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

住進景怡宮,每日陪着永康打打牌,說說話,散散步,皇后似是知道自己出現會讓裴菀書不舒服所以除了讓人定期送補品之外很少到她們的院子裡來。

皇帝依然病着也沒有找她說過話,只沈睿每日都來,裴菀書開始對他不冷不熱,甚至有點惱恨他。但是他一直一副不在意的樣子,每日按時給她送藥看着她喝完,且她對他又實在沒有那麼大的恨意,便也只得由他。

這期間翠依和大娘都來看過她,裴錦書更是常客,她初始害怕裴錦書來去不方便,結果皇后反而吩咐讓他們隨意一點,不必拘束,讓裴錦書以後來的時候不必受盤查。

寬慰的是沈醉每日都會找時間來陪她一會,兩人說體己話也無人打擾。

如此轉眼過了月餘,石榴花開如火,裴菀書只覺得身子明顯開始沉重起來,雙腳脹痛得厲害,只是那腰從後面看去依然纖細不顯,所以越發覺得腰上痠痛。

這日照舊去院子後面散步曬太陽,荷池中小荷尖尖,綠葉迎風舒展。永康因爲貪涼晚上睡在風口裡着了涼,便讓西荷好好陪着她。

“小姐,有幾朵荷花要開了,我們去看看吧!”西荷伸手想扶她,裴菀書微微搖頭,“我自己能行。又沒那麼嬌氣。”說着便下了石階,一路朝太湖石假山林立的荷池行去。

四下看了看,晌午後宮婢們多去乘涼,周圍沒有什麼人,她才低聲道,“柳公子那裡沒事吧?”

西荷點頭,“小姐放心,公子很好。他說幸虧得您提醒,他們在宮裡的人再沒有聯絡過,更不會聯絡我們免得被皇帝發現。”

裴菀書鬆了口氣,她一直懷疑皇帝看似毫無動作,實際可能暗中監視他們,沈醉被軟禁大理寺,皇帝便想將死忠於瑞王的人挖出來,可是沒想到沈醉早有先見之明,一個沒露頭。如今讓他知道自己和香雪海有聯繫,只怕他又想利用自己做什麼動作。

她一早就讓留在府裡的杜康悄悄通知了蘇掌櫃,讓他們提前準備。讓她欣慰的是柳清君早就在之前開始佈置,他們的重要人物已經大半撤出京城。

“這也多虧了安王暗中點醒,這點我們還是要記着他的好。”

西荷稱是。

“謝小天還沒找到嗎?”

“聽康侍衛說有人在市井間見到,但是很快又消失了。聽舅公子說,像謝小天那樣厲害的高手,一旦失去主人,如果不能剋制腦子裡的蠱蟲,只怕會瘋魘。舅公子說他的蠱蟲解不掉,但是可以用聲音控制。”

“他也可憐。希望沒事纔好。”裴菀書嘆了口氣,對謝小天一直提不起反感,就算他刻意接近自己,還是無法生恨。畢竟雖然他騙了自己,可是自己也從他身上得到了溫暖,從小希望有個弟弟,是他滿足了自己這點心願。儘管是假的,有得必有失大約就如此吧。

自己斷了韋姜的前路,所以她才狗急跳牆,想讓吉三姑控制自己和永康來威脅沈醉等人吧。知道自己無恙,她一定睡不着覺。

她微微仰頭,承接着正午的陽光,五月光線並不夠烈,反而有一種讓人舒服的濃,感覺陽光厚重溫暖。

“哈哈,哈哈!”

突然遠處傳來瘋狂失控的笑聲,那聲音似哭非哭,聲音撕裂淒涼。聽方向便是景怡宮深處。

“小姐,我們回去吧。”西荷戒備地看向四周,來此地月餘,今日突然聽到這樣的聲音,不由得讓她緊張起來。

“好!”如今裴菀書越發小心,保護自己和孩子,就是對沈醉和關心她的人最好的保護和交代,她不可以再出任何意外連累任何她愛的人。

“鬼啊,還我的孩子……”尖利的聲音透出濃濃的絕望和恐懼,讓人在正午的陽光裡也會不禁打冷戰。

“好像是……廢太子妃?”裴菀書微蹙眉頭,原太子妃在冷宮養胎,結果“不小心”落下冰湖滑了胎。她一直懷疑要麼是韋姜和沈徽要麼就是花追風動了手腳,聽方纔那恐懼的調子便懷疑是花追風。

他們之間的恩怨,自己沒資格插嘴,只是她不明白,那日爲何要找自己說那番話?給自己講那樣的故事對他有什麼幫助呢?

只是那可憐無辜的孩子,因爲生在皇家,所以還未見到天日便沒了。

想起花追風溫暖清澈如泉的聲音,讓她心頭唏噓不已,身後淒厲的聲音讓她不由地加快了腳步。這個時候她沒有餘力去幫助別人,如今的局面,不知道是害人還是幫人,什麼都看不清。

身處牢籠,她只能等。

在院門口碰到沈睿,他倚在紅色門框上,默默地盯着她。

“怎的不進去?”想不理他,可是想他爲自己和沈醉做的,又狠不下心來,心裡無奈又矛盾。

“等你啊!”他微挑纖眉,眸子彎起一絲邪邪弧度,渾身流露出一種輕佻之色。

“有事嗎?”她收回剛要邁出的腳,在他三尺之外站定。

“行商司想跟香雪海借銀子。”他漫不經心地說着。

裴菀書微微翹起脣角,譏諷道,“你請了聖旨,領着銀羽衛,他蘇逸海敢不借嗎?”

沈睿輕笑,雙腳不動,身體微微靠近她,雙眸黑沉沉地凝視她,“我果然是借,一定會還。帶兵去那算什麼?讓天下人譴責我?”

“沈睿,你,過分!要借,也是天下商人均攤,香雪海出大頭罷了,你單借他算什麼?”裴菀書壓住火氣,行商司的摺子多數是她過目批出去的,什麼情況她也知道。

“我就看他、不、順、眼!不行麼?”他一字一頓道。

“你!”她更多是無奈,嘆氣道,“那你自去,跟我說管什麼用?我不是香雪海的東家。”

“我想請他喝酒,你陪我一起吧!”他慢悠悠地說着,視線在她腰間的香囊上晃來晃去。

裴菀書剛要拒絕,他忽而又道,“我送你的印章是不是早就丟了?”

