要傷你心,你別難過。我告訴你,你放心,你不在家的時候,我已經告訴這一區的哥兒們了,大家都有責任保護竹偉,不許任何人欺侮他。你怪我教他空手道,其實,我也是有心的,教他一點防身的玩意兒,免得被人欺侮!”

芷筠擡眼瞅着霍立峰。

“唉!”她輕嘆着,“說真話,你也實在是個好人!”

霍立峰突然漲紅了臉,捱了半天罵,他都若無其事,一句讚美,倒把他弄了個面紅耳赤。他舉起手來,抓耳撓腮,一副手足失措的樣子,嘴裡訥訥地說着:

“這……這……這可真不簡單,居……居然被我們神聖的董小姐當……當成好人了!”

芷筠望着他那副怪相,就又忍不住笑了。

“霍立峰,我每次看到你,就會想起一本翻譯小說,名字叫《七重天》。”

“那小說與我有什麼關係?”

“小說與你沒關係,裡面有一支歌,是男主角常常唱的,那支歌用來描寫你,倒是適合得很。”

“哈!什麼歌?”霍立峰又眉飛色舞了。“想不到我這人和小說裡的主角還有異曲同工的地方。趕快告訴我,那支歌說些什麼?”

“它說,”芷筠忍住了笑,念着那書裡的句子,“喝一點酒,小心地偷,好好說謊,大膽爭鬥!”

“哈!”霍立峰又好氣又好笑,“這是支他媽的什麼鬼歌!”

“三字經也出來了,嗯?”

“不過……”霍立峰重重地拍了一下大腿,“這支鬼歌還他媽的有點道理!我告訴你,芷筠……”

他的話沒說完,因爲,門外傳來了一聲響亮的口哨,顯然是在招呼霍立峰,霍立峰轉身就往屋外跑,一面還倉促地問了一句:“那個男主角是幹什麼的?他和我倒像是親兄弟!”

“通陰溝的!”

“哦——”霍立峰張大了嘴,衝出一句話來,“真他媽的!”他跑出了屋子。

芷筠搖搖頭,微笑了一下。把鍋放到爐子上,開始炒菜。一會兒,她把炒好的菜都端出去,放在餐桌上,四面看看,沒有竹偉的影子,奇怪,他又溜到哪兒去玩了,平常聞到菜香就跑來了,今天怎麼不見了呢?她揚着聲音喊:

“竹偉,吃飯了!”

沒有迴音,她困惑地皺皺眉,走到竹偉房門口,她推開門,心想他一定不在屋裡,否則早就出來了。誰知房門一開,她就看到竹偉,好端端地坐在牀上。正對着牀上的一堆東西發愣,室內沒有開燈,光線好暗,也看不清楚他到底在研究什麼。芷筠伸手開了燈,走過去,心裡模糊地想着,這孩子別再發什麼癡病,那就糟了!到了牀前面,她定睛一看,心臟就猛地狂跳了起來。竹偉面前的白被單上,正放着兩盒包裝華麗的草莓!竹偉傻傻地對着那盒子,似乎不知如何是好,因爲他從沒見過盒裝的草莓!

“這——這是從哪兒來的?”芷筠激動地問。伸手拿起一盒草莓。

“他送我的!”竹偉揚起頭,大睜着天真的眸子,帶着一抹抑制不住的興奮,他一連串地問,“我可以打開它嗎?我可以吃它嗎?這是草莓,是不是?姐,是我們採的草莓嗎?……”

“竹偉,”芷筠沉重地呼吸着,“這草莓是誰送的?從什麼地方來的?”

“姐,”竹偉自顧自地說着,“爲什麼草莓要放在盒子裡呢?爲什麼要繫帶子呢?……”

“竹偉!”芷綺擡高聲音叫,“這是哪兒來的?我問你問題,你說!誰送的?”

竹偉張大嘴望着她。

“就是他送的呀!那個大哥送的呀!”

