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三十三

第二天下樓吃飯, 長孫眼睛下還帶着淡淡的黑眼圈。

大堂裡冷焰和柳言棋正在互相對瞪,長孫打着哈欠走過去:“怎麼了你們?”

柳言棋轉頭一副告狀的模樣:“早上起來他故意絆我!”

長孫這才注意到小孩兒額頭上有一塊被撞出來的紅暈,冷焰聞言立刻不滿:“是你自己踩到我的尾巴摔下去的!”

說起來他尾巴還很疼啊!

長孫無奈看着一大早就精神抖擻的兩人, 不過看柳言棋眉宇間的不安少了許多, 心裡也是鬆了口氣。

並不是每一個十來歲的小孩子在突然間失去父母的加護都能夠冷靜下來的。他會讓冷焰陪着柳言棋也有這方面的考慮, 一是冷焰很可靠, 很容易給人安全感;二是柳言棋本來就很喜歡冷焰……的黑犬樣子。

程堯走過來幫長孫拿了早餐, 長孫道了謝,剛開始吃就見門外面胡狐和連華走了進來。

“早!”

胡狐大大咧咧在桌前坐下點早餐,一邊轉頭看長孫:“這下有的你忙了, 我們要儘快將赤龍城恢復原狀,你要幫忙。”

長孫當然沒想過自己可以當閒人, 胡狐本來就是管理這些瑣碎雜事的, 他現在一自由, 肯定被連庭下令儘快恢復城了。

他也不拒絕,乾乾脆脆點了頭。反正他今天也想去衙門裡找找資料, 他要弄清楚卓闕到底是爲了什麼來的。

吃過早飯,長孫起身跟着胡狐往外走,冷焰要跟去卻被連華拉住了。

“其他人搭個手吧。”連華笑笑,“幫忙恢復城裡的交通。”

昨晚的事一過,以前沒毀的地方也已經成了廢墟。現在走出去整個赤龍城都難以下腳, 馬車和四不像自然也不能通過了。

米達倫正和戴卡從樓上下來, 聽到這話臉色一變就要往樓上走。

戴卡卻是拉住他:“我們願意幫忙。”

冷焰臉色和米達倫差不多, 額角抽動, “這是讓我們做免費苦力?”

連華一張臉顯得十分無辜:“昨天你和米達倫可是卯足了勁奮鬥啊……”

言下之意是造成現在這個局面的也有你們兩人的份!

冷焰抹了把臉, 柳言棋拽着他的衣角道:“我也要幫忙。”

連華愣了愣,低頭看他, “柳少爺還是留在……”

“別叫我少爺。”柳言棋突然道,他的聲音脆生生的,“叫我柳言棋。”

連華看了他一會兒,慢慢揚起嘴角:“那麼柳言棋,你這小胳膊小腿的能幫什麼?”

“我有使魔。”柳言棋揚了揚下顎。

冷焰一揉小孩兒的頭髮,將他抱了起來舉到肩頭,“好啊小子,男子漢大丈夫就是要這樣!”說完他看連華:“苦力就苦力!律回來看到一定會高興!”

柳言棋抓着他的火紅色的頭髮慢慢撇嘴:“用意不純。”

冷焰勾起嘴角露出白花花的牙齒笑的耀眼。

……

放下這邊不提,長孫跟着胡狐去了衙門。那裡已經被毀的差不多了,資料庫裡也是一片混亂。砸下來的石板壓住了書櫃和資料,胡狐皺眉,“也不知道資料壓壞沒有。”

長孫心裡默默道:肯定壞了吧。

胡狐叫出管狐,它們很快開始用尾巴卷着巨大的石板朝空地移去,長孫蹲下身開始一點一點收拾地上的檔案資料。

厚厚的石板灰塵鋪滿了一地,資料都模糊了,也看不清哪些是哪些。

胡狐在一個被壓扁的小箱子裡翻了翻,找出一疊裝在牛皮紙裡的資料:“這些東西沒丟就好。”

長孫擡眼朝他看去,見胡狐將資料加了個防禦的結界重新裝進一個新的箱子裡。

一上午加一下午的時間很快在衆人的忙碌中度過了。

長孫悶頭分辨着資料,整個注意力都集中在了資料之中。他分辨的速度很快,記憶力又好,胡狐幾乎不用監督,一邊坐在旁邊搖着扇子點頭:“有你這樣的徒弟爲師真是幸運。”

長孫頭也不擡,他並沒有聽到胡狐的話,此時他所有的思想都圍着衆多的資料打轉。

很多資料是他第一次整理時見到過的,還有很多不知道是從哪裡冒出來的,以前從未見過。

管狐在他旁邊幫忙拿大大的尾巴清理灰塵,長孫將資料按時間分類,很多關於赤龍城的秘密從眼前一一閃過。

不過其中很大一部分是長孫並不感興趣的,他感興趣的是……

最後一份資料被理出來時,是距離最近的一個時間檔案。長孫拿起來翻了翻,胡狐斜眼看了他手中的東西一眼,嘴巴張了張,最後卻是沒有阻止,任他看了下去。

柳傅向梵蒂岡申請沼澤地試驗?