微微詫異,道,“爲什麼要丟了?在我匣子裡呢,你要是想要回去,讓西荷幫你找。”

聽她如此說他似乎很滿意,勾了勾脣角,哼道,“算了。”沉默一瞬,又道,“明日我找你同去。”

“你找你四哥吧。他們比較熟。我和柳清君不是很熟。”她不想讓自己一次次成爲別人要挾他的把柄,那樣讓她難過心痛。

“出錢還是出命,你不會衡量嗎?”他抱起胳膊,閒閒地看着她。

“沈睿,你能不能有一點人性,難道別人的死就那麼無所謂嗎?”她對他真的失望,無奈矛盾,又痛恨。

“他們於我有用無用,沒有所謂不所謂之分!”他涼涼地說着,沒有半分感情的模樣。

“你是天生的冷血!”咬牙說着,她擡腳想進院子去,沈睿卻嘆了口氣,淡淡道,“那你算是答應了?”

裴菀書走了兩步回頭看他,神情忽而冷漠下來,淡淡問道,“沈睿,你是不是讓我做事都會這樣威脅?以後想讓我做什麼最好一次說完。”說着領着西荷回房去。

沈睿擡手撓了撓頭,他又不是真的要殺掉她那些有聯繫的人,她至於如此反應麼?再說如果她不肯去,難道自己還真的去殺人不成?明明是她自己不夠堅持怎的反來指責自己?

有點想不通,便笑了笑,轉身離開。

椒房殿冬暖夏涼,五月份更是淡香悠悠,溫度適中。沈睿腳步輕快,也不讓人通報徑直走了進去,“母后,所缺銀兩兒臣搞定了。”

沒聽到回答,周圍靜悄悄的,甚至沒有宮婢宦者的聲音。奇怪之下便朝皇帝休息的內室走去。

他腳步輕巧,片刻,猛地頓住了腳步。

“沈醉,你想抗旨嗎?”皇帝虛弱卻依然威嚴不減的聲音透出層層帳幔清晰入耳。

沈睿愣住,不知道該進還是退。

“父皇,請恕兒臣愚鈍,菀書是兒臣的王妃,又身懷六甲,兒臣爲何要休掉她?”沈醉的聲音淡緩卻堅定,沒有半點猶疑。

“朕當初不過是讓她監視你而已,如今既然已經沒有這個必要,朕不想辜負裴愛卿。”

“陛下,請明示。”沈醉的聲音有些冷。

“正如你聽到的,沒什麼明示。”

“可是她如今有了兒臣的骨肉。”

“你放心,朕不會虧待她的孩子。”

“兒臣可以請陛下明示嗎?”

“老四,你該懂。”

沉默了片刻,沈醉的聲音再度響起,“臣,懂。但是--”他說得很慢。

皇帝忽然打斷他,“沈醉,沒但是。這是你能安然去封地的條件。”他咳嗽了幾聲,又道,“你曾求朕準你到時候去封地做個閒王,朕如今答應你。但是,裴菀書留下。而你,自去封地,終生不得離開半步。”

“陛下,請恕臣難從命!”沉沉跪地的聲音。

沈睿懵了一瞬,往前走了兩步,卻又往後退一步。

“你可想好了?讓她陪你死?包括王府上上下下?就算你沒有野心,可是你的影響,對四夷以及朝堂的影響,讓你不可能活下去,朕不過是給你找一個歸宿。你自己考慮。”

殿內一片沉寂,只有風輕輕吹拂紗幔的聲音,靜得幾乎聽見香爐中香料緩慢燃着的聲音。沈睿想起那日斜陽中四哥孤寂修長的身影,想起她沉靜柔順的剪影,想起他們甜蜜恩愛的樣子。想起……

心中的痛,越來越尖銳。讓他一步步後退,每一步似乎踏在自己的心口,沒聽見就可以當做不知道。

“沈醉,朕用其他人的命,包括楚王,柳清君等人,難道抵不過一個裴菀書麼?”皇帝的聲音提高,透過紗幔橫掃而出,沈睿加快了步子轉身跑出去。

他卻又不知道能去哪裡,躲在幾棵合歡樹後,過了許久,看到沈醉慢慢地走出來。他的背影依然挺拔俊逸,風吹動深紫色錦衣,讓他宛如被一層沉鬱裹住。

他越走越遠,身旁的影子短短的,脊背挺直,卻似越來越高一般讓他幾乎不敢去看。

“睿兒,你在外面嗎?”皇后的聲音從殿門口傳來。

沈睿慢慢地走出來,垂眼看着腳前海棠花鋪地,淡淡道,“母后,父皇會殺四哥嗎?”

皇后憐惜地看他,幽幽道,“不會,你放心,有母后,有你皇奶奶,你父皇不會對他怎麼樣。你是乖孩子,不要和你父皇拗性子,他身子不好。”

沈睿點點頭,“我知道。”

“你父皇找你,進去吧。”皇后朝他伸手。

沈睿點頭,舉步走過去。

影子在身前短短的,卻依然跨不過去。可是轉頭又不甘心。

晚霞在西天上懸浮,遠看如山亂跌宕,籠住西山以及高高的宮牆,參天的銀杏樹。石榴樹火紅耀眼,紅霞映水,清荷化影。裴菀書倚在小亭的畫欄上,看着沈醉平日來的方向,今日晚了半個時辰,他卻依然沒來,心下不禁有些焦慮起來。

漸漸的,夜幕四合,星子起天際,半輪昏黃月亮從東天爬起。

“小姐,進去歇着吧,王爺可能不會來了。”西荷腳步輕緩,立在她身後。

“公主呢?”

“安王殿下嫌她總煩您,就將她喊走了。”

輕輕地嘆了口氣,將頭上插戴的宜男草拿下來捏在手裡把玩,似是自言自語般,“我們不能拖累別人。”

西荷沒聽清問了一句,裴菀書搖搖頭,即使不想拖累別人,自己既不會武功,又帶着身子,也根本只是妄想。

以皇帝的精明,只怕大家不動則已,一動便被他發現,反而增加危險。

黃雲跌宕,擁着半輪闇昧不明的昏月,星子漸漸隱去,濃雲四起。

瑞王府閒逸居,冷冷清清,孤燈長燃。沈醉坐在燈影裡眯了眼眸看着窗下,似乎她坐在那裡看書,偶爾轉眸朝他笑笑。

“爺,韋側妃讓人偷偷送了消息,說想見您。”翡翠在身後輕聲地說了句。

沈醉側了側身,聽到韋姜的時候眯了眯眼,冷笑道,“她還沒學乖嗎?”

