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位同仁,請隨我往這邊走,”一名西裝筆挺的男人,臉上掛着笑容,“接着我們要參觀的是,總部的中央行政大樓。”
他揮着雙手,指揮交通一般,幾十個人跟在他的背後,像極了一羣新生的小雞,隨母雞在認識農莊。
我,方去尋,人稱東亞最傑出的青年冒險家,此刻穿着毫無個性的西裝,默默跟在人羣背後。
領頭的像是見了目標,高舉雙臂,比出了“V”的手勢:“各位請看,前方那棟大樓,就是總部的運營中樞,素有亞洲最先進建物稱號的中央行政大樓!”
一片驚歎聲中,小雞們望着遠處的高樓,吱喳討論了起來。我扯開領口,強忍着把領帶扔進資源回收桶的衝動,隨衆人引頸望去。
那是由三座等高的大樓組成的複式建築羣,由於設計得宜,遠看像是三隻鼎足,將整片藍天偉壯的撐起。一體成型的斜角式外牆,在朝陽底下閃閃發亮,千百道炫光之中,確然有種與天比高的不凡氣象……
不對,現在不是讚美的時候,逼不得已參加“新人訓練”的我,這時該表現得更不以爲然纔是。
我抖了抖手中的課表,找到“認識環境”那一項,經由簡單的計算,得知距離午休時間還有十五分鐘──唔,還算不壞。
雖然心不在焉的,但基於職業本能,我仍將“天鼎集團”的格局看在了眼內。
這確實是個世界一流的企業,整片遺址……不,整個總部看來像一座小城,佔地比得上幾間國際級的機場。
若由空中俯瞰,明顯能看出它被分成了五大區塊,除了中央行政區外,區塊們都被獨立在各自的周邊,宛如海星伸出的觸手一般。
區塊間的道路四通八達,質量及得上國際水準,別說各區塊相距不遠,即便隔了幾個光年,交通上也不成問題的……好吧,這形容是誇張了點,但大體上就是如此。
撇開辦公設施不談,這裡的生活機能也不是蓋的,從綜合超市到大型醫院,擁有一切人能想到的方便。
從任何角度看,這都是個無可挑剔的工作場所──當然了,這只是一般人的標準──就我而言,再多幾座古墓會更好點。
這時有幾輛轎車駛過──奔馳C型車款,車燈像兩個倒地葫蘆的那種──逕直開往大樓,亮銀色的豪華外觀,引起學員們一陣驚歎。
有人叫道:“天,奔馳C型,我的夢幻車種;三十歲前若能有一輛,我此生無憾啦!”
三十歲前能有一輛……?這小子說話有點傷人!瞧他一臉青澀,顯然是剛從校園裡畢業的,大概對人生充滿了憧憬吧?
事實上這批學員都很年輕,年紀頂多二十出頭,且都受過良好的教育,算是同輩中的佼佼者;這點並不奇怪,天鼎集團確實有條件招徠最好的人才的。
想到這,我突然有點擔心,好人才都去了“好的地方”,那麼其它地方該怎麼辦?有爲的行業一直這麼有爲下去(理論上會這樣),其它行業還爬得起來嗎?
這問題實在難以設想,我也無法給出解答,類似我們這種手工業都沾不上邊的行業,要談再起,哪來的活水源頭?
學員們的議論聲中,我們來到了那組宏偉的大樓,正如看山一般,不到山腳,不曉得山有多高。
三座大樓如崇嶽般的拔起,一眼幾乎不到頂端,大樓間互有通道,分別建在三分之一及三分之二的樓高處,設計堪稱絕妙。
走近品字形的建物時,經過了一尊巨大的銅鼎,鼎身高逾五米,呈鐵灰色,置於寬敞的前庭之中,像根定海神針般鎮住了這座偉大的“城邦”。
來到這後,領隊似乎特別興奮,蹦跳跳上了臺階,喊道:“各位同仁,我們已到了這堂課的終站,樓高三百二十米的‘天鼎大樓’,現在請隨我入內,呼吸一口亞洲最芳香的空氣吧!”轉過身,領先進到樓內。
學員們面面相覷,怪叫一聲,爭搶着也都奔進了大樓。
我拾階而上,悠哉的看着各處景緻,忽然瞧見奔馳車停在一旁,頗似剛纔經過的幾輛,車內的駕駛正襟危坐,全身司機打扮,似乎在等甚麼人出來?