長孫越看下去越是心驚,原來柳傅等人在他來之前不久才進行過一個大型的試驗。那試驗書面上雖說是致力於如何提高驅魔師的能力發揮,以及潛力發揮。但看那試驗需要的東西和過程,卻是讓人心驚的。

首先需要的是大量的妖魔,無論好壞,無論能力高低。這個地點自然選在了妖魔出現最多的沼澤地,而另一個需要則是大量的驅魔師。同樣無論能力高低,甚至連初級驅魔師也可以。

這是……互相廝殺?

長孫無法理解,這樣看起來簡直像是把人和妖魔放到一起,任他們廝殺來留下最強的那個。他記得沼澤地是用來煉製妖魔的地方,那麼那裡的妖魔能力都不會低吧?將初級驅魔師放進去是讓他們送死?

人體試驗——

他的腦海裡突然蹦出這幾個可怕的詞彙來。

胡狐見長孫的臉色一會兒青一會兒白的,將手中的茶杯往桌上一放。砰的一聲,聲音雖輕卻拉回了長孫的注意力。

“這份資料是保密的。”胡狐慢悠悠道,“但是是經過梵蒂岡同意的。”

長孫覺得身體發寒:“那這個實驗做了沒?”

胡狐沉默良久,彷彿是不想回憶起來:“做了。”

長孫無法想象那些年輕的驅魔師被困在沼澤地時是何等的絕望和恐懼,他一個人待在那裡時曾深刻的體會過那裡的陰冷,也深刻的感受到過死亡的氣息。

“你知道凌風爲什麼會被梵蒂岡通緝嗎?”胡狐突然道。

長孫一愣,“不知道。”

胡狐抿了抿脣,最後似乎下定決心:“反正你遲早也會知道的。因爲凌風……他已經不是人類了。”

這消息不亞於晴天霹靂,但是震驚更多過詫異和錯愕,長孫瞪大眼不敢置信的看着胡狐。

“我見過他。”他覺得自己被弄糊塗了,“他明明……”

“他雖是人身,但其實已墮入妖魔道。他其實已經活了好幾百年。”

“長生不老?!”

長孫一下愣住了。

“可以這麼說吧,因爲妖魔的壽命比人類長太多。”胡狐嘆氣,“這世上只有他一個驅魔師做到了這一點,但是驅魔師成爲了妖魔實在是大忌,況且梵蒂岡很想知道究竟是怎麼做到的……”

其實後者的原因比前者更強烈,只要是人,誰不奢望長生?

胡狐冷嘲:“所以他才被通緝。但這個是隻有少數人才知道的秘密。”

長孫楞了半響:“那個柳傅有什麼關係?”

胡狐別有深意的看他,挑眉:“還不明顯麼?人體試驗……”

“你是說……”

“沒錯。”胡狐道,“柳傅想弄清楚凌風墮入妖魔道的原因,梵蒂岡也是暗許的。”

長孫抓着那份資料,腦袋裡突然閃電般的滑過許多東西。

——卓闕是半妖。

——他並沒有真正的妖魔那麼強的能力。

——赤龍城裡可能有他需要的東西。

原來是這麼回事!

長孫一下站起來,“我知道卓闕的目的了!”

……

凌風到赤龍城時,衆人已經忙的差不多了。

官道總算被清理出馬車可以行進的路來,長孫和胡狐回來時,就見冷焰是黑犬的樣子,不過大了許多,背上坐着柳言棋。黑犬在官道上來回跑,尾巴拖着周圍斷裂的斷柱或者石板,輕輕鬆鬆將它們全部拖開。

柳言棋手上拿着個本子一邊被顛來顛去,一邊在本子上勾畫着什麼。

“還有一處就好了!”柳言棋對冷焰道,“往前直走,左拐……啊!停!”

相較於這邊的勤奮,米達倫那頭卻是懶洋洋。米達倫伸手指着某塊石板,擡起手臂,那石板晃悠悠的漂浮起來,然後慢吞吞朝一邊移開。

戴卡在旁邊也跟着做,不過他的力氣只能舉起很小的石板或者一些瓦片橫樑什麼的。

長孫覺得自己有一瞬的錯覺:站在身邊的胡狐,前面指揮的連華。四不像在不遠處刨着蹄子,房頂上坐着的兩隻天使,前面跳來跳去的黑犬和笑着的柳言棋……傍晚的夕陽在屋頂斜掛,所有人都被籠罩在一層溫柔的景象裡,美好的不真實。

這一切會不會只是自己做的一場荒誕的夢?會不會自己突然就在某個節點上醒過來,然後發現自己還在空無一人的家裡,空調在夏天的高溫裡嗡嗡響着。

沒有什麼黑犬,沒有死神,沒有驅魔師,自己從小到大能看到的東西也確確實實只是自己的幻想?