翡翠搖頭,上次夫人準備的那些信函,被沈醉派的人換了個七七八八,裡面亦真亦假,加上夫人筆跡模仿一般無二,他們根本無從辨認所以才被皇帝作爲罪證將沈徽軟禁,韋姜趕回孃家去思過。

而韋姜和南疆巫蠱之家的人私下交易,這事情他們掌握了證據卻並沒有呈給皇上,就是爲了拿捏她,而且沈醉跟她說很可能由此牽扯出更大的線索來,讓他們順藤摸瓜仔細地查詢。可如今,查到的卻讓他們也束手束腳,讓他們爺越發失望。

“爺,我懷疑她可能是想跟您聯手,幫桂王洗脫罪名吧。”

沈醉哼了一聲,面無表情道,“不管她,你且去會會她,聽她如何說,注意她用來和我們合作的條件。”

翡翠應瞭然後退下去。

“明光!”他輕喚了一聲。

明光立刻快步入內。

沈醉起身行至窗下,看着窗外昏暗的月光在樹梢緩緩流淌,“夜海在宮裡查訪師傅的人如何了?”

“爺,師傅鼻子太靈我們根本找不到他。您說他是年酒倫,可是他也失蹤了,我們不敢大張旗鼓所以根本找不到他。不過爺放心,皇帝和安王似乎還不知道他。”

“這麼說他是有意要躲着我們,沐王妃的事情只怕是他做的。近來狀況不妙,你們不用再尋找師傅,安靜地呆着,別讓宮裡的人看出端倪。只怕皇帝現在正想將我們一網打盡。”他冷冷地說着,擡眼看着雨雲積聚,空氣越來越粘稠厚重,壓得人胸口悶悶的痛。

“爺,那夫人在宮裡豈不是危險?”

“那是關鍵時刻他跟我們談判的籌碼,上一次離走失敗,他已經警覺,我們只能格外小心。”

“是。”

“驛館北方八部的使者還有幾位王子,以及南樑的暗中來的那些人,仔細監視他們。小心避開其他有心人。”

“爺,驛館裡估計有宮裡派的人。”

“柳清君的人肯定也在裡面,總之,你們小心就是。”

“是。”明光應了一聲,看着沈醉深沉無波的臉,低聲道,“爺,城外負責接應的人,我們已經安排妥當,只要夫人能夠安然出城,便萬無一失。”

“我會親自去見太后,我們走第二條路,秘密離開。”如今他只能在宮裡看到她,周圍都是銀羽衛,根本沒有機會將她偷出來或者掉包,唯一的辦法就是先讓她出宮。

“爺,實在不行,我們可以--”

“不行!”沈醉立刻打斷他,聲色俱厲,“明光,以後萬不可以再有如此想法。魚死網破,受苦的將是天下百姓。朝堂動盪,哪一次不是血流成河?就算有人願意跟着我們,爲了他們的忠誠我們也該爲他們的父母兄弟姐妹考慮。”

“是,”明光伏地,低聲道,“可是爺,不管您如何示弱,沒有一絲野心,可是皇帝還是不相信您。”留下夫人和小世子,難道不是爲了牽制爺嗎?不用時候趕去封地,永生不得踏出半步,若是需要便一紙詔書讓他出生入死。

如今朝堂多事,四夷不穩,又是他們爺裡裡外外撐着。

“明光,如果沒有天下太平,你認爲我還能帶着夫人隱居山林嗎?”他低低地嘆了口氣,雖然不醉心權欲,可是卻不能眼睜睜看着戰火四起自己安居一隅。

他凝眸望向幽遠深邃的天空,幾顆星子時明時暗地閃爍在層雲中。一陣風過,帶來了夏日特有的雨雲氣息。

沒多久,風捲雲聚,瞬間狂風大作瘋搖樹幹,一道白光裂空而來,“喀嚓”一聲驚雷震耳。

明光磕了頭然後慢慢地起身,他跟着爺十幾年,怎麼會不懂他的心思。他也能體會到皇帝的顧慮,將皇位傳給瑞王,一是帝王不肯,而是爺也肯定會推拒。可是若瑞王在,其他人爲帝,必然壓力重重。

雨點疾如密鼓,噼裡啪啦地敲在屋頂順着飛檐下瓦當流成一掛掛雨簾飛瀑。

卿卿反誤

天地雷聲滾滾,閃電紛飛。

安王府內,燭火通明,輕紗搖曳。花香混着酒香,暴雨如注,激起濃濃的泥土氣息混合入鼻。

“王爺,臣妾真的要恭喜王爺。看來儲君之位非你莫屬。”韋姜輕衣覆體,薄紗剔透,勾勒出曼妙軀體,在淡粉色的宮燈碎影裡玉色生香。

“你來就是爲了跟我說廢話嗎?”沈睿狹長斜飛的眸子黑沉沉闇昧不清,頭上斜後方的琉璃燈盞將曖昧的光線灑在他的頭上,濃密的羽睫在臉頰上灑下一片密密的扇影。

韋姜掩口輕笑,醉眼朦朧,“你終於成熟了!”視線落在他看不出情緒的臉上,那雙黑沉沉的眸子裡不再是單純和慾望,曾經□裸的慾望再也看不見。

“是你們沒有長進而已!”他譏諷地勾起脣角,舉起手裡的白玉羽觴仰頭一飲而盡。

“所以纔要恭喜你!”她嫵媚妖嬈,笑容在燈影裡更是勾魂攝魄的美。

沈睿微眯了眸子注視着她絕美的容顏,伸出纖長的手指,她輕輕地偎依過來,他卻將手在空中輕輕地滑過最後落在一側的高頸白玉酒壺上。

韋姜微垂了眼,笑出最動人的模樣,如白蓮一樣的手輕輕地按住他的手,媚笑道,“怎麼能讓王爺自己倒酒呢!”一手託着酒壺另一隻手卻順着他的手背慢慢地往上游走最後在他下頜處停住輕輕地摩擦着。

沈睿微揚了下巴,眯着她,脣角微微勾着,似沉迷於眼前的美色和曖昧。

“如今我們將裴菀書軟禁在宮裡,沈醉便只能就範,順便用他引出楚王,如此不是一舉兩得麼?你立下了這樣的功勞,皇帝自然重賞於你。況且如今也沒有比你更適合做皇帝的了。”她笑得令人酥魂入骨,聲音更是軟膩生香。

“我倒是不明白,你們爲什麼要殺楚王叔,還有裴錦書,他有什麼值得你們殺的?”沈睿擡手劃過她的胸前,引得她一陣戰慄便抓住了她的手,韋姜趁勢偎進他的懷中,輕笑道,“最開始二哥擔心楚王一直維護正統不同意廢黜大哥。我們便一不做二不休,反正皇上也有派人暗中刺殺,我們只不過是湊了一下熱鬧而已。”

沈睿纖眉微挑,不屑道,“父皇會派人刺殺王叔?你們妄想成狂了?”

韋姜冷哼了一聲,“這就是爲什麼要殺掉裴錦書的原因了。”

沈睿垂眼看她,懶懶道,“裴錦書一個小小知府,除了生的模樣好點,還有什麼用處嗎?我不覺得。”

韋姜咯咯輕笑,“王爺是不服氣嗎?”

