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半夜。
月光掛在頭頂，星光爍爍。
董學斌反覆將明天下午的頭版新聞又讀了一遍，他是那種說幹就幹的性格，記住後，他拿起打火機迅速將報紙點着處理掉，然後翻出車鑰匙就鑽進了保時捷裡，開車出了家屬院，直奔明天即將出事的事故現場。因爲事故是明天下午發生的，報紙也纔剛剛印刷，估計還是臨時加版的頭條，上面連遇難者名字都沒寫，就更沒有明確的事故鑑定結果了，只是說懷疑和施工材料跟偷工減料有關，於是沒有親眼見一見的話，董學斌還是不太放心，所以去了。
路上，他給家裡打了一個電話。
嘟嘟嘟，嘟嘟嘟，響了半天才通。
“喂。”謝慧蘭帶着些睏意的嗓音飄了出來，“幹什麼？”
“都睡了？”董學斌道：“問你點兒事兒，西平區三中你知道嗎？”
謝慧蘭打了個哈欠，“三中？地震時塌了的那個？聽過一耳朵，怎麼了？”
董學斌急忙道：“現在三中已經又蓋起來了？進度怎麼樣？施工方是誰？是哪裡負責的？你詳細跟我說說。”
“你先說要幹什麼。”
“哎呀，你先跟我說。”
“好吧好吧，拿你沒辦法。”謝慧蘭頓了頓，道：“這次地震，地方上的小學中學都塌了不少，都是下面區縣政府負責重建的，有些是招標，有些是直接找的人，你說的西平三中的施工方我不太清楚，不過建築材料好像是那個宋飛的公司提供的，學校這邊歸我管，也就是因爲這件事我年前見過宋飛一眼，至於其他的情況我就記不了那麼多了，現在汾州市到處都是重建的學校，你怎麼問起三中了？”
建材是宋飛提供的？嘿！這可真是冤家路窄了啊！
正想收拾收拾姓宋的呢！你還自己給我送上門兒來了！
董學斌馬上道：“有人跟我舉報，我也是隨便問問，行了，你先睡覺吧，我過會兒再回去。”
“知道了。”
手機一扔，董學斌繼續開車。
……西平區。
三中，門口一片靜謐。
董學斌把車停在不遠處的路旁，下車往前面一瞅，這裡曾經是地震重災區，很多建築都倒塌破損，現在的情況看上去也好不到哪兒去，很多都在重建，就是一片極大的施工現場，連路燈都很少，再往前走董學斌才瞧見了三中的幾棟教學樓，其中一棟基本已經建成了，只是還沒裝修，另一棟還在建設當中，玻璃跟窗戶都沒打，一些建築材料零零散散地堆在門口。
周圍沒人，連保安都沒有。
董學斌見這邊管理這麼鬆散，便邁步走了進去，輕手輕腳地站到了沒建好的教學樓前，低頭捏捏一塊建築材料，跟地上還敲了幾下，咔吧，董學斌還沒怎麼用力呢，這塊石條一樣的東西竟然應聲而碎，切口處好多粉末蹦了出來，一看就十分不結實，而且重量上一點手感都沒有。
這就碎了？
這他媽什麼材料啊？
董學斌有些惱了，這簡直是不負責任，哪兒有這麼辦事的？這不是拿老百姓和學生老師們的命開玩笑嗎？
不過董學斌畢竟不是這方面的行家，他不太瞭解建材方面，所以單憑這些也沒辦法判斷，於是乎，董學斌摸出手機乾脆照起了相，將這些材料的圖片咔嚓咔嚓地收進了手機裡，擡眼一看，又走進這個教學樓，對着四周還沒修好的牆壁也照了幾張，甚至還隨手撿了個鏟子，狠狠往牆上捅了一下，噗嗤，牆面一濺，多了一個小坑，一些土沫子和碎水泥就飛到了地上，簡直是一碰就碎，董學斌陰着臉再次拍照，就這個強度怎麼讓學生們上課？這幫丫挺！爲了錢什麼都不顧了啊！
突然，外面有了亮光，好像是手電。
董學斌往外一瞥，兩個保安出現在了學校那還沒建成的操場上，正打着手電巡邏，原來不是沒有保安，而是剛剛巡查去了。董學斌皺皺眉，就沒有再繼續，收起手機一翻窗戶，從後面出去了。
開車回去的路上，董學斌心情沉重，雖然看不懂料子到底有什麼問題，但他也明白這個建材絕對不合格，而且這麼明顯的問題連自己都能看出來，他不相信負責人和監管方不清楚，所以看上去只是一個建築材料不合格，可追溯起來就像保持上說的那樣，絕對牽扯到了西平區某些幹部的問題，建築材料的審查不歸董學斌管，那是質監部門和建委的事兒，但扯到了幹部問題，這就和董學斌有關係了，也能讓他名正言順地管一管這事兒，治一治這幫無法無天的人！
