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0/七流
漆黑的天幕上, 烏雲散開,露出背後紅色的月亮。
這並非是月星日全食造成的光暈,而是真正的紅月。像是圓圓的雞血石, 掛在了天空裡。
陸言的眼眸裡看不出一絲情緒。
但他並不是陸言。
小怪物停止了進食, 身上擠着的小眼睛露出了驚疑不定的目光。身上鋼針一樣汗毛倒立, 像是一個炸起來的刺蝟。但刺蝟比它長的可愛多了。更何況, 一出生就接近三米長, 的確很難讓人對它產生憐惜。
陸言盯着它,眼神甚至帶着可有可無的縱容。
它從喉嚨裡發出幾聲嘶吼,往後退去, 想要逃離這個地方。恐懼讓它的下半身的六根腿骨都開始打顫。
陸言張開了口:“過來。”
這的確是人的語言,但聽起來卻有些奇怪, 很是晦澀。
就像是商人書桌上那本用血寫成的召喚書, 像是文字, 隱約能分辨幾個字,但仔細一看, 什麼也不是。
天賦11,讖言。
言出,法隨。
和序列號爲6的全知一樣,這也是人類不可能擁有的天賦。
一股無形的力壓住了鬼嬰的肩膀,它掙扎着, 想要離開這個地下室, 它眼前就是一處溶洞, 能看見從湖水上方照射進來的天光。但一雙看不見的手死死地壓着它, 把它往陸言的方向推去。
小怪物跌落回陸言的腳邊, 長而纖細的尾巴落在地上,鑿穿地面。
它翻了個身, 顧不得身體的疼痛。討好似的低下頭,發出了小嬰兒一樣的“嗚嗚”聲,伸出了鮮紅的、青蛙一樣的長舌,舔着陸言的鞋面。它嘴角邊的粘液還混着米迦勒的血,顯露出粉紅的色澤。
它現在溫順得都不像是個毫無理智的怪物,完全看不出幾分鐘前劍拔弩張的模樣,只有身體的顫抖泄露了它的恐懼。
陸言摘下了手套,伸手摸了摸它的頭:“怕我?”
這個小怪物猛地搖頭,頭上用細線掛着的像是小燈籠一樣的眼珠子跟着一起亂晃。
也多虧現場唯一吃瓜羣衆米迦勒重傷昏迷,要不然這一幕真的很難解釋。
陸言的指甲開始變長,鷹鉤一樣的手指深深插進了怪物的腦袋裡。
腦漿混着血水流了出來,像是戳破了的水球。
縱然如此,小怪物依然不敢動彈,或者說,它根本難以擺脫陸言的控制。
劇烈的疼痛讓它的牙關緊咬,鋸齒似的尖牙幾乎咬穿自己的上顎。
陸言從它的腦子裡,摳出來一枚眼珠。
和小怪物身上其他紅色眼球不同,這枚眼珠沒有任何情緒,虹膜是漂亮的銀色,眼神隱約有些憐憫。
怪物痛苦地抱住了自己的頭,在地上滾來滾去,地下室因爲承受不住它的重量,一陣地動山搖,天花板上的裝飾撲通撲通掉落進水裡,濺起一片惡臭的綠色湖水。
湖水濺到了陸言的臉上,落下星星點點的痕跡。
陸言瞥了眼,一腳踩住了怪物的尾巴,讓它停下了動作。
怪物趴在地上抽搐起來,氣息奄奄。生命急速地流逝着,發出了幾聲悲鳴。
陸言說:“去死。”
怪物的心臟在頃刻間停止跳動,身上的血肉化作泥漿,血液變成了綠色的湖水,身上的眼球枯萎,掉在地上,成爲寄生魚的養料。
最後,只剩下一具崎嶇的骨架。
陸言覺得自己手上被糊的黏膩膩的,有些噁心。
他把枚眼珠裝進了自己的眼眶中。
陸言換眼球的過程,就像是在給假人換合適的眼珠。
他的手指掀開眼皮,插了進去,拔出原本的眼球,連血都沒有流出一滴。
新換的眼球還不是很合適。陸言眨了眨眼,感覺眼睛發酸。
“你做的很好。”他說。
系統沉默了許久:[爲您效勞。]
“我允許你的背叛。”
[感謝您的赦免。]
這一刻,不僅是在小小的克羅曼莊園,世界各個角落擡頭,都能看見一輪泛着紅光的月亮。
或是圓月,或是月牙。
X市的屠宰場,八個腦袋的美女蛇看向月亮升起的方向,認真思考着最近停止去其他區做生意的可能性。
格蘭海域的冰川上,深黑的章魚用觸手絞死了深海鯨,新長出的四條觸手上,幾枚深藍的眼睛被這紅光照得閉上了眼。他看了眼頭頂的月亮,不是很感興趣地低下頭。
獵犬基地。01抽着煙,肩膀上停着一隻紅色的小鳥。腳邊,人臉狗正趴着,辛苦地用狗爪寫着改造報告——公維彬還不想死,那就需要證明自己的價值。他必須要找出一個更溫和無害的方式,讓04和09都能成爲完美的進化種。
01很是疑惑:“大白天的,怎麼出了月亮。不過我感覺應該是有好事發生。”
07發出了一聲啁啾的鳥啼。
神國,一枚巨大的、3分熟的烤腦花從沉睡中驚醒,把自己壓縮到了最小,在角落裡癲狂地大吼:“是它,是他!它回來了!它來了!”
那次在機場,它本來是想爲自己最小的弟弟報仇,結果害死了全部的弟弟。
A市,第一區污染病防治中心總部。
檢測人員幾乎控制不住自己顫抖的手:“檢測儀表出問題了嗎?爲什麼全球污染值都在同步上漲?”
——“唐隊,去請示唐隊!”
“唐隊已經趕去發源地了。”
……
……
只有現在的全知,纔是真正的全知。
世界上各個角落,每一處,都在陸言的腦海裡。
他看見了天空上,飛鳥們建立的空中國度,浮空島上,二次進化過的羽人模仿着人類的秩序和生活;海濱,魚人們爬上岸覓食,迎面的是掃射而來的重彈;K市,第一人民醫院團建,自發給胡主任掃墓……
絕望和希望。在同一時刻的不同地點發生着。
“漂亮的世界。”陸言說,“比我想象的還要漂亮。”
[如您所願。]
陸言還看到了點別的東西,譬如在他的視野裡,和一條黑蜥蜴沒什麼區別的人。
唐尋安正在往這裡趕來。
他擡起了手指,在虛空中點了點:“我不喜歡他。”
[您可以讓他消失。]
弟弟思考了幾秒,放下了手:“但是哥哥喜歡。”
這一次,系統沒有回答。
因爲它不確信自己的回答,會不會在這一刻惹怒陰晴不定的祂。
陸言從口袋裡拿出十字架。
他張開嘴,漫不經心地,讓金色的十字架貫穿自己舌心。
這枚十字架,一開始,就是系統爲他準備的。
舌尖傳來了燒灼的刺痛感,讓他的記憶和意識都有些渙散。
陸言在瞬間想起了很多事。譬如亙古如一而寂靜的深海,他們共同的家鄉。
陸言,或者說,弟弟,閉上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