沈睿勾脣,將她順手一推,自己往後倚在大大的靠枕上,枕着手臂道,“我對不像男人的男人向來沒好感。”

韋姜執起白玉酒壺,仰頭傾倒,玉色酒液閃爍着燈光流進她櫻紅的脣中,酒液順着纖長優美的脖頸,打溼了綃薄的紗衣,將本就曼妙的身體勾勒的更加銷魂。

沈睿挑眼饒有興味地看着她,見她對着自己妖嬈輕笑,便伸出手將她拖進懷裡。韋姜伏在他懷裡嬌喘微微,“你倒是要小心,裴錦書有可能成爲你的威脅。”

“哦?”他玩味地垂眸,對上她微揚的面容,櫻脣翕張,誘人之至。

笑了笑,他拉住她的頭髮在她頸上慢慢地纏繞,烏黑的長髮縛住了大半的臉頰,讓她看起來有些詭異。

“難道大家都知道便只有你被矇在鼓裡嗎?”韋姜笑着,媚眼如絲勾着沈睿俊美妖異的面容。

“是麼?”他不置可否地哼了一聲,手指靈活地劃過她精美的鎖骨,這副身體無疑是誘人而美麗的,只是他不再衝動也不再幼稚。

曖昧地挑逗讓她情不自禁呻吟出聲,當他的手指劃過她胸前的尖突的時候,她用力地伸長了脖頸,閃着水光的纖頸如精美的羊脂白玉。

“你們知道什麼我不知道的?”他微微垂首,鼻尖輕輕地擦過她的頸項。

“吻我……”她嬌笑着,身子軟軟地掛在他的肩上,垂首去啄他的脣,他卻先一步咬住了她的頸,重重地吸吮,引得她猛地一震顫抖。

“啊……”她情不自禁地呻吟,當他的脣劃過她的胸前,她用力地抱住了他的頭,“裴錦書是你親哥哥的。”

懷裡的頭動作停滯,她笑的更加歡暢,“怎麼,嚇到了?如果我說出全部,你不會被嚇傻呢?”她扭動着柔軟的身體,像水草一般纏住他。

沈睿緩緩擡頭,眼神冷冽,裡面的□全然褪去仿若黑沉沉的夜空一般,檐下雨打石階,雨氣飄散入內,讓她不禁打了個寒顫。

“沈醉?”

韋姜被他言中駭人的氣勢驚得愣怔了一下,隨即點頭,“他是楚王和淑妃--”

“閉嘴!”

沈睿蹙眉,一把抄起案上的酒壺,仰頭一陣猛灌。

“你,莫要傷心!”她柔聲地勸他,伸手去勾他的腰。

“你可以走了!”他冷冷地睨了她一眼。

韋姜一僵,不明所以地看着他。

“別那麼自以爲是,你讓人殺我,殺裴菀書,這事情我還沒跟你算呢!”他冷嗤了一聲。

韋姜心頭一沉,卻顧自鎮定道,“你說什麼我不懂。我何必殺你殺裴菀書?我要依靠你,怎麼會如此?”

沈睿哼了一聲,“本來也沒證據說是你,不過謝小天被吉三姑控制,在瑤華宮要挾持永康和裴菀書,難道不是你指使嗎?有人看到那個婆子在你的院子裡出現過。”

韋姜擡手掩了掩大敞的衣襟,感覺背後陣陣涼風直吹,“就算是她在我的院子裡出現,那也不能證明我知道她,也許她不過是利用我們而已。況且我不過是想入主後宮而已,殺了她們於我有什麼好處。”

“韋姜本王一直想知道,你怎麼會有如此的本事,能調動南疆蠱婆還有很多南疆武功高手。只怕就憑二哥也不行!”沈睿微微歪着頭,專注地凝視韋姜。

韋姜冷哼一聲,沒有說話。

沈睿繼續道,“也許我可以猜測你是南樑的探子?你利用二哥,是這樣嗎?”

“胡亂猜疑是沒用的。”她的臉色冷沉下來。

沈睿輕輕地笑起來,一揮手從暗影裡走出一個人來。

韋姜定睛一看如見鬼一般哆嗦了一下,“秋--菱”

“小姐,真是奴婢。”秋菱行了一禮,在沈睿身後站定。

“沈睿,你,你,你……”她一時間張口結舌,一句話也說不出。

“你沒想到,你也沒想到吉三姑和謝小天會拿不下裴菀書,你更想不到你自以爲是的時候,我在你身邊安排了一枚棋子。”沈睿淡淡地嘆了口氣,沒有半絲驕傲囂張。

門外的雨早就停了,韋姜卻只覺得雷聲隆隆,狂風暴雨不斷,一顆心“忽忽”地往下沉,終是不甘,掙扎了一下,“你,你知道多少。”

“不多。”沈睿低笑,雲淡風輕地瞅着她,於很機密的事情韋姜並不讓秋菱插手,所以後來才換成了秋葵。不過關於吉三姑的事情,卻恰好知道一些。也是因爲秋菱主動窺探了韋姜和南樑的一些聯絡,才被她派人滅口。

“你想,怎麼做?”她眼中光芒黯淡,似是沒了勇氣和力量,美麗也似乎在乾枯。

“不怎麼樣!”他笑了笑,“也許你還有機會。現在我沒心情對你怎麼樣。”說着垂下眼,屈膝,倚在靠枕上,悠悠道,“你先走吧。記住,不要妄圖向外傳遞消息。沒用。”

韋姜突然大笑起來,笑得上氣不接下氣,如雨打梨花般亂顫不已,“哈哈哈哈!哈哈哈!”

沈睿靜靜地看着她,挑了挑眉,勾脣不語。

半晌,她停下來,冷冷地看着他,“你莫要得意。你難道不知道你喝的酒有什麼東西嗎?”