“什麼大哥?”芷筠仔細地看着他,小心翼翼地吐出幾個字來,“殷大哥嗎?”

“是的!”竹偉高興叫了起來,“就是殷大哥!”

“人呢?”芷筠心慌意亂地問,問得又快又急。“人呢?人到哪裡去了?他自己送來的嗎?什麼時候送來的?你怎麼不留住他?”

她的問題太多,竹偉是完全弄不清楚了,只是眨巴着眼睛,莫名其妙地望着她。她

定了定神,醒悟到自己的失態,深吸了口氣,她清清楚楚地問:

“殷大哥什麼時候來的?”

“就是剛剛呀!”

“剛剛?”她驚愕地,怎麼沒有聽到摩托車聲呢?當然,他也可能沒騎摩托車。“剛剛是多久以前?”她追問,更急了,更迫切了。

“你跟霍大哥在廚房裡講笑話嘛!”竹偉心不在焉地回答,繼續研究着那草莓盒子。“殷大哥說草莓送給我,他走了,走了好久了!”

“你不是說剛剛?怎麼又說走了好久了?”她生氣地嚷,“到底是怎麼回事?”

竹偉嚇了一跳,瑟縮地往牀裡挪了一下,他擔憂地、不解地看着芷筠,怯怯地、習慣性地說:

“姐,你生氣了?姐,我沒有做錯事!”

沒用的!芷筠想着,怪他有什麼用呢?反正他來過了,又走了!走了?或者他還沒走遠,或者還追得到他!竹偉不是說“剛剛”嗎?她轉過身子,迅速地衝出大門,四面張望,巷子裡,街燈冷冷地站着,幾個鄰居的孩子在追逐嬉戲,晚風帶着涼意,撲面而來。她陡地打了個冷戰,何處有殷超凡的影子?走了!“你跟霍大哥在廚房裡講笑話嘛!”她腦子裡轟然一響,立即頭昏目眩。天,爲什麼如此不巧?爲什麼?好半晌,她站在門口發呆,然後,她折回到房間裡,低着頭,她望着餐桌繼續發愣。心裡像有幾十把刀在翻攪着,自己也不明白何以會如此痛楚,如此難受,如此失望。

“姐,”竹偉悄悄地從臥室裡走了出來,膽怯地望着她。“我餓了!”

她吸了口氣。

“吃飯吧!”

坐下來,姐弟二人,默默地吃着飯。平常,吃晚飯時是竹偉心情最好的時候,他會又比又說地告訴芷筠他一日的生活,當然是零碎、拉雜而不完整的。但,芷筠總是耐心地聽着他,附和他。今晚呢?今晚芷筠的神情不對,竹偉也知道“察言觀色”了。他不明白姐姐爲什麼生氣,卻深知她確實“生氣”了。於是,他安安靜靜的,大氣也不敢出,只是大口大口地吞着飯粒。

芷筠是食不知味的,勉強地吃完了一餐飯,她把碗筷捧到廚房去洗乾淨。又把昨天換下來的衣服拿到水龍頭下去搓洗,工作,幾乎每天都是千篇一律的,枯燥乏味的。但是,工作最起碼可以佔據人的時間,可恨的,是無法佔據人的思想。唉!如果霍立峰今晚不在這兒!如果她不和他談那些七重天八重天!唉!

把衣服晾在屋後的屋檐下,整理好廚房的一切,時間也相當晚了。回到“客廳”裡,竹偉還沒睡,捧着那兩盒草莓,他詢問地看着芷筠:

“姐,我可以吃嗎?”