但是契機如何找？
總不能自己拿着這些圖片去紀委吧？
把車一停，董學斌有了主意，拉過一直放在車裡的一個筆記本電腦，開機，開始寫起了東西。
二十分鐘後。
董學斌一個電話打給了惠田鄉派出所所長劉大海，老劉跟他有過命的交情，這事兒董學斌給他辦才放心。
“喂，學斌啊。”劉大海哈欠連天。
董學斌道：“老劉，睡了吧？打擾你和嫂子休息了？”
劉大海笑道：“還沒睡呢，剛躺下醞釀醞釀，最近案子太多，失眠啊。”
“那你得多注意調節了，什麼也沒身體重要，對了，有點事，你那說話方便嗎？”
“方便，你說。”
“你有沒有電子郵箱之類的？給我一個號，我有點東西給你發過去，是一份舉報信和幾張照片。”
“舉報信？”
“嗯，我不方便出面，你路子廣，幫我找個可靠的人把東西印出來幾份吧，其中兩份寄給我，另幾份寄給市紀委，就是我們單位。”
“匿名舉報？”
“對，麻煩了？”
“小事兒，這麻煩什麼，你什麼時候要？”
“我明兒早上就得用。”
“這麼急？那我找找人吧，應該沒問題。”
“好，謝了。”
沒有契機那就創造契機。
有了這自導自演的舉報信，董學斌就有了可以出面的理由。
……市委家屬院。
董學斌推門進家，一看錶，已經夜裡一點多了，瞅得半掩着的臥室門裡也沒什麼動靜，知道慧蘭是睡着呢，董學斌便小心地脫了衣服脫了鞋，走進臥室輕輕撩開被窩鑽進去，生怕吵醒慧蘭。
“回來了？”謝慧蘭無精打采地擡了下眼皮往他臉上一瞅，然後又閉上了，很疲倦地翻了個身。
“吵醒你了？”
“早點睡吧。”
“你要是醒了，那我跟你說點事兒？”
“明兒再說。”謝慧蘭愛答不理道：“困。”
董學斌一看，摟着慧蘭的腦袋在她嘴上親了一口，還把舌頭給塞了進去。
“別鬧了，好吧？”謝慧蘭腦袋一側，迷糊道：“困着呢。”
謝慧蘭給董學斌的印象一直都是優雅雍容，美豔成熟，從來跟可愛倆字沾不着邊兒，也只有慧蘭每回半睡半醒的當口，這倆字纔會出現在慧蘭的臉上，董學斌也最喜歡這個時候的慧蘭。
“那我說着，你聽。”
“……嗯。”
“有人跟我舉報西平三中的教學樓質量有問題，建築材料嚴重不合格，說裡面可能牽扯了行賄和貪污地震捐款的事兒。”
“嗯？”
“我剛纔去三中看了看，情況很不樂觀，地上那些建材簡直是踢一腳就碎，牆也一樣，我砸了一下試了試，感覺要是我用足了力氣撞那麼幾次，這牆估計都堅持不住，雖然還沒有建成，但也不能這麼不結實吧？”董學斌摸出手機來，翻出相冊，“你看慧蘭，這是我剛照的。”
謝慧蘭睜開了眼睛，揉着眼睛困道：“扶我一下。”
董學斌扶着她坐起來，讓她靠在牀頭，“你瞧。”
謝慧蘭接過手機一頁頁翻着，越看眉頭越皺，“看上去是有些問題，不過這個行業都或多或少有些貓膩，不可能保證每一塊材料都全部合格，只要不是大問題的話，查下去也沒有必要。”
董學斌堅定道：“相信我，絕對是大問題！”
“那你想怎麼辦？你們紀委牽頭？從貪污賑災款上查起？”
“這我還沒想好，不過我覺得你明天得跟上面把這事兒提一提了，西平三中的事兒，還有其他在建的學校，這都值得引起警惕，你是管教育口兒的，這不正是你負責的嗎？你要是不把問題提出來，萬一教學樓出了什麼嚴重問題，那你的責任估計也逃不了，咱得先把自己摘出來。”
謝慧蘭想了想，沒言聲。
“你覺得我說的在理不？”董學斌問，“聽我的吧，這事兒定了。”
謝慧蘭眯眼瞅瞅他，道：“好吧，聽你一回，明天早上把舉報信給我，我到時候跟市長辦公會上提一提，不過上面會不會採取措施我可保證不了，畢竟這件事比較敏感，萬一引起衆多工程隊和施工方的緊張，咱們市今年的災後重建任務可就完成不了了，到時候中央責怪下來，責任誰也擔不起。”
“嗯，反正你跟上面提一句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