沈睿眉頭一蹙,雙眸凜冽地盯着她。

韋姜擡手輕拍,得意地看着他,慢慢地舉步,走到他身邊緩緩跪下,伸手捧上他的臉頰,笑得妖豔詭秘。

“你!”沈睿握緊了拳頭,臉色漲紅,瞬間蒼白。

“怎麼啦?”她輕笑着,微微湊上去,啄了啄他淡幽的脣。

“會不會肚子痛?會不會很想要?你知道麼?我就是你的解藥。你要做我的奴隸,我纔會滿足你,否則,你就忍受着捶心剜骨的慾望吧。哈哈哈!”她仰頭笑起來,笑得得意歡暢。

“沈睿,笑道最後,纔是笑得最好的。”她微抿了脣,微微揚起下巴,伸出紅嫩的舌尖,輕輕地刷過櫻脣,看着他雙眸赤紅,喉間不住地滾動更是得意。

“你!”他猛地一撲,將她按倒在繡滿大紅牡丹的錦地上。

“我知道你想要我。吉三姑專門飼養旁門左道的蠱蟲,子母蠱用在裴菀書身上,而欲蠱就是你了。”她嬌笑着任由他撕碎自己胸前的衣物,狠狠地咬上柔軟的胸。

“可惜,飲鴆止渴,你要的越多,便會越發沉淪,”她擡手摸着他的頭憐憫道。

“你既想殺了我,卻又捨不得,因爲你身體裡的蟲子渴望我體內的解藥。”她幽幽地說着,如同敘述一個悲傷的故事。

“韋姜,你真不要臉!”冷冷地聲音自垂地的帷幕後響起。

韋姜心頭一震,忙道,“沈睿,她怎麼在這裡?殺了她!”

一人從帷幕後慢慢走出來,鄙夷地看着她,“韋姜,你沒想到吧。”

“沈睿!”韋姜聲音尖銳起來,伸手去推趴在她胸前的沈睿。

他卻笑了笑,仰頭坐了起來,哈哈大笑着。

“李家妹子,我戲演的不錯吧!”

韋姜一個激靈,猛地坐起來,瞠目結舌地看着他們。

李紫竹一身青色長裙,健美身材擋住了身後的琉璃盞,燈光披在她身上,讓她的臉看起來暗暗的冷。

“韋姜,你讓人對我下蠱,你把天下人看的都是笨蛋吧。雖然我不會功夫,可是我恰好懂一點蠱。你若是讓那個婆子對我動手腳我可能無法反抗,但是一個普通人卻並不是我的對手。你那麼聰明竟然也會有忍不住的時候。難道我打你一巴掌就讓你那麼忍不下去?”她冷冷地說着,垂眼看着張着嘴巴不言不語的韋姜。

“你不會武功卻能逃過一劫?”韋姜擡眼對上她鄙夷的目光,下意識地擡手去掩衣襟,但是綃薄的紗衣早被沈睿撕碎,酥胸半裸,在華美的燈光中發出瑩潤的光澤,妖豔誘人。

“忘記告訴你了,是我派人保護她的。”沈睿虛握拳抵脣輕笑,“我還要提醒你的是,別以爲你多神秘,四哥恐怕已經知道你的事情,就算他沒有出手可能是在想怎麼才能讓你死得難看點。你能騙得了二哥,卻騙不了他。”

頓了頓,對上韋姜疑惑中透出絕望的眼神,淡淡道,“因爲四哥從來不相信人。就算你沒有露出馬腳,他也會懷疑,那是獵人的天性。”

笑了笑,搖頭嘆息,“你要對我下蠱,也請你學會再說。否則--”他勾起脣,斜飛的眸子閃動妖異的光芒,“你還是走吧!”

“走?你肯讓我走?”她一敗塗地,不是自己不夠謹慎,不夠精明,而是他們兩個精明的過分,人精中的人精。

她苦笑,心頭籠上一種悽然。

“你要放她走?”李紫竹不解地看着沈睿,“她做了那麼多事情,害了大表哥大表嫂,害了裴菀書,你要放她走?”

沈睿黑眸冷沉,俊美的臉在燈光裡宛若午夜寒霜,冷冷道,“折磨一個沒用的女人,我沒興趣!”

李紫竹看着韋姜越來越妖豔的臉,突然明白了,哈哈笑起來,點頭道,“果然還是你狠。”韋姜不懂蠱,而沈睿得自己提醒,不但未中蠱反而讓蠱蟲反噬韋姜。

韋姜緩緩起身,依然高貴端莊,微揚着下巴,伸手抽起一側案桌上華美的錦緞手一展披在肩頭,哼了一聲,“我們半斤八兩,五十步笑百步而已。”說着邁着優雅的步伐,驕傲的睥睨着他們,慢慢地走出去。

李紫竹看着她走遠的身影,想象她可能的境況,神情中流露出一絲悲憫。

沈睿倚在沉香色靠枕上,微眯了眼,這一夜真的很長,長到他會覺得恐懼和寂寞。想到沈醉孤零零的背影在西天斜陽里拉長他有點惱自己的無情。

裴錦書,楚王!

他心頭默唸。

李紫竹看着他,他俊美的臉上是一種陰柔妖魅神色,讓人看不出他的真實意圖。

“你不能拆散他們。”她身形未動,定定地看着他。

沈睿起眼斜她,“不是我。”隨後不耐地揮揮手,“你不跟着韋姜去看熱鬧麼?在這裡做什麼,我要休息了!”

李紫竹依然不動,定定地看他,“沈睿,不要做禽獸不如的事情。”

瞬間室內如同猛然間結了冰一般,沈睿身體微僵,眉頭聳了聳,垂下,長睫一陣輕顫緩緩擡眼剜着她。

“你想殺我滅口嗎?”李紫竹無懼地盯着他。

“你要是能做瑞王妃不是很好麼,”他輕笑,瞬間宛如梔子花開,漾開一室燦爛。

李紫竹驚得往後退了退,不可思議地看着他,這樣的他竟然像極了沈醉,卻比沈醉多了一份隱匿的殘忍。

“我不想做瑞王妃,不想守活寡,不想再去爭奪不屬於自己的東西。”她冷冷地說着,再退一步,“雖然我一直喜歡四哥,可是從小到大,我和你關係最好。你竟然,竟然……”

“我如何?”沈睿冷凝着她。

“你若是做了什麼,她不會原諒你的。”她低聲咆哮起來。

“我什麼都沒做。”

“沒做就是縱容。”她憤憤地瞪着他,轉身便走。

“你想去跟他說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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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我要說,你會怎麼樣?”李紫竹回頭瞪他,“殺了我嗎?你幹得出來,而且不露聲色,還能嫁禍給別人,沈睿,我沒想到,你竟然會這樣!”

他輕輕地哼了一聲,“我什麼都沒做,欲加之罪。你是母后和父皇都疼愛的人,我怎麼會殺你。你太敏感了。”

“沈睿,不要到無可挽回,到時候你會後悔。拼命想要留住不屬於自己的東西,會讓你發瘋,暗無天日,我勸你,還是早早脫離的好。”

“我不是你,你如何知道會和你一樣?”