還未進門,一道女聲高八度的叫道:“看你做的好事,裙襬都被你踩壞啦,我趕着城裡赴宴呢,你說,這讓我怎麼辦?”
這道女聲甜美之極,可惜口氣奇差,一聽可知是個養尊處優的大小姐。
“我……我……對不起……”道歉的聲音軟綿綿的,想必是那闖禍的人了。
走進門後,只見人都擠在了大廳,若不理他們,這座大廳倒真的非常美輪美奐,挑高至少十米,幾根極大的立柱撐着壁頂,一色的金碧輝煌。
可惜景物再美,也總有人不懂欣賞,只聽女聲又罵:“你對不起?!天,你知道這禮服有多貴重?你踩壞了它,說聲對不起,以爲這樣就沒事了嗎?”
我走近幾步,見到廳中站着位女郎,身旁跟了幾名隨扈,個個人高馬大。
這女郎美若天仙,臉蛋與身材都無可挑剔,若非此刻板着張臉,她很可以排入我近年見過美女的前五位。
穿着一襲華服的她,有着歐洲宮廷般的美感,連我這時尚白癡,也看出了那身服飾的價格不菲,隱隱的金線車邊,彷佛用黃金織就出的奢華,可如今裙襬卻裂了道口,露出她小半截腿來。
再看我那倒楣的“同梯”,圓頭圓臉圓眼鏡,墊起腳尖還沒女郎的高度,明顯是個老實青年。就見他苦着臉說:“對……對不起,我賠……我賠給妳就是……”
“你賠,你怎麼賠?”女郎不依不饒,“你知道這禮服多貴,兩萬英鎊,你說你怎麼賠?!”
其餘的同梯都非常“團結”,一起退得遠遠的,連那領隊都壓低了頭,不敢幫腔一句。其實想也知道,集團裡有此排場,又是這麼個言行舉止,穿着打扮的,女郎會是何人?
老實青年眼眶泛紅,求助的望着背後,同梯們退得更遠了。
領隊終於鼓勇說:“大小姐……他……他是新進員工,不懂規矩……”
“你住口!我問的是他,你沒事過來搶話,想幫他賠嗎?”
領隊窘道:“不……不是的……”跟着又低下了頭。
“衣服怎麼昂貴,也不過是用來裝人的物料,人若不夠高貴,再好的衣服也只能做個樣子。本就高貴的人,又哪需要華服陪襯呢?”我實在看不下去了,一邊上前一邊說着。
這時就別提廳裡的反應了,空氣簡直凝成了固態,除了我在走動外,其餘人彷佛都鈣化了,落着下巴看我。
女郎轉頭,見着我時臉上一詫,好像我長了不只一個鼻子似的;就見她一動不動,直到我到了她的面前,仍沒有任何反應。
我站定以後,她才終於回過了神來,輕聲問:“你剛纔……說的甚麼?”
我笑道:“我只是說,好衣服固然重要,但還有許多更重要的事,衣服破了還能再補,可許多話出了口,就再也無法挽回──小姐該懂我意思的。”
女郎抱胸,以一種優雅的姿態表達她的不悅,卻出奇的沒再發火。
她沒發火,背後一名隨扈卻發了火,上前詈罵道:“小子,你以爲你在跟誰說話,還大言不慚的。這位是總裁的千金──申艾琳申大小姐!”女郎頗自矜的把頭一昂,神態加倍俏麗。
我轉向那名隨扈,很俊的一名青年,一頭短髮,充滿了陽剛的美感。看來他在保護女郎之餘,還兼有追求者的身份,望着我時滿是敵意。
“無論甚麼身份,我仍是那幾句話,沒甚麼不同的。”我淡淡的說。
“你!”男子挑眉,大步朝我跨來。
“真田,退下!”廳左傳來一道聲音,極端的富有磁性,化解了當下的一觸即發。
大廳左側走來幾人,帶頭的是一名中年熟男,輪廓極深,外型極具魅力,好像生來就該領着衆人一般。他就這麼緩步行來,踏著名爲自信的地磚,顧盼之間,有着能夠壓倒一切的鋒芒,瞧來攝人之極。
隱隱約約中,我聽到了幾名學員的驚歎:“啊,那位不是申博義申總裁嗎?天,好帥喔──”“噓,別那麼大聲,他會聽到的啦!”
姑且不論談話內容,至少我已經知道來的是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