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後庭院,幾片竹葉悠悠盪盪地飄到了客廳中的圓桌上。一雙小手趴在上面,江南鎖着眉頭沉思着。
已過了半個時辰,江南情緒有所緩和。
“休息好沒有?休息好便整理下妝容,好好見一見你父親。”夏商在一邊喝茶,悠然自得地說着。
江南聽了眉頭皺得更緊:“我不想見他,他根本不配做我父親。”
“我已經說過了,不管誰對誰錯,但他是你父親的事實是改變不了的。那些動不動就斷絕父母關係的說辭通通都是屁話。這是天註定的事情,一輩子也別想變。你愛他也好,恨他也罷,他終歸是你父親。道理我都跟你講明瞭,如果講道理你不聽,那你就隨心意去吧,就當我沒你這個學生。”
江南一聽,立刻坐直了身子,眼中還閃着淚:“先生,我許久不見你,怎麼一見面就跟學生說這些絕情的話?”
“你既然是我學生,那便照我吩咐去做。你若不做,便是沒把當先生。”
“既然……既然是先生要求,學生……學生去見他便是。不過,只看看,我不想跟他說話。”
夏商還想說什麼,賽夫人在一邊打斷:“見見也是好的。”
江南這才極不情願地起身,用手絹擦了擦眼角,看了夏商一眼:“先生,你跟我一起去。”
夏商沒有拒絕,跟江南和賽夫人一起到了竹林小築。
夏商只聽說江南的父親是個大人物,因爲身份不得不將江南母女二人留在揚州。
對這樣的事情,夏商還是理解的,人生在世,難免有許多不得已,尤其是男人。
可夏商萬萬沒想到江南的父親會是當今聖上。
當夏商再次見到皇上時,整個人都愣住了。
竹林小築外,皇上負手站在門前,表情淡然,不見波動,朝夏商點點頭,便把更多目光落在了江南身上。
江南被對方的眼神盯得有些不自在,緩緩地退到夏商身後,抓着夏商的衣角,只露出半張臉來。
“江南,你可願意見我?”
尋着蒼老卻溫柔的聲音,江南擰着眉頭站了出來,夏商推了她一把,讓江南到了皇上面前。
不知江南作何想,此刻面對生父還顯得有些拘謹,眼睛看着他出,以此來寬慰內心緊張。
“好看,真的好看。能擡頭讓我看清楚?”皇上和善地笑着,不住地點頭,不帶有一點點威儀,就是個普通的老人。
江南沒有搭話,也沒有動作。
皇上也不在要求,默默地看着,笑着點頭。
一遍又一遍。
“願意來見一面,我也心滿意足了。”
片刻之後,皇上擺正了臉色,那消失的威儀感重新回來,之前的慈祥和溫柔瞬間藏在了古板的面孔之後。
“走吧,已耽誤了不少時間,是該離開了。”
貼身老太監應道:“車架已在外面等候多時,就等老爺過去了。”
皇上要走,沉默許久的江南忽然開口了:“你等等!”
忽如其來的話讓皇上心中一喜,期盼地看着江南,心想女兒會不會在最後一刻叫自己一聲?
江南擡起頭,沉着臉,嚴肅地問道:“這麼多年,你可後悔過?”
“後悔?”
皇上被江南忽然的一問搞得有些茫然,愣了一瞬,隨即笑道:“不後悔,縱然再來一次,我還是會這般選擇。江南,你或許會恨,但不同的人站在不同的位置,所經歷的選擇也是不會相同的。我的位置上,是不允許後悔的。希望你能理解爲父……”
“你纔不是我的父親!”
聽到父親的話,江南的心跌倒了谷底,都到了這個時候,眼前的男人把母女二人拋棄十六年,他竟然還不後悔?
時至此刻,江南也沒什麼好傷心的了,剩下的只有恨,這輩子都不會原諒他!
江南沒有哭,回身飛快地跑了出去。
夏商想攔,卻被江南推開,眼看這妮子是傷到了心坎裡,誰都講不開了。
如此一幕,賽夫人心如刀絞,眼淚不住地流,看着皇上,低聲細語:“您是貴人,你說什麼便是什麼,但那是你的女兒,她還那麼年輕,您就不能給她留一絲念想嗎?”
說着,賽夫人也回身而去,不知是追女兒還是不想再呆在此處。
見江南傷心如此,夏商心裡也不忍,正要追去,皇上卻開口:“你等等,我有話問你。”
“老爺子,你說。”
“你有幾房妻妾?”
夏商差點兒咬了舌頭,心說這是什麼話?
“額……一妻一妾。”
“朕要你通通休了娶江南!”
“什麼?!老爺子,您可別拿小人來開玩笑。”
皇上板着臉:“朕是在開玩笑的?雖只見過江南一面,但朕看出那丫頭喜歡你!”
“我是她先生,她自然喜歡我,她若不喜歡我,便不服我管教。正如老爺子這般,她不喜歡你,你又如何要替她擅作決定?難道是嫌她恨你恨得不夠多?”
“恨?天底下恨朕的人還少?不論仇人、親人、愛人,朕給了他們一切,卻每個人到頭來都恨朕,身居絕頂之上,便註定是個不討喜之人,恨則恨矣,又有什麼?朕倒是很好奇,若降一道聖旨,不知你是接還是不接?”
夏商心裡咯噔一下,若是真有聖旨要自己休妻,那肯定會鬧得無家可歸,說不定後半生都要在顛沛流離中度過。
這皇帝不是個什麼好人!
“不用緊張,更不用這樣的眼神看朕。只要你替朕做一件事,朕便不會讓一些你不願意接的聖旨下來。”
“老爺子,你是在威脅我?”
“朕做事,還需要威脅誰?”
“要做什麼?”
“查出到底是誰殺了陸尋。朕需要一個真相,都察院也需要一個真相。”
“爲什麼是我?”
“因爲陸尋最後選擇了你,你又是都察院的首座。你需要查出真相,給所有人一個交代,也要樹立自己的威信。而且,朕能有的人已經很少了,你需要證明自己的能力。”
夏商揉了揉鼻子,低着頭,沉吟着:“這麼說來,我是無從選擇咯?”
“可以這麼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