“因爲她也不愛你!正如四哥沒愛過我一樣。”她譏諷地瞪着他。

“那我們就等着看,我們是不是一樣。”他淡淡地說着,伸手抓起地上的小酒罈,仰頭飛快地喝着。

李紫竹嘆了口氣,轉身離去。

他越喝越快,爲什麼要指責他?很多東西都回不到過去,大家都變了。再不是少年時候的相親相愛,再沒有什麼兄弟情義,只有陰謀,欺騙,骯髒的交易。

光鮮亮麗的外表下都是如此的醜陋,只有她,在這裡,溫柔地笑,譏諷地笑。她就像是一顆純淨的珍珠,不用折射太陽的光芒,就那樣發着柔和的光,讓人不想放手。

不想放手!

一道刺目的白光驀然間劃破天際,焦雷陣陣,停了的雨忽又下得打起來,風搖晃着雨幕中的樹枝,嘩啦作響。

椒房殿龍涎香繚繞靡靡,層層的紗幔被風吹的起起伏伏,好似白霧朦朧,風裹着雨絲飄進殿內,在琉璃盞周圍氤氳成氣。

“何其,什麼時辰了!”皇帝折騰了大半宿,沉沉地睡了不知道多久,便被雨聲驚醒。

“回陛下,都四更天了。”何其自皇帝睡榻外側的小橫板上起身,自皇帝病重以來,定要他時刻近身伺候。

“喔,好大的雨啊。”皇帝似無限感嘆道。

“是呢陛下,這是入夏來第一場雷暴雨,以後就多起來了。這殿內就要潮了,明日小的就讓人將被褥都拿去晾曬,屋子裡邊邊角角薰一遍,免得有潮蟲進來。”

“嗯,你去將窗子都關了,免得吵醒皇后。”皇帝低低咳嗽了兩聲。

何其應了麻溜地下了地,小心翼翼地關窗,然後走去隔壁看了看沉睡的皇后,才飛快地迴轉。

“最近菀書那裡沒什麼動靜吧。她住的還順心?”

何其躬了躬身,幫皇帝將牀幔挽開一簾掛在邊上的金鉤上,一邊道,“瑞王妃心態很好,睡得吃的都很香。和公主相處甚歡,安王殿下讓人時刻戒備,以防突發狀況。”

皇帝嗯了一聲,擡手捏了捏額頭,何其立刻爬上牀榻跪在皇帝身後幫他拿捏頭部。

“好好保護那丫頭,朕不想失信於裴愛卿,他再三表示丫頭是他最疼愛的人。朕不好拂了他。況且朕死後若想裴家俯首,還得她在。”

“小的知道。裴大人早生去意,只是礙於情面,沒有堅持罷了。”

皇帝點了點頭,“那個人找到了麼?還有鬧鬼的事情,到底查的怎麼樣了?”

“陛下,差不多了。我們是不是讓人--”

“不用了,如今再殺他,只怕不妥當,況且父皇當年有遺詔,一定要留他一命,要求不得兄弟相殘。我,不想違抗先皇。”

獅子大口

“陛下仁慈。小的一直派人監視他。他受了重傷,一直閉門休息。只是神色坦然,倒並不懼怕。”

“怎麼說他也是我大周最出色的將軍王爺,幾次沙場出生入死都是面不改色,這點氣概他還是有的。他沒接觸過沈醉?”

“陛下,沒有。”

“那就好,否則朕便不可能那麼大度讓沈醉退去封地。”

“陛下,那裝鬼之人雖然小的不肯定,但是有點像花追風。”

“真的會是他?他竟然沒死?”

“小的沒親見。但是想如此神出鬼沒,只怕也只有他和楚王能辦到。只是滾油淋頭,碎裂全身經脈,怎麼想都不可能活過來。”

“哼,狡兔三窟,朕只是後悔當初沒直接殺了他。他給朕這一掌,二十五年來,讓朕生不如死,日夜煎熬……”

“陛下,相信定然能治好的,安王殿下前幾日說他已經幫您請了江湖高人,如今正幫陛下配藥。到時候就算不能根治也定然可以減輕痛苦。”

“罷了,朕也不是看不開,要治這純陽掌力,須用東海之淚。這東西也只傳說,哪裡能見?朕又不怕死,不過是擔心現在強敵四伏,內憂外患而已。”

“陛下一定會好的!”何其伏於地上,眼淚漣漣。

“起來吧。”

“你將翠依接進宮來。”

“陛下英明。說來照顧瑞王妃,沒人會懷疑的。”

“你去磨墨,朕想擬詔,還有幾句話想對你說。”

一夜暴雨洗禮,清明一片,團雲退散,纖雲微卷。裴菀書慢慢踱着步子,仰頭看着雨過天青的明麗,旭日冉冉東昇。

餘光瞥見花圃左邊卵石甬道上遠遠走來一人,雨過天青的長衣,風捲衣襬,燦若流雲。看了一瞬,便轉身慢慢地往月季花叢走去,兩側幾株海棠,間或幾棵合歡,如今花開正盛。傘花羽葉,泛着陽光水色。

“今日天氣好,我們出門去吧!”沈睿行到跟前,閃身進了花圃。

“誰說天好?回頭就要下雨!”裴菀書隨意地說着,右手扶腰,左手攬花輕嗅,或撫摸着腹部,安慰胎動頻繁的寶寶。

“你又知道,就算下雨,坐馬車也沒關係。”視線擦過她纖細的腰肢,奇怪大大的肚子竟然會依然纖腰細細,和宮裡其他的女人不同。

“這裡飯菜不好嗎?”隨口問道。

“好。”她漫不經心地答着,走到一片萱草旁,摘了朵宜男花戴在頭上,隨即回頭看了他一眼,見他雙眸水凝,不禁沉了眼,悠悠道,“你想要多少錢?你覺得我能值多少錢?”

她想讓西荷去送信,結果夜裡被沈睿的人給堵回來,康侍衛和黃赫更是不敢,這兩個人倒是更怕沈睿。

“那得看他認爲多少。”

裴菀書哼了一聲,“我和他不過見過幾面,他憑什麼爲我出錢?你把我估計得太高了。還不如管你四哥要,他將封地出手也能賺個幾百上千萬,你要是不夠,再管別人敲詐去。”瞥眼瞅他,冷冷道,“再不濟,你去找韋姜,她認識人多,什麼大興隆,大衰隆都認識。”

沈睿本來緊蹙了眉頭臉色越來越沉,現在聽她如此說,不禁笑起來,一時間滿園的花色都成爲了他的陪襯。

“你倒是夠毒的。”

“毒不過你。”冷勾了他一眼,“我要見沈醉。否則你就打死我,我也不會去。”

“四哥很忙。”

“是你不讓他來,還是皇上不讓他來?你要麼拿聖旨來,要麼讓他來見我。”她越說快,臉色漲得紅起來,襯着眼前的月季花,在他眼裡竟然也嬌豔動人起來。

沉了沉眼,沈睿淡淡道,“他忙着安排你大哥呢。裴知府如今即將高升,南下賑災去。他倒是有先見之明,想是怕誰要害他似的,巴巴地要利用職權將他派出去。”