長孫愣愣的站在原地,心裡突然有一種強烈的不安和渴望。如果這真的是一場夢,他寧願永遠不要醒過來。

“律?”

屋頂上戴卡的聲音響起,他擡頭,就見擁有金色短髮的少年正笑着和自己打招呼。

黑犬聽到聲音迴轉過頭來,赤紅的雙目一亮:“律!”

“啊……晚飯吃什麼……好餓。”胡狐一邊嘀咕,一邊看連華,“連庭呢?”

“大哥一會兒就來。”連華在遠處翻白眼,“大哥傷還沒好,你都不去陪他。”

“可是……”胡狐撇嘴,小聲道:“我在的話,他只會好的更慢啊。”

長孫聞言,回頭看他,見胡狐無辜的樣子忍不住想笑。

胡狐見他看自己,耳朵一紅,咳嗽一聲:“那什麼……今天就到這裡吧,休息休息!”

話音未落,一股颶風突然席捲衆人,沙層被掀起,冷焰馱着柳言棋竄回長孫身邊,戴卡被米達倫護到身後。

等風過去,赤龍城的廢墟城牆上突然多出兩個男人來。

一個穿着T恤,西裝休閒褲,帶着墨鏡。露出來的臉部給人的感覺是他一定長得很好看,而另一個男人黑髮飄飄,面無表情,但長相十分俊美,典型的東方古典氣質,一身青衫衣袂飄飄。

“凌……”程堯眼睛一下睜大,他差點喊出名字,隨即又吞了回去改口道:“你可算到了!”

來人正是凌風和姻雪。凌風牽着姻雪從廢墟上跳下來,一手摘了墨鏡掛到衣領上,那張帥氣的臉帶起邪氣的笑容:“好久不見各位。”

他的目光落到驚訝的胡狐和連華身上,目光裡帶出一些懷念來:“好久不見。”

“真是好久不見。”胡狐身後傳來冷清的聲音,衆人回頭,就見是坐在輪椅上的連庭慢慢過來,“在這種時候前輩能回來真是幫了大忙。”

……

今天的晚飯十分豐盛,程堯簡直像拼了老命的做東。

柳言棋不認識凌風,不過見連庭連華都對那人尊敬有加,他也不敢隨便開口發問。

他的目光不斷落到那始終沒什麼表情,淡淡坐在一旁的男人身上。那人真的好好看,坐在那裡就像一幅清雅的古畫,修長的指尖端着酒杯慢慢啜飲着,柳眉細目,高挺的鼻樑,身上籠罩着一層生人勿進的疏離感。

而和那人的氣質完全相反的,則是一直和衆人打趣的凌風。凌風的眼角微揚,眉宇間帶着一股似有若無的邪氣,柳言棋能感覺到這是一個很厲害的驅魔師,但是卻感覺不到厲害程度的深淺。這更加說明這個人的厲害。

凌風和衆人挨個喝過酒,轉頭看向一直打量他的柳言棋。

“這就是柳傅的兒子?”

胡狐點頭稱是,態度也比平常的吊兒郎當收斂了不少。

“我上一次來的時候,柳傅還沒老婆呢。”凌風眨眨眼,“好像還是昨天的事一樣。”

他這麼一說,旁邊的姻雪不自然地僵硬了一下。

凌風裝作沒看到,一手撐着下顎挑着眉看他,“小子,聽說你是難得一見的天才?”

柳言棋抿了抿脣,“是。”

凌風一愣,沒想到小孩兒居然承認了,楞了一下笑起來:“這性格我喜歡,不如你當我徒弟吧。”

他話音一落,不止柳言棋,其他人也都愣住了。

“凌風。”程堯皺眉,“你別亂說。”

“我沒有啊。”凌風端起酒杯晃了晃,“連狐仙兒都有徒弟了,我怎麼能沒有。”

胡狐有些侷促,“我怎麼能和您比……”

連庭側眼看了胡狐一眼,那神情——你也有客氣的時候?

連華也笑:“能做前輩的徒弟那是幾輩子的福分,不過不知道柳言棋受不受得住。”

柳言棋茫然:“爲什麼受不住?”

連庭看了看他,慢慢道:“他是梵蒂岡一直在通緝的驅魔師。”

“我不是驅魔師了。”凌風擺手,“早就被除名了不是嗎?”

柳言棋起先就覺得“凌風”這名字很熟悉,但一時沒想起來,這下一被提醒,他整個人瞪大眼。

“我願意!”他一下站起來,用力太大,膝蓋撞到了桌子,“哎喲……”

冷焰笑着看他,“這麼積極幹什麼,這傢伙又不會跑掉。”

凌風笑道:“你可想好了,做我的徒弟以後麻煩可多的是。”

不止是梵蒂岡會糾纏上柳言棋,連那些和凌風有仇怨的驅魔師、妖魔都會找上柳言棋。

“我不怕!”

柳言棋握緊拳頭,“我想做最好的驅魔師!”

凌風沉靜下來,看了他一會兒,慢慢點頭:“行,你現在就磕頭敬夠三杯酒,我便收你。”