芷筠點了點頭,走過去,她幫竹偉打開了盒子,把草莓倒出來,竹偉立即興高采烈地吃了起來。“吃”,大約是他最重要的一件事!芷筠幾乎是羨慕地看着他,如果她是他,就不會有期望,有失望,有痛苦,有煩惱了!她握着那包紮紙盒的鍛帶,默默地出起神來。

夜深了,竹偉睡了。芷筠仍然坐在燈下,手裡緊握着那兩根緞帶,她不停地把鍛帶打成各種結,打了又拆開,拆了又打,不知道打了多少個結。心裡隱約浮起一句前人的詞“羅帶同心結未成”,一時柔腸百轉,竟不知情何以堪!由這一句話,她又聯想起另一句:“閒將柳帶,試結同心!”試結,試結,試結,好一個“試”字!只不知試得成,還是試不成?

是風嗎?是的,今晚有風,風正叩着窗子,秋天來了,風也來了!她出神地擡起頭來,望着玻璃窗,忽然整個人一跳,窗外有個人影!不是風,是人!有人在敲着窗子!

她拉開窗簾,打開玻璃窗,紗窗外,那人影朦朦朧朧地挺立着。“我在想,”那人開了口,隔着紗窗,聲音低而清晰。“與其我一個人在街上沒目的地亂走,還不如再來碰碰運氣好!”

她的心怦然一跳,迅速地,有兩股熱浪就往眼眶裡衝去。她呆着,頭髮昏,眼眶發熱,身子發軟,喉頭髮硬,竟無法說話。

“是你出來,還是讓我進去?”那人問,聲音軟軟的、低低的、沉沉的。聽不到迴音,他發出一聲綿邈的嘆息。“唉!我是在——自尋煩惱!”他的影子從窗前消失。

她閃電般衝到了門口,一下子打開了房門,熱烈地、痛楚地、哀懇地喊出了一聲:

“殷超凡!”

殷超凡停在房門口,街燈的光點灑在他的髮際,他的眼睛黑黝黝地發着光。他的面容有些蒼白,神情有些陰鬱,而那泄漏所有秘密的眼睛,卻帶着抹狼狽的熱情,焦渴地盯着她。

她身不由己地往後退了兩步,於是,他走了進來,把房門在身後合攏,他的眼光始終沒有離開過她的臉龐。

“如果我向你招認一件事,你會輕視我嗎?”他問。

“什麼?”她啞聲地。

“我在街上走了五個小時,向自己下了幾百個命令,我應該回家,可是,我仍然來了!”他深黝的眼睛裡充滿了無助的狼狽。“多久了?一個月?我居然沒有辦法忘掉你!我怎會沉迷得如此之深?我怎會?你身上到底有什麼魔力,會像一塊大磁場般緊緊地拉住我?”他伸出手來,托起了她的下巴,緊蹙着眉,他狂熱地,深切地看着她。“你遇到過會發瘋的男人嗎?現在你眼前就有一個!假如……那個‘而已’對你很重要,你最好命令我馬上離開!但是,我警告你——”他的眸子像燃燒着火焰,帶着燒灼般的熱力逼視着她。“假如你真下了命令,我也不會離開,因爲,我想通了,只有弱者纔會不戰而退!”

她仰視着他,在他那強烈的表白下,她覺得自己像一團火,正熊熊然地燃燒起來。她呼吸急促,她渾身緊張,她神志昏沉。而那不受控制的淚水,正洶涌地衝入眼眶,模糊了她的視線。張開嘴,她不知道自己要說什麼,卻依稀聽到自己的聲音,在那兒震顫地、掙扎地、可憐兮兮地說着:

“我爲什麼要命令你離開?在我好不容易把你等來了之後?”

於是,她覺得自己忽然被擁進了一個寬闊的胸懷裡,她的頭緊壓在他的胸前,聽得到他心臟劇烈的跳動。然後,他的頭低俯下來,他那深黑的瞳孔在她面前放大,而他那灼熱的脣,一下子就緊緊地、緊緊地、緊緊地壓住了她的。她嘆息;唉!這樣的男孩子,是你該逃避的呵!但,在認識他之前,世界原是一個荒原,當世界剛變成一個樂園的時候,你又爲什麼要逃避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