“你冷嘲熱諷做什麼?”她冷冷地說着,伸手去抓擋在眼前的一朵月季花,卻忘記花莖上的尖銳的刺,“啊”的一聲,連忙放開,血珠順着手腕滾落淡黃色的衣衫上。

“別動!”沈睿忙衝到跟前,捏住她的手腕將她緊握的拳頭展開,尖利的刺撕開了一塊皮,血流不止。

“我幫你把刺挑出來。”他一邊說着,從腰間荷包裡掏出一根尖細的銀針,手指掐住棘刺扎破的地方,飛快地挑了一下。

“我沒事。”見他一臉關切,裴菀書心頭的怒氣一下子便如大風掃落葉一般消失,“上點藥。”他從荷包裡掏出一隻描花小白瓷瓶。

裴菀書看了一眼他的荷包,鼻端縈繞他身上清爽淡然的氣息,微微後退了一步。

他意識到她的疏遠,動作僵了一下。

“我沒事。”她淡淡地說着,想轉身回去房內讓西荷幫她包紮,忽然肩頭一緊被他從後面霸道地環住。

“沈睿!”沒想到他會如此,一直以爲他已經知道以禮相待,想掙扎卻被他環住的手臂壓住。

“老實點!”他蹙眉不悅地緊了緊手臂,強硬地握住她的手,將淡粉色的藥末掃在她的傷口處,又從自己懷裡掏出一條柔軟的雪白帕子包在她的手上,一切收拾停當才自然地放開她。

“你怕什麼?”譏諷地掃了她一眼。

裴菀書剛想斥責他無禮,擡眼瞬間卻一下子頓住,花圃外面的卵石甬道上,沈醉站在一株合歡樹下,靜靜地看着他們。

他的神情淡然,沒有一絲波瀾,從前對她壞笑的脣角自然地勾着,沒有刻意的譏誚。那雙深幽的眸子宛若沉寂的闌夜,陽光灑在他的臉上,在眼底斑斕一片。

沈睿從她臉上意識到什麼,忙回身,看到樹下的沈醉,他往那裡一站,水色長衣,竟然讓人覺得是風情江南的韻味,風流不羈,瀟灑俊逸。

突然心底裡有一絲嫉妒,自己永遠沒有他那份將別人自動化爲陪襯背景的本領,只要他在,一切都是他的點綴。軟風拂動他的衣襬,都似乎格外溫柔。

“你怎麼進來的?”

沈睿覺得自己的聲音有點生硬。

沈醉淡笑,眸子一直凝視着裴菀書,看都不看沈睿一眼,淡淡道,“我夫人在這裡,我自然想來就來。”

裴菀書連忙提了裙子,急不可耐地往外走,一邊嗔道,“昨天爲什麼沒來看我?我等了你好久。”

沈醉張臂,將她攬入懷中,柔聲道,“昨夜有點事情,沒通知你,不會怪我吧。”

她搖頭,“哪裡會。”頓了頓又道,“沈睿說要跟柳清君借銀子,讓我們去做個保人,你陪着去吧。”

沈醉垂了垂眼,視線落在她掌間的白絹帕子,眼眸沉了沉,擡手覆上去,輕聲道,“怎麼這麼不小心。”

“沒什麼,被花刺戳了一下,沈睿幫我包好了。”

“我不在,你就不能小心點麼。讓我心疼嗎!”他笑着,垂首輕輕地印在她的掌心。

隔着絹絲,她依然被他吻得手心發癢,不禁笑起來。

沈睿站在一側,陰沉着臉,不知道該進還是退。愣了片刻,生硬道,“我去外面等,快一點。”

裴菀書瞅着他遠去的背影,撇撇嘴,對沈醉道,“你這個小八弟弟夠小氣,我不過是說韋姜不好,就把他氣成這樣!”

沈醉嘆了口氣,擡手替她攏了攏被風吹散的鬢髮,手指捏住那朵宜男花,轉了個方向,笑道,“挺好看。”

“沈醉,到底發生什麼事情了?你怎麼會沒來呢?”她擡眼看他,雖然他的表情雲淡風輕,可是她反而更加懷疑。

“昨夜太忙,我本來想讓人來說一聲的。結果給忘記了,你別生氣。”

聽着他柔聲細語地哄她,她哪裡還會生氣,一顆心軟得幾乎跳不起來,“我是擔心你。皇帝他……”

“小歡,你知道什麼?”他疑惑垂首。

“我懷疑他裝病,必有所圖謀,你見那人之事,切不可讓他知道,最好不要再見了。”頓了頓,她柔聲道,“我知道,這樣對你太苛刻。只是……”

沈醉淡然輕笑,“你放心,我曉得其間厲害。”

“沈睿說你提了大哥的官職?”

“沒什麼,裴知府自能勝任。”

“我是誰,你是不是覺得有人要害大哥?畢竟他……”她心下焦慮。

沈醉忙輕撫她的肩頭,“別擔心,就目前來說,裴知府沒有什麼威脅,二哥已經倒勢不會再害他。皇帝那邊……想必也不會擔心……”

“那就好,有他在,爹和娘……也會好一點……”

“小歡,別怕,我已經試探過,皇帝絕對不會動裴大人,既然如此,那麼夫人他們也不會有危險。”

“那就好。”她鬆了口氣,“告訴柳清君,讓他也要小心,最近不要有任何的動作。沈睿的人在宮裡到處搜捕可疑的人,只要被懷疑,不管是不是探子都要被清理出去。”

沈醉擡手捧住她的臉頰,微微頷首,“你放心,他的香雪海已經撤得差不多,薛家靠上唐大人,暗中改頭換面,不會有問題的。”

她心頭一喜,“那就好!”

“我送你出去!”他攬着她的肩頭,慢慢地往外走。

碧風過處,沁涼生津。沈睿倚在車轅上,雙手環抱,靜靜地看着自己前方的石板鋪地。不知道是真的過了很久,還是自己太過沒耐性,他換了只腳來支撐身體重心,又等了片刻纔看到沈醉攬着她慢慢地走過來。

微微讓開讓沈醉將她抱上車,然後看着沈醉清冷的眼神掃向他,他覺得有點心虛想躲開卻微微揚起下巴與他對視。

“保護好她。”沈醉只不冷不熱地說了句話,根本沒在乎他眼裡的是挑釁還是不馴。

“知道!”他的聲音軟了些,頭低了點。

“不許欺負她。”

“嗯。”他不想乖乖地答應,卻無法反抗一般。

“別太過分!”沈醉淡淡地說着,指的是柳清君。

沈睿明白他的意思,略略不耐道,“知道了。”說着便跳上車,低沉道,“走了。”

“路上慢點。”沈醉最後這句是對車伕說的。

車伕是銀羽衛侍衛,他們個個倨傲跋扈,目空一切,從前跟着皇帝眼裡便只有皇帝,如今跟着沈睿便更是隻有沈睿。但是沈醉只那麼一句話卻讓他感覺巨大的壓力,忙低了頭,恭敬地應了一聲。

馬車跑得很穩,加上製作精良工藝上乘,跑起來幾乎感覺不到顛簸。一路上裴菀書靜靜地坐着沒有主動說話,沈睿靠在車廂上閉目沉思。

過了許久,他才淡淡道,“迎福酒樓?還是綢緞莊?珍寶軒?”

裴菀書眉頭挑了挑,“自然去找香雪海大櫃蘇逸海,他自然會安排。”

沈睿意味不明地扯了扯脣角,忽然轉首看着她,“解憂是柳清君的人吧。”

裴菀書心頭敲起小鼓,卻平靜道,“不是。”沈睿便不再吱聲。

馬車依然停在迎福酒樓,站在門口迎接的是柳清君和蘇逸海。蘇大掌櫃裴菀書見過多次,沉穩內斂,臉上總是掛着謙和的笑意,一雙眼睛卻深沉如海。雖然只是個大掌櫃卻一身的貴氣,讓人不敢小覷。裴菀書知道蘇姓是南樑國姓,只怕這蘇大掌櫃來歷也是非凡。

沈睿扶着裴菀書下了馬車,兩人行禮,蘇逸海說了歡迎的話,柳清君卻只是朝他們小小。沈睿擺手讓他們免禮,蘇逸海引路去往後院。

並不是柳清君平日清幽雅緻的小院,而是華貴氣派的正院,雕樑畫棟,飛檐翹角,紅牆黛瓦。

沈睿眉眼不擡,到了房門口猛地擡眼掃了一圈,不鹹不淡道,“果然是香雪海,一座小小的院子都堪比皇宮氣派。”

裴菀書眉頭一蹙瞪了他一眼,一開口就給人扣頂莫須有的大罪帽,卻見沈睿微微歪着腦袋似挑釁地看着她。隨即無奈笑了笑,什麼也不好說。

“安王殿下若是真的喜歡,不如常來小住。小小院子要比皇宮,商民不敢,但是自由隨意,卻也可意。”蘇逸海不輕不重地回了句,神態謙恭,柳清君卻微垂了眼神態淡然,不發片語。

“柳先生看起來不是很舒服!”沈睿朝蘇逸海擺擺手,看向柳清君。

裴菀書身子不動,目光微轉,瞄了柳清君一眼,似是無意般,對上他的眼神讀懂他的心思,他讓她放心,他沒有不舒服,且對他們來意瞭解一二,遂扯了扯脣角,會心而笑。

“殿下,我們公子前些日子上火,喉頭生了瘡,好幾日不能說話。連飯菜都少吃只能喝粥。”蘇逸海微微搖頭一臉憐憫。

沈睿挑眉冷哼,瞥向裴菀書,隨即又看向柳清君,他只是淡笑着頷首,斂袖擡手,做了個請的姿勢。

長天和波瀾分別奉了茶和細點。上等的青花瓷三才蓋碗,最好的明前龍井,透過茶蓋縈繞三縷熱氣,沁出絲絲縷縷的清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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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睿端起茶碗提起茶蓋慢慢地撥了撥飄浮的茶沫,茶色清淡,並不濃釅,卻透着沁脾的清雅,微微揚了揚眉,輕呷了一口卻又沒說話,慢慢將茶碗放下。

裴菀書也不喝茶,端坐在圈椅上,微抿了脣冷眼看着沈睿裝模作樣地拿架子,裝模作樣品茶,故作高深莫測,本以爲他要說好茶,結果卻面色平淡地不言不語。不禁覺得好笑,勾脣淺笑。

她這一笑才發現幾人視線都落在她臉上,不由得窘了一下,忙挺了挺脊背,坐直了一點。一般來說若是官家來人,就算蘇逸海也能打點得頭頭是道,熱熱鬧鬧,根本不會冷場。可是看這樣的架勢,沈睿不想說話,柳清君假裝不能,蘇逸海無意巴結,只小心翼翼地侍奉着,一時間竟然冷得幾乎讓人冒汗。

“咳咳!”終於忍不住,她咳嗽出聲,幾人又忙看她。她只好擡手輕輕扶了扶額頭,緩緩開口,“安王殿下,我們還是說正事吧!”

沈睿做出一副目空一切倨傲無禮的樣子實在讓她忍俊不禁,本以爲他會以來就開門見山,單刀直挑沒想到竟然是假模假事。

柳清君一臉和氣的淡笑,眼梢微轉看向裴菀書,笑意漸深,眼睫微垂。

裴菀書不動聲色地看向沈睿,斂住笑意,神態端凝,待他看向自己的時候便勾脣挑了挑眉。

沈睿見狀輕輕咳嗽了一聲,似是斟酌詞句,緩緩道,“如今官商剛立,去年天災不斷,而如今邊境危機四伏,朝廷正是需要用錢之際……”

衆人專注地看向他,柳清君淡雅淺笑,指指自己的喉嚨又指指蘇逸海。蘇逸海立刻欠了欠身子,謙恭道,“我們商民得朝廷庇佑,如今朝廷有需要自然義不容辭,殿下有什麼吩咐儘管開口!”

沈睿微微頷首,視線凝在柳清君淡然輕笑的臉上,頓了頓,見他並沒有半分的不自然才移開視線,“既然柳先生和蘇掌櫃如此仁義,那麼,本王便有話直說。”

兩人微微躬身,神態恭敬之至。

裴菀書抿着脣視線在柳清君面上轉了轉,最後專注地盯着沈睿。

房間裡籠着細細的薰香,清雅靈透,混着茶香,並不會衝突。

“兩千萬!”

沈睿修長的手指扣住蓋碗,輕輕地敲了敲。

裴菀書心頭一震,瞬間瞪大了眼睛,這個沈睿竟然獅子大開口。兩千萬?國庫除去各項開支一年存銀纔不到五百萬他竟然開口就是兩千萬?

眉頭緊蹙看向柳清君隨即落在蘇逸海臉上,卻見他神情聳然,面有難色,卻並不開口辯駁。

蘇逸海起身,行禮,聲音沉穩道,“殿下,若是朝廷危難,我們香雪海自然義不容辭,但是這麼多銀子,還請寬限我們一些時日,舉國籌集,變賣店鋪,堪堪能湊齊。”

沈睿哼了一聲,看着裴菀書道,“本王說的是金子。”

不可不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